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呼啸在街巷中,京城的冬来的突兀。

    天空仿佛被一层厚重的灰纱遮掩,劳碌的百姓行色匆匆,小摊蒸腾的热气驱散了些许阴霾。

    萧无忧掀开马车厚重的毛毡,刺骨的寒风灌入马车,直往人骨头里钻。

    梵音寺并不是皇家御庙,平日香火极旺,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萧无忧并非诚心问佛,只是便衣幸此,并未封锁寺庙。

    昨儿才下了场大雪,梵音寺今日格外寂静,甚至有些萧索的悲凉,只有远处连绵不绝的钟声才打破了些许愁云。

    萧无忧缓步进入早已备好的厢房,冷月服侍她褪下云锦狐皮大氅。

    “娘娘,大夫在偏房侯着,现在就传他过来吗。”

    大夫进门时,萧无忧正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茶杯。

    她一袭红霞云纹长裙外还套着龙凤团纹织锦丝绵夹袄,领口处围着一圈雪白的绒毛如缕,只一支白玉雕兰簪挽着乌黑的秀发,眉乌似黛,肤白胜雪,顾盼生辉。

    低调出宫,一袭便衣,可她通身的气派还是震的大夫呆愣片刻。能出大价钱把他请到梵音寺的不是一般人,他见了礼就开始问诊。

    “我成婚数载却一直未能有孕,听说您妙手回春专看妇人内症才求到您面前,功成必定重金酬谢。”

    大夫摇摇头,伸手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之上,闭目凝神。

    “夫人从前伤了根本,病弱之体由来已久,所幸所用药方精妙,实在是补气固原的妙方。以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怀胎虽损元气,但不至于危及性命了。”

    萧无忧闻言也是惊喜万分,忙问道:“为何其他大夫看了都说我不宜有孕呢?”

    “事有轻重缓急,夫人在其他大夫哪里看的是调理身体,自然已夫人身体为重;在下只管怀胎,夫人的身体只怕不能万全。”

    “好,好!大夫,这是我重金求得的坐胎药,一直喝着却总不见效。”

    大夫接过手中药方仔细端详起来,眉头狠狠的蹙起。

    “夫人这方子哪里是坐胎药,分明只是温补的药方。只是……”

    “愿闻其详。”

    “夫人这药里有几味积血滞瘀的药材,若是夫人体内有瘀血肿块,这几味药万万不能再服了。”

    萧无忧闻言脸色骤变,那大夫被她周身的气势吓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安慰她道:“夫人莫急,不足之症本就难调,病去如抽丝,夫人且好好修养。若不管身体,我就下几位猛药,夫人且看看从前是否喝着什么避孕的药,可不能喝了。”

    冷月封了银子将大夫送走,萧无忧呆愣的坐着,反复回味他的话。

    避孕?

    他这一句话醍醐灌顶。她的身体并没有不孕之症,多年一直未能如愿是否萧策做了什么手脚?

    结合大夫所说,药方中积血滞瘀的药材是不是减缓头部化瘀?

    萧策到底瞒了她什么?

    萧无忧的头疼的想要炸开似的,听着大殿传来的诵经声,她突然想起她曾无助的跪在佛祖磕头。

    不对,她从来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佛祖神明,怎么会拜的如此虔诚,拜的如此绝望。

    萧无忧顾不上带上大氅和毡帽就冲出厢房,微弱的阳光勉强透过稀疏的云层照在古老的庙宇上,参天的古木凋零,曲折的藤蔓枯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周遭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她迷了方向。

    西北风在枯枝间呼啸着,纵使萧策早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她裹了衣服,可冒失的闯出来这么久,萧无忧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身上突然一暖,一件狩猎纹乌金缎披风轻轻落在她瘦弱的肩上。

    纤纤玉指抚上精美的丝绸,感受着身上的暖意,她好像活过来了。

    “段祺。”

    萧无忧霎时间绽开笑颜,回头望向他墨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大齐威风凛凛的战神,见过凛冽的北风吹起战旗猎猎,见过皎洁的月光映着刀光剑影,尸山血海拼杀的冷酷面对她时却只留下化不开的柔情。

    “娘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只这样穿如何使得,她们怎么不给娘娘穿厚些?走,快进屋。”

