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位于拔廊房二楼,方萧西跟着程见舟穿过长廊,独自进入女厕。

    左诺正撑洗手池上吐得昏天暗地。

    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望着半空怔然发呆。

    方萧西走近了:“左诺。”

    左诺转过头来,一张脸上都是泪痕,扑进她怀中失声痛哭:“方老师,呜呜……”

    方萧西回抱住她,腾出手给她擦眼泪。

    左诺哽咽道:“为什么打动一个人这么难,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他的心好像是石头做的,一点都捂不热,好像对谁都很冷,又可以对谁都很好,我完全走不进去……”

    方萧西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慢慢抚着她的肩:“别哭,别哭了。你这样,你哥哥要是知道了该多心疼。”

    左诺慢慢止住哭,疲倦地垂下眼:“方老师,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我就在外面等你。”

    方萧西走出厕所,甬道昏暗,有道人影挡住去路。明明是挺拔利落的身材,因为靠着墙微躬腰身,倒显得有些颓气。

    “她人怎么样?”

    “哭了一场,还没完全缓过来,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你走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程见舟把烟拧了,站直了:“行。”

    他往外走,人快要融入外头月色中时,方萧西突然喊:“程见舟。”

    程见舟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左诺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转过身,将烟攥入掌心:“然后呢?”

    “你有女朋友,跟她说清楚没有?”

    程见舟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杨余茵?”

    方萧西轻声问:“还有别人吗?”

    “我和她早就没联系了。”

    方萧西:“那天在意明园,你说你挑对象看眼缘,左诺是个很优秀很善良的女孩子,你如果想定下来,她是很好的选择。如果只打算玩玩,就别去招惹她了。”

    “我招惹她?”

    程见舟突然笑了,“那方老师呢,找对象倒是不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方萧西懵了瞬:“还没想那么长远。”

    “定下来跟我说一声?”

    “好。”

    “丁隐是哪儿的人?”

    “好像是沛都。”

    “婚礼打算哪儿办,夷风还是沛都?这两个地方都太远,基地能批的假短,我估计去不成。”

    程见舟脸上笑意盈盈,“所以最好定在桐沙。你在那里也有家不是?反正每年都要回去,倒也方便。”

    方萧西脸色登时一变。

    她翕动嘴唇,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握着纸巾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程见舟走近她,影子完全把她笼住。

    他低下头,居高看着她,笑意愈发深:“方老师,以我们的关系,你说到时候我该坐哪一桌?”

    “你们在聊什么?”

    左诺大概是整理好情绪了,凌乱的头发简单扎起,脸色平静,只是眼睛仍有些红。

    程见舟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又恢复成淡漠模样,漫不经心道:“在聊方老师的婚礼在哪儿办。”

    “方老师,你办婚宴请我也去好不好?”

    左诺扯出一丝笑,“我要抢新娘子的手捧花,沾沾喜气。”

    方萧西说:“好。”

    经此一事,左谭不放心放左诺单独一个人,正好明天休息,索性就在丹德客栈开了间房住下。

    兄妹俩关起门来促膝长谈,送丰息回家的任务落在程见舟身上。

    抵达上珉村大约八点光景,铁门紧锁。

    院墙外的壁灯开着,光柱打在地面,浮尘纷扬。

    方萧西搂着丰息在冷风中等了会儿,丰同终于回来了,大吃一惊:“方老师来多久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打过了,打不通。”

    丰同掏出手机划了划,叹气:“我这手机经常出故障,来电总是没声音。居然把方老师的电话也漏接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也没等多久。”

    方萧西把装着食盒的袋子给他,“我在饭店打包的一点牛羊肉,没动过筷子,你留着吃吧。”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丰同接过袋子去开门,“方老师进屋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不用了丰息爸爸,这么晚你还得招待我,多麻烦。”方萧西把挨着自己的丰息轻推过去,“去吧,跟你爸爸回去。”

