景山在五天前来了一群人,具体的说是二十几个人,这群人住在景山比较偏僻的一家客栈内,穿着简洁,举止训练有素,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是主是仆,一眼望去就可以辨认出来。

    傍晚,客房内,一位三十多岁的夫人,眉间愁然,黄澄澄的烛光打在她脸上,投下半边阴影,她借着光端详着手中粉色的小衣衫,心潮起伏、百感交集,看了十年,盼了十年,皇天不负有心人,她一定是自己的女儿。

    门外传来脚步声,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来人的脚步更轻了,房内还设了隔帘,拉开深色隔帘,先朝夫人行礼,唤她“母亲”

    “母亲,咱们明早就上陵光了,您今晚先好好休息,去陵光至少还要一个时辰的路程”说话的正是晴川的太子赵思成,他见母亲愁眉不展,心中也不好受。

    而这位夫人就是当今晴川的正宫皇后陈端懿,陈端懿人如其名,生的端正大气,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矜贵。

    陈端懿是晴川有史以来第一个从琼华门用八人大轿抬进去的皇妃。自古以来皇帝封后,第一种,是皇帝尚未大婚,若皇帝大婚,皇后自然从琼华门抬入皇宫;第二种,皇子继承大位,皇妃封后,这时帝后早就大婚,只在玉清殿进行封后仪式。陈端懿是皇妃封后,本只需在玉清殿举行仪式即可,但赵旭即位后,一直让皇妃居于王府,不入宫侍奉,待大局已定,告知内阁大臣:皇妃数年来恪守人妇、勤俭和善,又经壬子之乱、失女之痛,且当年和皇妃婚礼过于简单,今要重新补办。随后发下圣谕——帝后大婚。如此,陈端懿就正儿八经的从王府经过琼华门抬入玉清殿举行婚礼和封后大典,这已经让所有大臣暗暗吃惊,没想到皇后盛宠至此,心下已经盘算日后送什么样的女子进宫侍奉皇上最合适!然而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大赦天下,皇帝即位大赦天下理所当然,但带着皇后一起大赦天下,相当于像全天下宣布他的爱情。

    “什么叶姑娘,她是你二妹”陈皇后不悦,随即纠正。

    “是我说错了,母亲别生气,妹妹见到您,也不希望您这么憔悴,她会心疼您的”太子赶紧认错,暗中苦笑,丢失的二妹完完全全就是母亲的命。这些年,母亲为了找二妹,真的是什么都不管不顾。

    陈后面色稍霁,“待认回你二妹后,我们要好好补偿她,到时候先去祭祖,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她在外流浪这么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一想到本是金枝玉叶的女儿曾经在大街上流落几年,陈后的心就像被一把刀捅了几下,疼的不能呼吸。

    他日二妹的盛宠想也想的到,赵思成心中庆幸,幸好是个妹妹,威胁不了他的地位,低声安慰道“母亲,王石打听到秦华对二妹很重视,二妹在陵光地位不低,二妹在陵光应该过的还不错,”

    “没有亲娘在身边,一个男人照顾她,怎么可能好!陵光虽说是个门派,但已经流传了几百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门内关系定然盘根错节、千丝万缕,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林林总总算起来里外有六七千人,你妹妹怎么会轻松;再说,秦华带着她未必一心只是疼爱她,只不过秦华如今才四十不到,不想过早的立继承人,拿你妹子堵别人的口,陵光又不是咱们家,没有血亲关系的继承人,总是不安心的”

    赵思成瞳仁轻微一颤,手心不由发紧,晴川历代从未禁止皇后干政,史上曾有几位皇后因总总原因而把持朝政。这些年母后找二妹,不仅对后宫管理较少,对朝堂政务也不大理会,他一直认为母亲对这些事情不清楚,如今看来,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母亲心中对政治权力的倾轧十分明白,难怪数年来,父皇新宠虽多,但没一个能真的对母亲造成威胁,即便是协理后宫多年的两位贵妃亦是俯首帖耳。

    “母亲说的是,是我失虑,二妹无论在哪里肯定都比不上咱们自己家,来之前,我就和阿婷说,将妹妹的一切衣食住行都准备好,只等妹妹回去享福”太子在出门之前就和太子妃叮嘱,若是二妹跟着回来,一定必须将府中最好的东西全部送到二妹那里。太子这么做也是为太子妃,民间婆媳都难相处,更可况皇家,皇后多年一心只找女儿,对太子妃不曾苛责,也不曾厚待,现下,对太子妃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太子妃还算省心”陈后不咸不淡的称赞了一句,看了看陪自己远途跋涉的长子,心中亦有些许愧疚,想到如今马上就要一家团聚,语气柔和了几份“你也早些休息,明日咱们去接你妹妹”

    “儿子省的”赵思成起身告退,为母亲拉上隔帘,今天外间伺候的是胡女官,胡女官垂眸行礼,开门送太子出房门。

    客栈里住的正是晴川当今的皇后和太子。

    那日叶、沈二人从晴川离开后,太子赵思成立刻回宫禀明父母,并将叶梨玉和沈弘的画像当场描摹下来给父母看,陈皇后腿一软,若不是身旁的太子扶住怕是要瘫倒在地。偌大的青云殿后殿内早已屏退左右,只留下太子、赵瑜还有李成。

    晴川如今皇帝赵旭十分无奈,这十几年,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皇后就要出去找人,常常抱着女儿的旧衣落泪,自他登基,后宫都由王府当时的两个庶妃,如今的凝妃和刘妃共同打理,再交由皇后定夺。其实,他早就不报希望,但他和皇后是少年夫妻、真心相爱,所以才一直由着皇后折腾至今。

