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来,秦顾之原也就是要说这个事儿,只是没想到缃缃一上来就问,显得急切。

    秦顾之扫了一眼木荷,面儿上露出了几分不自在,不过他看缃缃没反应,斟了一杯茶道:“我请婚的折子递上去已有两日,不过被皇上按下不发,不知后事如何。父亲说皇上大概是怜公主年幼,公主觉得呢?”

    缃缃猜到事情没这么顺利,她都怀疑那折子父王到底看没看到,也怀疑慕容沇那处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难不成还要等宣王回来再议吗?

    定亲罢了,十八再嫁就是,年岁小算什么由头。

    缃缃不言语,秦顾之看出她有些不高兴,宽慰道:“等我的职位被安排好,后面寻了机会,我会再找皇上表明心意。”

    “嗯。”

    “景春楼的菜一绝,公主可有什么忌口吗?”

    缃缃摇摇头:“你看着点吧。”

    一顿饭吃得兴致缺缺,缃缃也没什么话想与秦顾之说,吃完就走了。

    回了公主府木荷问道:“殿下,这食盒?”

    “本宫没胃口,你们拿下去分了吧,有喜欢的自给秦府来的小厮说了,再做就是。”

    木荷没什么反应,银杏和梧桐高兴得不得了,她们就喜欢吃口甜的。

    宫里也没什么动静,宣王倒是在北厉玩得乐不思蜀,直到年关都没回来。要不是一直都是萧凌的亲笔手书,还往回送了不少北厉国的特产,缃缃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人给扣下了当了质子。

    腊八时候又给萧绥过了生辰,也就是这天,五皇子被封璟王。

    十四封王,意味之后可以渐渐处理些政务,缃缃看着萧绥像是一夜之间成了大人,似那个头都窜上去了不少。

    “阿姐?你在看什么?”

    缃缃双手拢在袖中,观萧绥面容有了棱角,去了些年幼时候的敦厚。五官与自己愈发相像,周身气势却温润,如同将冰雪掩藏在内里,呈现出一片春的温厚来。

    “有些感慨罢了。”

    曹丽华对自己这一双儿女,满意的不能再满意,萧绥已封王,等有了些功绩封为太子也就是迟早的事。再那之前,再将缃缃的婚事定下,曹丽华就觉着自己这辈子圆满了。她拍了拍缃缃的手,朝着萧绥笑得柔和:“你阿姐是舍不得你长大罢了。”

    缃缃未言,拈了块糕吃。

    晚些等人从椒房殿走了,缃缃才问曹丽华:“母后,女儿的婚事可何时定下?”

    “就这么想嫁人?”

    缃缃面上仍无羞赧,正色道:“北厉求娶,二哥未回,等到时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安宁不想自己的婚事被北厉寻了由头生事端,自然越快越好。”

    曹丽华叹了口气。

    缃缃从这反应就知道肯定有事儿。

    “慕容校尉与秦大人前后脚向你父王递去了请婚折子,母后同你父王说了,说你亲口说过中意秦大人,不过你父王没什么反应。”

    “谁先递的?”

    “慕容校尉秋猎之时单独见了你父王一回,聊了许久,想来就是那回。”曹丽华还想劝劝:“婚事儿你别急,女儿家总是要嫁了自己欢喜的,这日子才过得舒坦。母后会得了机会再与你父王说说。”

    缃缃心里却起了个猜疑,她望向曹丽华,在母亲面前情绪没有掩饰,声音难掩厉色:“难不成父王当真起了要将女儿嫁去北厉的心思?”

    曹丽华欲言又止。

    缃缃偏了头,冷笑出声:“女儿干政惹了父王不高兴,一个干政的公主在南朝对于父王来说是麻烦,到了北厉就能搅浑水还有些作用是吗?刚好女儿生得如此姿容,惹得北厉四皇子求娶,若是顾丞玉亲自走一遭给足了父王颜面,父王也在等是吗?”

    “傻孩子,不要那么想你父王。”

    “不是女儿想或不想,事实现在不就是如此吗?否则为什么一直留中不发?”缃缃眼神空幽:“只因女儿是个女子罢了。”

    缃缃起了身,宽大的袖摆在蒲团上拖曳而过,像是天生就禁锢在女子身上美丽的枷锁。

    从宫里出来,缃缃没直接回公主府,而是取了马直奔郊外,木荷默夭默伤三人只敢远远跟着。

    她重生以来,从未想过日子再往前走,给她使绊子的人会是血脉至亲?缃缃心里都忍不住问为什么?

    就因为萧绥好好活着?要给自己最满意的儿子铺路吗?

