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恢复记忆,萧无忧的心一部分给了大齐江山,剩下的全都挂在千里迢迢的陈淑敏身上。

    她满怀着思念将爱意写在一张张信纸上,满怀希冀的等着永远得不到的回应。她活在一个弥天大谎里,傻傻的为第一次收到“回信”快乐着。

    凤仪宫烧着地龙,烘的空气都暖洋洋的,西凉国进贡的瑞炭烧于寝殿的炭盆中,近榻则点着用上好银竹碳和蜜捏成的凤碳。

    正好年节里没什么事,帝后难得睡了懒觉,到晌午了才相拥着睁开眼。

    难得这样清闲,萧策兴冲冲地去给萧无忧做午膳了,她就懒洋洋的依靠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看那封信,手里摩挲着段祺送的珠串,好不惬意。

    “忧忧!”

    萧策高高束起的发丝随着动作飘逸,素袍玉冠的仙人脸上不是淡漠疏离而是明媚的笑容,好似坠入凡尘的谪仙人。

    看着萧无忧出神的样子,萧策眼里的笑意立刻消失,他挂起僵硬的笑容问道:“怎么看到这样入神。”

    萧无忧下意识握紧珠串,随意敷衍着他。

    “没看什么,你做了什么呀。”

    见萧策还是不应声,她将珠串和信纸仔仔细细的装进匣子里,随即慵懒的抬起双手。

    萧策忙上前将人抱进怀里,温柔的给她换上鞋子,也不再追问,只是说:“走吧,看看今天吃什么好不好。”

    正用膳呢,外面的宫人通传段氏思书、思清到了。

    萧策闻言不由蹙眉:“正年节呢,怎么把她们传来了。”

    萧无忧笑道:“我平日忙,也难得和她们凑到一起说说话,只能趁年节聚聚。”

    萧策不赞同的说道:“只是两个奴才,哪里值得你时刻惦念着。看来我应该赶紧给她们赐婚,免得辅国公府的人都不成家,整日游手好闲。”

    萧无忧神色淡淡的看着他,抬手将玉箸狠狠的摔在地上。

    满殿的宫女太监立刻低头跪下,生怕帝后的怒火蔓延到他们这群池鱼身上。

    萧策楞楞的看着她,也不敢说话了。

    “我看你对她们两个甚至是辅国公府很有成见。”

    “你真的以为你……”

    萧无忧一言不发,一双墨眸里全是刺骨的寒意,萧策的质问,委屈,嫉妒,恐惧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忧忧,我,我…”

    萧无忧狠狠的甩开他拽着她衣角的手,“每次传她们进宫你都指手画脚,陛下如果真觉得我连这点与人交好的权力都没有,何不将我拴在脚边做你的哈巴狗!”

    她站起身向外面走去,“冷月,把人带到谨慎殿。”

    冷月跪在地上,低垂的面上不似他人或恐惧或顺从,而是挂着一抹冷笑。

    “是。”

    萧无忧坐在龙辇上还是气呼呼的,冷月默默斟了杯冷茶,她接过来一饮而尽,心中那股无名之火才慢慢降下来。

    萧无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那么一句话她便发了这样一通火,她把这归结为她对段家没有来的偏爱。

    段家原是开国功臣,世袭罔替的国公。弘景23年,先皇登基前半年,段祺的祖父段宁将军领兵应敌。朝廷几遭天灾,补给不足,段将军苦战半年,与匈奴僵持不下。

    一日,段将军领一支先锋队深入大漠,不幸遇到匈奴主力,战至箭矢尽无仍无援兵,他便领着十几个残兵投了敌。

    先太后嫡亲哥哥的独子,萧策的亲舅舅叶云飞临危受命大败匈奴,最终却战死沙场。

    当时的皇帝大怒,下旨将段家男丁过马者斩首,直系女眷流放,余者守陵。

    段祺是段宁将军长子的遗腹子,因为当年还小才躲过一劫,保存了段氏嫡系唯一的血脉。

    前些年流传一封段将军绝笔信,才知道段将军当年投敌,实际上是无奈之举。他被俘后刺杀了汗王。匈奴无主大乱,叶云飞才取胜。

    但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所谓的证据真假难辨,且云飞将军惨死是真,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一直替段家平反。

    她恢复从前的记忆后萧策逐渐放宽了对她的限制,从前那些有关她的事情萧无忧也慢慢的了解。史书记载是福嘉公主萧氏替段家平反的,萧无忧虽不记得她帮助段家的前尘往事,但心里对段家总多存几分宽和。

    段氏都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全族上下却总是守着一方庭院安静的过日子,虽说一朝平反,与从前云泥之别,却也没有小人得志,霸道横行。

    无论京中高门显贵拉拢还是朝中钻营小人攀附,他们一概不沾,哪怕是宫宴都只来了段祺一人,萧无忧难免多疼段家的人些。

    思书、思清两个人守在谨身殿门口,见她的御辇到了就恭恭敬敬的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快起来!”

