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次跟一颗白菜聊天,我见它长得白净,一直在夸它好看,可它却骂我!骂我怎么胖的像头猪,骂我胸下垂的厉害,骂我秃子!这个恩将仇报的贱人!它的嘴就像上了发条一样,嘴里变着法的骂我!我越想越生气!于是我一怒之下就把它给炖了,我把它一片一片的掰开,它躺在水池里的时候还在骂我,我抄起菜刀又一刀一刀的把它剁碎,它才终于安静了,它的血啊,溅了我一手。”

    国际医学中心刚建成没多久,各种设施都很新,不同于传统的北方建筑,窗户开的很大,阳光透过玻璃能铺满整个病房,力图照亮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对于每一个抑郁症和精神病患者来说,阳光是最便宜也最不可或缺天然疗愈资料。

    李凡盘腿坐洁白的病床上,闭上眼睛,面朝窗户,让自己沐浴在阳光里,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会在院里子晒被子,那种绣者各种大花的手工棉被,不似鹅绒或者现在的被子那样柔软轻盈,总是厚重的、硬硬的、微微潮湿的,有的地方有些疙瘩,李凡最喜欢把自己小小的身子埋进去,仔细的嗅,能闻到阳光的味道,此时此刻,她仿佛又闻到了小时候那种阳光的味道。

    阮潇潇已经从她跟大白菜的爱恨情仇讲到了她跟自己皮卡秀玩偶的虐恋情深,李凡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病房正前方最上面高高悬挂着的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上的时钟。

    一点五十九分四十八秒,四十九秒、五十秒、五十一秒……五十九秒,李凡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时针移动到数字二,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与此同时,身后的阮潇潇声情并茂的故事戛然而止,随后是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铁质床架不堪负重发出的吱嘎声,李凡不用回头就知道阮潇潇此刻正背对她蜷缩在病床上,用类似于婴儿的姿势,并试图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裹起来,然而她实在是太胖了,医院的单人被只能只能堪堪遮住她的膝盖往上的部位,她的整个小腿和脚只能可怜的露在外面,病号服的裤子因为她的姿势窜上去,她的两条小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烟头和划痕,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李凡仍然保持着盘腿端坐的姿势,等到身后的动静全部平息,她才换了个姿势,从床头储物柜里拖出一套英语一真题和一个小桌板,精神科不允许任何尖锐的物品存在,李凡的小桌板也是特制的,四个角都是圆弧,还加上了海绵包边。

    李凡将小桌板支好,坐在病床上开始刷题,阮潇潇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轻的可怕,这里已经靠近南郊,几乎没有什么人群,李凡右手握笔,左手食指无意识的扣着拇指来缓解焦虑,她按照医生教她的方法开始深呼吸,半个小时过去,试卷上陌生的单词慢慢的开始变的熟悉,李凡越做越顺畅,心口的压力越来越轻,呼吸越来越自如。

    咔哒,时针转到五点,李凡写完最后一个单词,放下笔。

    与此同时,隔壁床的阮潇潇也开始伸懒腰,铁质床架又开始发出可怜的吱嘎声。

    李凡翻到真题最后一页,大致扫了一眼答案,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你做的很好,李凡。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今天恢复的不错?”阮潇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她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摸出两颗苹果,递给李凡一颗,“多吃苹果能提高记忆力。”

    李凡点点头,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阮潇潇吃着自己的那颗苹果,她也想像李凡那样盘腿而坐,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李凡想起她住进来时见到阮潇潇的第一面。

    从她被护士领进门开始,阮潇潇就一直坐在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李凡被她看的不太舒服,转过身准备发火,阮潇潇却对着她来了一句,“你真瘦,我生孩子之前也像你这么瘦。”

    李凡突然哑火了,阮潇潇的那句话让她觉得对方并无恶意。

    后来她才从护士那里得知,阮潇潇是因为产后抑郁进来的。

    “她产后抑郁拖拖的时间太长了,家人不重视,送来的时候已经发展成精神分裂了,唉”。

    护士同情道,她凑近了李凡,又小声说,“听说她以前还是个有点名气的小网红呢”,小护士顿了顿,满脸惋惜的继续道,“颜值博主”。

    李凡有些震惊,她怎么也没办法把现在的阮潇潇跟颜值博主这四个字联系到一起。

    一旁稍微年长一些的护士张姐听见她们再聊阮潇潇,便也凑过来加入群聊,“她现在可比刚来的时候状况好多了,刚被送来的那半年每天不是说门要砍她就是说椅子要打她,但是,你们知道她说的最吓人的话是什么吗?”