    可重来一世,缃缃越来越无法忍受比她不如的人却掌控着整个南朝的命运。

    冬夜的风刮在脸上,刺得皮肉都发痛。吸气之间鼻子适应不了外间儿的冷,鼻腔都开始发酸。

    上京无宵禁,正月更是热闹。

    缃缃头一回在官道上驭马,全然不顾百姓眼光,黑色的裙摆铺满在马背上,在空中漂浮。快到城楼处,缃缃速度加快,守城人一看宫装和面容,不敢拦直接放行。

    城楼之外是一片黑,缃缃身影逐渐隐没其中。

    天空开始下雪。

    缃缃发髻都有些松,散落的发丝垂在锁骨处,她停在郊外一处湖边,立于马上发呆。

    月光不显,湖面就成了黑水,吞没一片片洁白的雪花。

    缃缃脊背挺直,她手心捏紧缰绳,思绪不受控制以最功利的思维揣度他父王的想法。就看宣王回来之后会带回来什么消息,恐怕到那时,父王才会舍得把她的婚事定下。

    也情理之中不是吗?

    缃缃笑得自嘲,上辈子引以为傲的父母疼爱,原来是以萧绥之死作为代价。

    总之,她的心很乱,乱到都没注意到身后动静。

    “公主半夜行至此地,不大安全。”

    缃缃闻声并未回头,这声音她化成灰都不会忘却,至于为什么慕容沇在这里,她不好奇。他跟个狗皮膏药一般,就算在阴曹地府还能看见他跟着,缃缃都不稀奇。

    “今日不是璟王生辰吗?我还当着公主会在宫里过夜。”

    “慕容校尉。”

    “公主请说。”

    缃缃声音清冷幽静得和这雪夜一般:“你说这天下之于皇族的意味着什么?是上位者的绝对权利,还是开辟疆土带来的名垂青史。”

    “都不是。”慕容沇回得认真:“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皇族是为民而鞠躬尽瘁;至于开疆辟土,也是为了让更多的子民过好日子。至于名垂青史...”

    慕容沇嗤笑一声:“那不重要。”

    “那生在皇族的公主呢?无上荣耀只是为了富足一生吗?”

    “不知道。”

    “本宫当着慕容校尉乖戾,是因着才能有恃无恐,原也有校尉不知晓的事情吗?”缃缃说着侧了头,慕容沇还穿着军中服饰,铠甲的冷硬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

    “我怎么会知道公主到底是为了什么活。”慕容沇话锋一转:“总不能是为了秦大人而活吧。”

    一代帝王,说几句就能扯到儿女情长,情情爱爱,缃缃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公主因着婚事未定不高兴是不是?”慕容沇策马离得缃缃近了些,见她没躲,又近了些:“我说了,公主日后定是我妻,没什么好不高兴的,总也不会嫁给旁人就是。”

    “你欢喜我什么?”缃缃没自称本宫,她是真的想问问这个:“校尉不过是看公主高贵,如同你去打仗,想要赢罢了。毕竟你我二人未曾相处过,也未曾有何渊源,我自认对校尉也多是疾言厉色。校尉为何总作出一副非我不可模样,不觉得可笑吗?”

    这话两辈子以来,慕容沇还是第一次听缃缃问出口,他突然有一种将人从马上拽下来的冲动,好让他瞧一瞧她到底是个什么神情说了这话。

    慕容沇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两人头一回心平气和面对面,她的眸子沉静如深潭,冰雪在其眼睫处化开,似是无情又多情。

    慕容沇却退开了,只将马上的黑狐大氅给缃缃披上,动作间能听到铠甲摩擦声音。他的十指修长,给缃缃系着大氅领口处的带子。

    缃缃一张雪肤,就被毛领拢着显得更为小巧精致,淡淡唇色让她看着是那么剔透。

    “校尉有备而来啊这是。”

    “我也是人,等值夜完回府路上我也会冷。”

    “那我穿了校尉的,岂不是要害校尉挨冻。”

    “你是怎么面无表情,没什么语气,还能说出这种好像还有点关心的话来的。”慕容沇系好带子,手指在缃缃额头上弹了一下。

    不过轻轻一下,都能看到红了一些。

    缃缃退后一步,没对慕容沇这行为作任何反应。

    “心气儿顺了点了吗?”

    “你不在我会顺得更快些。”缃缃顿了顿,又道:“校尉为何不回答,难不成被我说中才不答的吗?”

    “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说呢,听听看,说不定就信了也未可知。”

    “信了就愿嫁我了?”

    没有回应。

    慕容沇笑出声,忍住了拥她入怀的欲望:“是宿命,合该如此。”

    缃缃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她觉得自己问他这话就是在和公狗论道。

    缃缃转身就走,马不要了,走到半道儿还把慕容沇的大氅解开直接扔到了地上。

    木荷忙上前给缃缃披上早就备好的披风。

    缃缃骑了木荷的马,剩下三人用了两匹回去。

    临走之前木荷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捡披风的慕容校尉,她心里又涌出一个奇怪念头,她怎么觉着自家殿下有点脚踏两条船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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