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十五就算过了年,萧策有忙碌起来,无忧有心帮忙,可是因着倒春寒,萧策舍不得她吃这个苦,她就还是每日闲着,去谨慎殿读书打发时间。

    她病愈后萧策以先前的宫人没照顾好为由把她身边的宫女又换了一轮,如今她只认得清几个贴身宫女,偏偏现在都不在身边,她口渴了连个人都找不到。

    “来人。”

    门口匆匆进来一个宫女,看着很面生,她也没在意。

    “倒水。”

    那宫女应了声,飞快退出去倒了水来呈上。

    无忧摸了摸茶盏,颇有些讶然道:“冷水?”

    “娘娘恕罪,是奴婢擅作主张给娘娘到了冷水来。”

    无忧颇有些好奇,其实她现在正想喝盏冷的,只是她身体不好,身边伺候的人哪里敢给她冷的,就连瓜果都要温过才敢呈上。

    “为什么?”

    “回娘娘的话,书阁里有地龙,又点了炭盆,本身就闷热,且娘娘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奴婢才斗胆给娘娘进了冷水。”

    萧策这时正巧进来,“放肆!你倒是伶牙俐齿啊!娘娘这里不许进凉的不知道吗,杖毙。”

    无忧端起那盏冷茶喝了一口,看着这个被赐死还面不改色的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不大,可是压着人要下去的太监立刻就不敢动了。

    “回娘娘的话”,她甩开太监的钳制,从容不迫的行礼回话,“奴婢叫冷月。”

    “好,好名字,朕喜欢你,你以后就留在朕身边伺候吧。”

    萧策拧起眉头,也不敢发作,只能喊到:“其他奴才呢!就留娘娘一个人在这。”

    守在门口的一干宫人才进殿,“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无忧贴身的宫女斟酌着开口:“启禀陛下,辅国公府的姑娘递了话求见。”

    萧策的眉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无忧迅速捕捉到,因着她对段祺的好印象,加之对萧策事事挟制她的不满,于是欣然应允。

    “传。”

    思书、思清两人得了应许,不由得欣喜万分。莫说是兄长托付她们进宫看看娘娘的近况,就连他们也是疑惑很久了。

    娘娘如何愿意做皇后?程大人怎么被发到那样的地方?

    先皇驾崩,这皇宫就是陛下做主,他有心瞒着,这后宫的消息就密不透风。

    段思清、思书看到娘娘雍容华贵更胜从前,只觉得心里万分激动身侧,她们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虽然萧策一直守着,但但无忧依旧从冷月口中得知思书、思清原是她的贴身侍女,如今看见两人心中也有几分激动。

    但是萧策在旁她也不便多问些什么,只表明了自己失忆,愿她们常进宫伴驾。

    两人出宫归府后立刻修书给段祺,直言娘娘失忆,恐受陛下蒙蔽。

    萧策看着远去的两人,心里的恐惧几乎克制不住,他无可奈何,只好安排无忧尽快接触朝政。

    无忧参政前只觉得一生与夫君相守也很好,可她注定不是萧策那样的人,她骨子里有对权力的渴求,从来不会想归隐山林。

    她越来越不能接受萧策的控制。

    无忧对政务并不十分熟练,她的很多观点与萧策大相径庭,可是慢慢的,她逐渐意识到自己从前在宋怀慎哪里学的是为人臣子,如今在萧策这学的是为君之道。

    不得不承认,萧策是一个极好的老师,温柔细心,倾囊相授。不过数月,无忧进步很大,已经可以独立批阅奏折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冬去春来,年轮变换。

    这一年来,无论萧策怎么鼓励,无忧始终也没有站上朝堂。她总是躲在大殿屏风后听着那些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在君臣言语中被确定,对权力的渴望一点点燃烧,对于朝堂的形式也渐渐看清楚。

    大齐重文轻武,几世几朝,那些文臣世家被纵容的无法无天,尤其以宋怀慎为首的先帝托孤重臣更是孤高自傲到蔑视皇权的地步。

    无忧在后宫默默培植培植自己的势力,对于前朝,她在默默的等待,或许说是潜伏着 。

    四月,正是京城早春,而文德殿是3年一次的殿试。无忧躲在屏风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萧策策问时,一个姓夏的小贡士引起无忧的注意。

    小贡士不高,在周围一圈人里矮的出奇,一张十分白净却留着浓密的胡须,只是如此也便罢了,绝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可人不可貌相,小贡士对答时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想法新奇,确实是个人才。

    她心中属意,果不其然,小贡士被御笔钦点为状元,正在另外两人谢恩时,小贡士却直直的站着,巍然不动。

    李让急着喊:“夏公子,陛下鸿恩,还不领旨谢恩啊!”

    满朝文武皆疑惑的看着他,却见他抬手撕掉浓密的胡子盈盈下拜,“臣女宋子文参见陛下。”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些许文臣顾及她的身份不敢开口,但多的是窃窃私语的,更有一些迂腐老臣已然斥责,“大胆贱妇,竟敢欺君罔上,冒名参加科举,真是把宋大人的脸丢尽了。”

    无忧初闻言也十分惊异,听到他们的斥骂才意识到这是太师的女儿,心下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女子,竟然能一步一步走到状元,她心中也是佩服的。

    宋太师今日告了假,朝堂之上全是男子,一个愿意为宋子文说话的都没有,无忧原本着急,当想着萧策那样开明,也放下心来。

    萧策冷眼打量着宋子文,他并不希望她走上朝堂,所有和过去、和曾经有关的事情,他要通通扼杀在摇篮里。

    “宋氏,你真是大胆!欺君罔上,不知悔改,难道是仗着宋怀慎就恃宠而骄?朕念太师年迈,只有你一个女儿,姑且饶你一命。来人,拉下去,杖责八十!”