    方萧西要走,丰同将她截住,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对息息这么好,别说今晚,就算天天上门我也愿意招待啊。”

    说着开始上手拉扯。

    丰息似乎被大人间的推拉吓到了,往方萧西身后躲了躲。

    汽车喇叭骤然响起。

    丰同愣住,松手看向那辆通体漆黑的车:“方老师,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朋友,他还等着送完息息回去休息。”

    方萧西神色转肃,“关于丰息的事,我下次来家访时再和你详细聊聊。”

    丰同终于不再勉强,应声好。

    站在门口目送方萧西上车。

    车窗徐徐降下,程见舟手肘支着窗沿,朝房子偏头:“上次家访也是这儿?”

    方萧西拉车门的手顿住:“嗯,怎么了?”

    “进去坐坐吧。”

    方萧西呆住:“啊?”

    “开了那么久的车,休息一会儿,正好也渴了,想喝点水。”

    程见舟关上车门,双手抄兜,朝丰同勾唇,“就是不知道家长欢不欢迎?”

    丰同一愣,笑笑:“你是方老师朋友,欢迎,当然欢迎。”

    程见舟也不多客套,抬脚就往里走。

    方萧西只好牵着丰息跟上去。

    屋内比上次来时整洁不少。

    农具都挂上墙,蜜瓜在角落垒叠得整整齐齐,地面洒过一层水,很干净。

    “去把晒院子里的花生拿点进来,给方老师尝尝。”丰同睨了丰息一眼,“别玩了。”

    丰息依言放下小木偶,端了个碗出去了。

    热气腾腾的茶上桌,程见舟打量着四周:“你们睡哪儿”

    丰同朝里侧努努嘴:“帘子后面,我和息息一人一张床。”

    “她妈妈呢?”

    “很早就死了。”

    程见舟问:“那这个房间用来干什么,仓库?”

    “家中老人生病要静养,给她辟了个单间。”

    “静养?”

    “息息太奶奶,八十九高龄了,一身的病。”

    程见舟笑道:“该多出来透透气,正常人整天闷着都难受,何况一个病患。”

    丰同愁肠百结地叹气:“我倒是想,自从中风一场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吃饭穿衣都要人伺候。”

    “怎么不送专业康养机构去?”

    “唉,有钱早送去了。”

    “我知道有家福利性质的康复医院,就在百曳郊区,医疗团队老年病治理经验丰富,周围绿化环境也好,再适合康养不过。院长我熟,可以给你牵个线。”

    程见舟说着站起来,“我先看看她情况怎么样。”

    丰同追上去:“别进,她有传染病。”

    程见舟笑了一下:“老人要贴身照顾,我看家里也没有面罩手套之类的防具,传染性不见的很强吧?”

    “主要是怕吓着你。”

    丰同说,“老人腿烂了,上次方老师不小心看见吓得直叫,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急三火四冲过去,幸好虚惊一场,倒是把老人惊扰到了,那天晚上都不肯吃饭。”

    “她胆子小,我和她不一样。”

    程见舟说着径直推门而入,丰同只好陪进去。

    丰息从回家后就一直很沉默,之前痴迷的魔方和木偶也不玩了,坐凳子上啃手指甲。

    方萧西给她剥了颗花生:“困了吗?要不要去睡觉?”

    丰息点头。

    方萧西陪丰息去“卧室”,挑帘后不由惊诧。

    东西各一张床,床上床下堆满杂物,被褥凌乱不堪,还染着大片泛黄污渍,简直像灾难片里的临时避难所。

    丰息脱掉鞋子爬上床。

    帘子再度被掀开,程见舟蹙眉:“睡觉的地方这么糟糕?”