    张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她说,她儿子要吃了她!”

    “啊?”旁边的小护士大吃一惊,“不过确实有很多产后抑郁的妈妈不爱甚至厌恶自己的孩子。”

    “她当时的情况严重很多,听说在他儿子三岁时,她试图把自己的儿子掐死,被家人发现这才送到我们医院来,也不知道她家人到底怎么搞的,三年都察觉不到她的健康状况吗?现在好了,脑损伤不可逆。”张姐叹了口气,“这姑娘也是可怜,这里还是她父母送她来的,她老公一次没来看过她,她父母一开始倒是每天都来,后来她情况一直不好转,也就不经常来了。”

    她说的没错。

    李凡看着自己面前吭哧吭哧啃苹果啃的满脸都是的阮潇潇想。

    一个孩子之于母亲怎么不算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呢,他在你的子宫里就吸食你的营养,出生以后开始慢慢吃掉你的青春、面容、身材、时间、事业还有金钱,更有甚者像阮潇潇这样的,连最基本的健康和生命都有可能被吃掉。

    “你是不是快好了?”阮潇潇问她。

    李凡点点头,在这住了快两个月,她的状况好了很多,晚上几乎不再需要靠药物入眠,周一李老师过来坐诊,她再去复查一次,没问题的话就能按原计划出院,准备考试了。

    李老师是沈思琪老师,也是她们学校心理学系的教授,李凡来这里也是沈思琪的建议。

    李凡知道自己的心理状况一直不太好,但是X大学风自由开明,因此大学期间李凡并没有什么不适,直到国庆节她回了一趟家,再加上大三法考和考研的双重压力,让李凡的焦虑症越来越严重。

    国庆节从家里回来以后,李凡开始整夜失眠,她不敢耽误复习进度,还是坚持每天去图书馆复习,缺觉的状况下复习效率很低,李凡越来越焦虑,失眠也就越来越严重,躯体化症状越来越明显,她开始控制不住的手抖、心悸和耳鸣。

    沈思琪本科就开始在老师的心理诊所打杂,是第一个发现她状况不对的人。

    有一天晚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来倒杯水喝,因为手抖太严重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玻璃杯。

    沈思琪听到动静,开门出来后什么也没说,她给李凡倒了杯水,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把一地碎玻璃收拾干净,然后陪李凡在客厅的沙发上聊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给李老师打了个电话,然后就拉着李凡直奔国际医学中心,做完各项检查,结果显示重度焦虑,李老师建议李凡在这里住几个月。

    那天她跟李老师聊了两个小时,沈思琪回去给她收拾行李。

    诊疗室的门一打开,沈思琪抱着她的保温杯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问她要不要喝水。

    李凡扑上去,也不管有没有人在看,她抱着沈思琪声嘶力竭的哭了一场。

    “那你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挣钱!不要轻易结婚生孩子!”阮潇潇突然跳到李凡面前,死死的抓住李凡的两只手,语气激动道。

    “最重要的是你要活的开心,明白吗?”

    “好。”

    阮潇潇的手上还残留着苹果的汁水,握住李凡的手十分黏腻,李凡没有挣脱,她应下了阮潇潇的话,安抚的拍了拍她。

    出院以后李凡才拿到手机,考完研究生考试,她重新下载了某个短视频软件,试图搜索了一下阮潇潇的名字,没想到还真的搜到了一些她以前的视频。

    视屏里的女生四肢纤细修长,身材比例绝佳,五官明艳大气,颇为自信的展示着自己的穿搭和妆容。

    李凡想起来阮潇潇现在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就像张姐那天那样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她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支口红,直接填的医学中心的地址。

    她给张姐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马上要去北京实习,来不及去看她们,摆脱她把口红转交给阮潇潇,张姐爽快应下了,在电话那边祝李凡前程似锦。

    李凡说谢谢张姐,祝张姐身体健康。

    也希望阮潇潇在自己的世界里能够快乐。

    她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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