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的过去,两年后,在他七岁那年的夏天,我们的主人公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长高了点,手脚瘦长,并不算活泼——这也难怪,里德尔先生的府邸大极了,而且并不总是有客人来访,即使有客人——也不会有人来关心这个园丁的儿子。

    孤独的小奥古斯特孤独地长大,他向花草倾诉心事,他没有同龄的朋友。

    一个八月的下午,夏日的阳光斑驳,倾泻在玫瑰、青草和绿叶上。奥古斯特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越走越远——就偏离了庄园的主路,来到他从未来过的地方。小路的尽头是一湾潺潺喧嚣的溪流,溪水清清亮亮。而溪流的对岸有一架水车,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老水车懒洋洋的,一动也不动。

    奥古斯特又累又热,几乎被晒得晕乎乎的。他在溪边停下,望着清澈的水流。他弯下腰,将手伸了进去——水也是清清凉凉的,又带有阳光的温度,不至于湿冷。他高兴起来——

    他麻利地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将它扔在溪边的青草地上,跃跃欲试地向水中走去。

    “你干什么??”

    是个不认识的声音。奥古斯特吓得呆住了。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这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其实他除了自己的母亲,除了庄园里送牛奶的女工和女仆,还没有见过其他女孩子呢——可是下一秒他就落荒而逃,从齐膝的河水中退到岸上。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几乎□□,除了那条粘在腿上的湿淋淋的短裤外。他惊恐极了,一边尝试遮住自己的身体,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

    “我,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听见几声轻轻的笑,像是从空中飘来的。这笑声让他的脸更烫了,烫得如同夏日骄阳。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套上衬衫,严严实实扣上了领口最上方的扣子(他平时可不会这样)。他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瘫在溪边喘着粗气。

    溪水流过的声音,让他想起刚才那阵空中的笑声,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妈妈给他讲的故事。故事里,每座山、每条河都由仙女守护,他刚才莫非——

    他吓得跳起来。他怕鬼,从来不肯听爸爸的鬼故事。而仙女虽然不是鬼,但是好像也和鬼差不多。他转身就跑。

    “你跑什么?”

    “回来。”

    那个声音又轻飘飘地说话了。奥古斯特其实不想听,可是那声音仿佛有种魔力,仙女的魔力,把他的脚钉在了青草地上,让他踉跄一下,便动弹不得了。他没有办法,只好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声。

    “你是瑞文的儿子?”

    他吓得差点一跤摔在地上——水中仙女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了!完了!这下他可永远不得安生了!在父亲的鬼故事里,这些神仙鬼怪总是会半夜呼唤着人们的名字,寻找着人们的踪迹……

    “我,我是……不……”

    “你叫什么?”

    奥古斯特愣住了。她好像还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么如果他现在跑掉呢?——可是如果他不告诉她,万一仙女一路追着他跑呢?!

    “我……”

    他犹豫了片刻。

    “我……我叫奥古斯特.瑞文。”

    “奥古斯特?”

    声音里带了点好奇。

    “八月的河?——哈,多好笑的名字。”

    奥古斯特无地自容。他刚才几乎赤裸着身体从仙女的溪流中逃出来呢,而现在他又受到了仙女的嘲笑——他应该向她道歉吗?如果他道歉,她会放过他吗?

    “对……对不……”

    “你会给花治病吗?”

    仙女打断了他的话。奥古斯特呆住了,好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说地:

    “会一点……”

    他额前的汗珠与水珠混合着,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么,去帮我看看我的石楠花。溪边的那丛。”那个声音命令道。

    奥古斯特不敢不从。好在他对花有天生的亲和力,很快就在溪边的灌木丛中发现了那簇石楠——它摇摇晃晃,毫无气力。奥古斯特用双手轻抚它的叶片和枝系,一双褐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判断着它的病情。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奥古斯特才擦着汗站起身:“它没有事。你浇了太多的水,已经积水了。不过没事的,少浇一点水,它就会好起来。”

    “那浇多少?”

    奥古斯特觉得“仙女”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他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它其实不需要更多水,它本来就生长在溪边。”

    他想了一下,又说:“如果你真的很想给它浇水,一个星期浇一点就足够了。”

    夏日陷入短暂的宁静,蝉也一时缄默。奥古斯特湿透的衬衫还粘在脊背上,他感觉不太舒服,正想回家换一件——

    “你告诉我,一点是多少?”

    是仙女的声音,可是这一次不仅是声音。话音刚落,那位“仙女”从对岸丛林的阴影中走出来,走过溪上安静的木桥,向他走来。

    奥古斯特呆住了。这个目瞪口呆的男孩傻乎乎地瞪着从小木桥上走来的女孩——哦,没错,那是个女孩。她有着齐肩的金色短发,亮晃晃的,给她的小个子笼罩上一层光圈。她看起来真的有点像仙女,而且她的头发比他自己的头发更像雏菊花。

    “一点是多少呀?”

    奥古斯特终于回过神来。这时,“仙女”已经站在他面前。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热热地冒着蒸气,比刚才从河里逃上来时还热——天气确实很热,他想。

    “一点……”他手忙脚乱地蹲下来,用手舀起水比划着给他看。可是,当他将手举起来时,水已经洒了大半。

    “就是……这么多——啊,洒了,还应该再多一点……”

    清澈的河水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滴下,顺着青草嫩绿的茎叶,消失在土壤中。奥古斯特懊恼地挠着头,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他偷偷抬起眼睛,不料正对上了“仙女”的目光。

    “它不能多浇水吗?”她问。奥古斯特点着头,以一种专业的、不容置疑的孩子气认真开口:

    “不能。任何植物都需要适宜的水和阳光,它们需要在最适合的地方生长。”

    最后这句是奥古斯特的爸爸教给他的,所以他说起这句时尤为神气。不过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听他这样说,对面的“仙女”竟然笑了。她弯起一双蓝色的眼睛,露出一个像夏日露珠一般转瞬即逝的微笑,随后又平静下来,轻声说道:

    “我明白了。”

    “为了感谢你,我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是里德尔小姐。希瑟.里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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