    侍立在两边的宫女掀开厚厚的门帷,萧无忧的声音传出来,她们忙起身上去扶着她下辇。

    萧无忧看着她们,就像看着家里的妹妹似的,笑着说:“思书、思清长高了不少,现在也是亭亭玉立的两个美人了。”

    两个人刚还拘着礼,萧无忧三两句话她们也放松下来,思书促狭的问道:“娘娘,双十年华还长高呀。”

    闻言,萧无忧也乐了,点了点她的头:“昨个连宫宴都不敢来,今天都敢教训朕了。”

    思清笑着帮腔:“娘娘可不知道,思书从前就怕兄长,现在连兄长都敢教训呢。”

    “哦,是吗?”

    思书忙上前捂她的嘴,但是萧无忧帮着她,思清得意的做了个鬼脸:“兄长从北地带了一堆东西回来,分给我们一众兄弟姐妹后还有两个大箱子,我们知道兄长是要给娘娘的,昨日都叫兄长入宫带着。”

    萧无忧一愣,忙追问道:“然后呢?”

    “兄长把东西装了车又卸下来,装了车又卸下来,反反复复好几次,记得思书在旁边跺脚,直骂兄长比寺里解签的老和尚还磨蹭。”

    萧无忧喜笑颜开,“好了,朕亲自下旨催他,免得他惹我们思书着急。”

    段思书的脸蹭的红了,跺了跺脚喊道:“娘娘偏心,帮她欺负我。”

    萧无忧和段思清相识一笑,拉着她进了谨身殿。

    思书、思清两人这几年进宫倒也频繁,确是头一回来谨身殿,一时之间惊的说不出话来。

    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既古朴庄重又处处精致灵巧,处处用心。

    “只听说陛下给娘娘修了谨身殿,说是总觉得一个书房能有多精巧,京中都是谣传,不想还真有这样巧夺天工的地方。”萧无忧早习惯了,不以为意的调侃:“你上辈子是说书的,三分能让你说满十分,哪有这么夸张。段祺献的舞姬在中庭等着献舞呢,去看看吧。”

    “年节里冷,你们两个坐朕轿辇归家吧。”萧无忧别说着边又检查了一遍软轿,确保密不透风后才放两人走。

    看着轿子一点点消失在重重红墙后,萧无忧一时间觉得空落落的,她已经是留她们两个在宫里吃了晚膳才肯放人离开,可真分开却又舍不得她们。

    每日对着萧策虚与委蛇已经让她厌烦疲倦,他以未央宫做牢,以权力为饵,将她牢牢的困住。

    萧策是爱她,可谁在乎过她爱不爱萧策呢?恢复部分记忆后,若不是为了萧策许诺的孩子长大了就去南方找姐姐,她根本不愿意和萧策亲近。

    萧无忧嫉妒萧策,从小就是。以前每次碰上他和郡王妃,碰上宋子文和太师,萧无忧都会偷偷的看,一遍一遍的去看那些她不曾拥有的东西。

    哪怕萧无忧如今母仪天下,权倾朝野,可她想要的始终没有得到。

    现如今,偌大的皇宫却只有冷月一个宫女能够让她喘口气。

    她迫切的想要一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一点就离开皇城去寻姐姐,但她却怎么也无法如愿。

    萧无忧正楞楞的出神,突然眼前多了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正是献舞的舞姬。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

    萧无忧心情不佳,挥挥手让她起来,冷着脸说:“你舞跳的很好,叫什么名字。”

    那舞姬站起身,好像一点没看见她冷着脸,还是弯着眉眼:“回娘娘,民女从小就被卖了,到现在都不知道被卖了几回了,也没有固定的名字,他们一直叫我奴儿。”

    明明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笑着讲出来的事情,可她偏偏还是笑靥如花,融化了寂静的深冬,就像胡地吹不折的劲草。

    萧无忧来了些兴趣,打量着她,“你是段将军救的?”

    “我是胡人,从小就没见过父母,不知被卖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走到边地,看到胡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拼命的逃,还是被胡军抓住了。我宰了要贱淫我的胡兵,本来以为死定了,却被将军救下。”

    萧无忧眼睛蓦的亮了,她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笑意,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段祺没给你取名字吗?”

    “将军本来问妾想去哪里,妾要报答他的恩情,就说哪里也不去。将军说如果我无处可去可以将我献给娘娘,皇城里太寂寞,希望妾能让娘娘开心。将军又说他实在是没读过什么书,娘娘会给妾赐一个好名字的。”

    萧无忧眉眼含笑,略思索了一下便笑道:“《九怀》里写:‘陶嘉月兮总驾’,这在年关里,嘉月是吉祥美好的日子,也是应景的。”

    “嘉月谢娘娘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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