    紧随其后的丰同颇不好意思:“方老师上门,总得把厅堂拾掇得能见人,理出来的东西先堆这儿,以后再慢慢收拾。”

    方萧西从不锈钢脸盆下抽出枕头,拍蓬松了垫在丰息脑后,替她拉上被子:“睡吧。”

    丰息闭上眼睛。

    丰同招呼:“快去喝茶吧。今天的茶叶是朋友从沛都带回来的,很滑口,趁热。”

    三垣庄的菜浓油赤酱,方萧西口中发腻,连喝好几口。

    程见舟和丰同不咸不淡聊了几句,端杯刚凑唇边,羊鸿图打来电话,请教涉密的专业技术问题,他走到一旁接听。

    没听几句,余光瞄见丰同抓起桌上一样东西往袖子里塞,挂电话按住他的手:“你藏什么东西?”

    “没藏什么啊。”

    话音未落,一板药片从袖管落桌上。

    程见舟拿过一看,三|唑|仑片。

    丰同脸色微变,伸手要抢,程见舟一脚把人踹倒,踩着他胸口弯腰,手指拎着药片晃了晃:“准备干什么呢,嗯?”

    这一脚非同小可。

    丰同感觉心窝痛彻牵背,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人却被压得不得动弹,冷汗滴下,梗着脖子嚷道:“这药是给老人服用治失眠的,你莫名其妙踢人,还有没有素质,有没有法治!”

    程见舟目光下移,瞧见他裤兜是鼓的,搜出两个骰子,一叠抽奖券,以及一盒药。

    他扬扬药盒:“这也是给老人用的?”

    “是啊。”

    “本品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及中重度躁狂症发作。”程见舟将药效那行小字读了遍,问,“给和植物人无异的老人用这个?”

    “以前用剩下的,她没中风那会儿经常发疯,打人掀桌,你不信问我女儿。”

    “我还没问丰息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你倒提醒我了。”

    “方老师告诉你的?”

    “方老师什么都没说,我有眼睛。”

    程见舟慢条斯理地说:“长条形伤疤,恰好和老人肚子上的伤一样,你说巧不巧?”

    丰同张口结舌,倏尔怒视他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程见舟:“牛皮鞭别藏床底,很容易——”

    突然,“咚”一声,方萧西趴在桌上。

    他揪住丰同衣领,眼神很冷:“你放过了?”

    丰同嘴硬:“放了又怎样,反正吃不死人,顶多睡一觉而已。”

    程见舟站起来,又踹了他一脚。

    丰同疼得抱膝在地上打滚的间隙,把方萧西扶起来。

    这药起效快,药效强劲。

    方萧西倒也能走,只不过走得歪歪斜斜,像蹒跚学步的小孩子,出门脚一拐,直愣愣朝羊棚走去。

    程见舟把人拎回来:“去哪儿?”

    “睡觉。”

    “谁去羊棚睡觉,过来。”

    “哦。”方萧西乖乖跟着程见舟走,站在大门门槛前不动了。

    抬好几次脚,就是跨不过去,于是蹲下来按住门槛,含含糊糊抱怨道:“我过不去,它一直在动,你帮我拆了……”

    说着身体一晃要倒,程见舟赶紧拉她起来,揽在怀中。

    她却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就要原地睡觉。

    程见舟只好将方萧西打横抱起,出了院门放入车后座。

    正要撤出胳膊,方萧西口袋震响,手机掉出来。

    韩度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

    程见舟捡起手机,接通。

    韩度情意绵绵的声音传出:“方老师,现在立马抬头望天,看见天际那颗美丽的流星了吗?今晚夜色这么好,要不要和我去操场散散步?”

    程见舟抬头,一团拖曳着浅黄尾焰的光坠入地平线,冷笑:“狗屁流星,那是运载火箭二级残骸!”

    说完掐断语音,手机塞回方萧西口袋。

    方萧西大约觉得冷,抱住他胳膊就贴上来。

    力气大得惊人,程见舟居然没抽动,只好俯身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触碰到她额头,有些烫意。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关车门坐进驾驶室,驱车疾驰入夜幕。

章节目录

若你刀尖悬爱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理冬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理冬并收藏若你刀尖悬爱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