    “李成,你将遇到他们的前因后果说详细一点”赵旭已经执政十几年,断不会因为一个少女和皇后长的像就认定是他们的女儿了。

    李成原原本本将和别人打赌,跳楼认输,被沈公子救起全都交代清楚,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面子,如今涉及到大公主的事情,那就是天大的事情,“沈公子救了下臣,下臣打算好好报答他们,问他们需要什么帮忙吗?叶姑娘说他们的两个叔叔,前些时在澄河边落入水中,被水冲走,晴川是下游,就想着过来看看,其它的他们也没有说。下臣见他二人样貌气质都十分出众,在晴城从未见过,就和二殿下说了”

    “那他们俩是什么关系?”赵旭又问

    “回皇上的话,下臣和他们接触并不多,下臣听叶姑娘唤沈公子为沈师兄,推测他们可能是同门”李成恭恭敬敬回话,

    “但是,那他们怎么突然就走了?”赵旭不解,不是来找人的吗,怎么没找就消失了,

    “下臣不知”李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他不能说。

    “父皇,或许是儿臣的错,儿臣见到叶姑娘和母后有些相似,就想请叶姑娘去府上玩,慢慢打听叶姑娘的家世,但叶姑娘很不高兴,她身边的沈公子更不高兴,觉得儿臣有什么,就”说到这里,太子也有些难堪,再怎么说,他从来不是一个随便拈花惹草的男人。更何况,在晴城,哪个少女不想嫁给他,他怎么会对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动心。

    赵旭听的朗朗一笑,补充道“所以,他们吓逃跑了”

    “大概是的”太子耳根有些发红,把他看成了豺狼猛兽。

    “父皇,我第一次见叶姐姐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所以,我才和哥哥说了”赵瑜插嘴道,他自幼就知道母后虽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因失了二姐,就没几天是快活的,若真能找到二姐,该多好,他每年除夕许愿,第三个愿望都是老天爷保佑母后能找到二姐,从此一家团聚。

    “皇上,”陈皇后摩挲着画像,眼眶发红,“这孩子和臣妾年轻时真像,特别是神态,简直一模一样,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就是咱们的女儿,”说到此处皇后已经哽咽,克制着眼泪。

    赵旭不否认,眉眼间其实只有几分像,可一眼望去,就觉得是年轻时的皇后——气质澄净如水,清丽可人。如今的皇后经过十几年的沉淀,早就褪去少女的青涩和皎洁,通身的华贵气度和雍容气派。太子并未见过十五六岁少女时代的皇后,若非亲眼所见,不可能画出神韵和风采。这件事已经困扰皇后十年,皇后好不容易认命、不去找了,可消息自己又送上门来了,或许真的是天意。赵旭负手而立,沉默片刻,众人皆不敢出声,大殿里只剩下呼吸声,

    “皇上”,陈皇后知道这些年找女儿早就耗费不少人力物力精力,连着皇上都不得安宁,可是让她就此放弃,那万万不可能,还不如死了的好,即便皇上不愿意,她也会着父兄去找人,找到为止。

    “朕立刻派王石和杨应带紫营去大顺查探,你安心等待,有消息朕第一时间告诉你”赵旭握住皇后的手,终究不忍妻子思女成积,决定派自己的心腹去打听叶梨玉的来历。赵旭不缺女儿,但他不能失去皇后。

    晴川皇家素来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共七营,七营各司其职,赤、橙、黄、绿四营和司卫队一起负责晴城的安全,而青、蓝、紫三营,直接听皇帝派遣。王石和杨应是紫营的两位营长。

    “多谢陛下”皇后感激屈膝行礼。她明白,皇上对自己的感情,才容忍自己的一次次任性。

    “好了,你我夫妻,哪里来这么多虚礼,那也是朕的女儿,这些年我心中也记挂她”赵旭扶起皇后,柔声安抚道。

    因梨玉不是晴川人,打探消息花了不少时间。等各方探子回来后,才理清梨玉的信息:并未打探到其父母的任何消息,七岁时被陵光掌门秦华收养,从此便入了陵光。经历并不复杂,且陵光是大顺第一名门正派,门下弟子大多品行端正、明辨是非,赵旭听到来报,暗自松口气,因为他有和皇后一样的感觉,按年龄算,叶梨玉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女儿,一旦认回,皇后肯定是要立刻册封公主,昭告天下,一切荣宠不会低于太子妃,若叶梨玉经历过于不堪,那皇家颜面如何保全。索性,一切都不是那么糟糕。

    春景繁丽,夏气浮华,秋色肃杀。

    九月初十是陵光开宗立派之日,秦华在先奉殿祭拜后,就回了文东阁,梨玉本想一起随师父回文东阁,但秦华让她去和朋友们玩,不必和他一起回去。梨玉听的胸口一堵,自那次后,师父虽不生气,但平日里对她不像以前那样温和,而是冷冷淡淡的,教导剑术时也严肃许多,很少见到笑意,梨玉不敢像以前那般和师父撒娇,只能恭谨小心,就像陵光的大部分弟子一般。

    文东阁里,“掌门”柳岩躬身行礼

    “何事?”秦华正在一个薄册子上写字,并未抬头。

    “掌门,刚刚有几个人想求见掌门,他们自称是梨玉的亲戚”

    什么,秦华万分震惊,自己当年留下梨玉时,早就将梨玉的来历调查的一清二楚,确实是个孤儿无疑,梨玉身上无半点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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