    宋子文还未来的及辩解,就听到一声娇喝:“且慢!”

    说着,无忧从大殿后款步走出,甩开萧策走近想牵她的手,冷冷的看着殿内文武百官。

    “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对于不许皇后娘娘上朝这件事,在场的诸位臣子早就吃过苦头了,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只能乖乖行礼。

    萧策看着被甩开的手,心中的嫉恨翻涌,似刀般的眼神冷冷的在宋子文身上扫过后,小心翼翼的走上来,拉着无忧坐在龙椅上。

    无忧强忍心中的恐惧坐在龙椅上,俯首看向殿内诸臣,冷着声音问道:“大齐哪一条律法写了不许女子参加科举?”

    此言一出,原本噤声的大臣就炸了锅,“难道娘娘想要女子参见科举,从此入仕?这实在违伦理纲常!”

    无忧轻笑一声,“宋子文一个女子,如此情况下能参加科举并蟾宫折桂,朕只为天下男子感到羞愧!朕从来只听说过能者居之,这才是朕的纲。”

    说完,她眼神扫过宋子文。

    “假扮夏姓男子参加殿试,欺君罔上是不争的事实,宋子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收狱,容后再审。”

    言罢,她也不顾众人的反应就喊了退朝。

    无忧站起身欲走,却被跟上来的萧策牵住,她冷哼一声,任由他牵着走进后殿,在他洋洋得意时踮起脚揪住他的耳朵,

    “夫君,你以为你不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吗。”

    萧策顺从的龇牙咧嘴,讨好着笑,“是我错了。”

    无忧见他如此也还是生气,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本以为你会护着她,结果你瞧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策回身圈住她,“一年多了,你一直不愿意堂堂正正的到朝堂上,宋子文的事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我相信你会救她的。”

    无忧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别扭的说伸手回抱住他,也算是道歉了。

    萧策止不住的笑,抱着她问道:“为什么要把宋子文收监啊?我还以为你会大赏她。”

    无忧微微勾唇,眼里透出些许算计,“这可是太师的爱女,当然有大用处。”

    萧策暗暗心惊,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抱着她。

    和宋子文在勤政殿进行了一场隐秘的谈判过后,无忧拿到自己满意的结果。

    这天早朝,宋怀慎自请乞老,说是年事已高,已经无法为朝廷效力。

    君臣之间演了一出师生情深的大戏,无忧下旨让宋子文到荆州武陵县做知县,宋怀慎告老还乡,一直盘踞在她心上的文臣集团算是正式失去头目。

    宋子文出狱那天,无忧去送她,本来是要拉拢她,没想到她见到她即叩首,“娘娘,您又救了我一次。”

    无忧愣了一下,疑惑道:“又?”

    宋子文静静望着她,“前尘往事,娘娘记不得了或许是好事,娘娘不必刻意去想,但这份恩情臣永远记得。”

    无忧才想起正事:“你的才华朕看在眼里,但是女子为官毕竟阻力太大,朕只能给你一个小小的机会,甚至说是是磨难,不要让朕失望,去吧。”

    “臣宋子文叩谢娘娘圣恩!”

    宋子文要去距离京师千里之远的荆州,但是无忧一直属意的另一员大将从大齐最南部,毒瘴丛生、荒芜人烟,闭塞落后的交州回京考课了。

    程庭叙,无忧从过往奏折里发现的沧海遗珠。先帝朝的状元,不过25岁就连中三元,真真的天纵英才。

    她一直默默关注他,暗中通信,只等待一个机会提拔这位怀才不遇的状元郎。

    宋子文启程时,夏日慢慢的来了,京城里一连几日都是烈日炎炎的。

    自从考课开始,萧策莫名其妙下旨要程庭叙留在交州待命,甚至有将他流到儋州的意思。

    无忧和他吵了一架,这两天闹得一句话也不说。无忧不仅晚上不许他进殿,连理政都将他赶到勤政殿偏殿。

    往常她不同萧策说话他就服软了,可是如今在程庭叙的事上萧策却意外的分寸不让。

    无忧尝试去找和程庭叙有关的卷宗、奏折,却只发现他数年前去北境送过一次粮草,再就是三年前被发到交州,可见他是自高中状元开始就得罪了人,否则绝不会全是这样的待遇。

    无忧看着卷宗上的字,程庭叙、北境、三年前,她头痛欲裂,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上午天还艳阳高照,才用过午膳,天突然阴了,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夏日午后的京城即使没有太阳也是闷热难耐,空气几乎凝滞,阴下的天带着浓厚的水汽裹挟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半点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突然,天空一声巨响,惊雷撕裂了晦暗的天空,无端的刮起了大风,勤政殿的窗子飘进雨来。无忧喜出望外,忙跑到勤政殿前,张开双臂感受难得的凉爽,等待暴雨来临。

    闷热的雷阵雨砸在大地上,实在是酣畅淋漓!空气里仿佛带来些泥土的气息,无忧不由的心魂具摄,而一段在乡镇小屋的记忆突然浮现。

    “忧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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