    萧无忧看着眼前人关切的絮叨,嘴上抱怨着啰嗦,心底的一口浊气莫名的散了,好像枯木逢春,拨云见月。

    段祺推开房门进去,熟练的生起炉子将她引过去烤火,萧无忧好奇的打量着梵音寺曲径通幽处这一座不起眼的小房子。

    正堂桌上摆放着不知谁的排位,段祺恭恭敬敬的点燃香烛,笑着看向她。

    “这是我姑姑的牌位。明日我就要启程返回北境,走之前想来看看姑姑。”

    萧无忧细查过段祺的身世,自然了解这位至关重要的女子。辅国公段宁的嫡长女,先太后从小教养的侄子、萧策的舅舅正二品骠骑将军的妻子,年轻时与萧策的亡母并称京城双姝的美人。

    “叶云飞随葬帝陵,段姑姑同受香火,怎么还在这梵音寺另立牌位呢?

    段祺从不与她避讳,她问了便直言道:“听说自戕之人需将牌位放到佛寺供奉香火,如此魂灵才能安息,我就也……”

    萧无忧闻言心中突的一跳,她听说过这位姑姑的传闻,却从还不知她竟然是自戕而亡。

    她呆呆的看着牌位上“段明仪”三字,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恭恭敬敬的跪下叩首,眼里似乎有热泪翻涌。

    她在为段明仪流泪吗?

    段祺愣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握住她的手就要将人扶起来。

    “娘娘不可,您是皇后,如何拜的臣的姑姑!”

    萧无忧呆呆的看着她,眸底满溢着热泪,温柔的好似一滩静水。

    孤寂的冬日里,谁也没有打破这一刻的静谧。他跪到她身侧的蒲团上,强健有力的臂膀就这样揽着她瘦弱的身躯,命运又一次让两颗心悄然相遇。

    时间仿佛凝固,寒冷与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忘却身份的男女肆意的让两颗跳动的心相守,默默诉说着千言万语。

    “夫人,夫人!”

    冷月的呼喊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两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段祺忙松开环抱她的双手请罪道:“皇后娘娘恕罪,臣万死。”

    萧无忧不自然的摆手,看他紧张的样子不由失笑,“段祺,起来。”

    他羞愧的整张脸通红,小心翼翼的起身将她扶起来,逃命似的夺门而去,“冷月!夫人在这里。”

    不多时,冷月循声赶来,她匆匆见了个礼,余光打量着站在门外双颊通红的段祺,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段祺没有多想,见人来了便松了口气,“娘娘在里面,姑娘快进去烤火吧。”

    冷月闻言愣了片刻,她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突然有了想要停止计划的冲动。

    她一直跟在萧无忧身后,从他们相遇开始她就给利用眼线给萧策传了密信,她不相信萧策可以忍耐心爱之人一次次的越轨。

    她事事谋划,唯独没料到他是这样的人,这样善良,温暖。

    她张开口嗫嚅的叫他,“大人……”。

    段祺笑着看向她,“怎么了,冷月姑娘。”

    他的笑太纯真,这种纯真深深刺进她的心底,冷月几乎就要劝他快走。

    “冷月。”

    萧无忧的声音让她恍然回过神来,她是有血海深仇的人,如何纯真呢?指甲狠狠的嵌进肉里,痛能让人清醒,她又换上一丝不错的笑容,高声应了萧无忧。

    她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没事,大人,我先进去了。”

    “娘娘金安。”

    “更衣。”

    冷月掩下眼底的怨毒,边为她换上大氅边笑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您还未用膳,不如用过午膳再回宫。”

    萧无忧的眼睛亮了亮,“不错,你去用寺里斋饭吧,等我回来。”

    说罢,萧无忧拿上段祺的披风走出去,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亲昵的摸了摸他被冷风吹的通红的面颊。

    段祺一瞬间感到自己头脑发胀,晕乎乎的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顺从的跟着她的指令低头,看着她抬起一双玉手为他披上披风。她的纤纤玉指近在咫尺,翻飞着在他胸前系带,暗香盈袖。

    段祺完全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直到一支箭划破天际射在他们身旁的木门上。

    厚重的木门被箭矢破开,屋檐上的积雪被震落到地上。段祺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抽出腰间宝剑警惕的看向箭来的方向,

    萧策锦袍骏马飞驰而来,宝弓弯如满月蓄势待发,目光阴鸷的盯着段祺。

    段祺见到他心中一惊,佯装镇定的请安:“微臣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萧策将箭矢调转方向,帝王弯弓冷笑道:“辅国公,你觉得朕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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