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梦
正值下班时间，路上十分拥堵，江知煦却不急，缓慢前行。
他本不想掺和父母之间的事，婚姻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其他任何人都不应该也不能插手，即使是儿女。
但他了解他妈，他妈绝不会让他置身事外。
果不其然，他妈不久就打电话来让他回家。
他看着满街亮着尾灯的汽车，淡淡地道了声“好”便挂掉电话。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家里安静得可怕，他皱了皱眉，问保姆：“家里没人吗？”
“太太一到家就上楼了，刚刚我做好饭上去叫她时，发了好大脾气，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小江先生劝劝她吧。”
江知煦微微颔首：“我爸呢？”
“先生已经三天没回来了。”张姨在江家做了快十年，很早便知这家人的感情很疏离，对此见怪不怪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江知煦抬脚上楼，走到一半，他转身又道，“你把饭菜热一下，晚点再送上去。”
“好的。”
二楼书房，周扬芳的声音透过门缝：“给我去查清楚那个狗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别和我说隐私，我是他老婆！”
“他休想给外面的杂种一分钱！”
“大不了一拍两散！撕破脸对他没好处！”
声嘶力竭的声音穿透耳膜，江知煦僵愣在原地，脚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
里面似乎还有打砸的动静，他的手腕无端地发起痒来，那种痒钻进皮肤，一路直达心底，搅得他心神不宁。
巨大的恐惧将他笼罩，令他喘不上气。
“想立遗嘱，想拿着我的钱去养外面的人，做梦！你和他说，除非我死，他休想动公司里的一分钱！”
女人尖厉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知煦深呼几口气，心口却仍是闷得慌。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最为压抑。
不多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的心随之一颤。
他没有理会，重重地叹了口气，上前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周扬芳的声音仍旧带着怒气。
江知煦进房后，环顾四周，地面上很干净，没有打砸的痕迹。
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他蹙紧眉，没有喊人，直愣愣的站在那儿，盯着周扬芳，等待她的责问。
一早等着他的周扬芳开门见山道：“你知不知道你爸要立遗嘱？他这是一分钱都不想给你留啊！”
江知煦脸色未变，似乎在说和他不相关的事。
“你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要从富家公子变成一无所有的乞丐了！”
即使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江知煦依旧没出声。
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而他也不想说违心的话。
“你明天就回煦风，告诉那个狗男人和贱人，你才是他儿子！”
江知煦终于开口：“我不想。”
抑郁情绪上来，嗓子像被粘住，声音细弱蚊蝇。
“你不想？”周扬芳愈发暴躁，“那你想干什么？想和你的穷鬼女友一起黏黏糊糊？”
窒息感越发明显，江知煦憋红了眼眶，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
“你是我儿子，什么叫掺和？你真的和你爸一样，一样的狼心狗肺！你们两父子都要逆着我是吧，那你们也别想好过！”
类似的咒骂江知煦从小听到大，本以为早已免疫，可他还是会心悸。
反驳的话堵在心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个女人的爸爸还在医院，半死不活的，我看他也别想活了！”周扬芳气急，说话没了往日的风度。
“够了！”江知煦终于爆发，“你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到别人？他们和这件事无关，和我离开煦风无关，和你们感情破裂更无关！”
“我不愿留在煦风是因为你，是你们两个让我感到窒息！从小到大我都想离开你们！”
“你翅膀硬了，敢和我这么说话！这么多年你吃我的用我的，享受着我给你的一切，现在说你要摆脱我？你有没有良心！”
你给的一切？江知煦苦笑。
那些他并不想要。没有煦风，他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大学的那段日子，他生活得很开心。
但周扬芳活在她自己的世界，无视他的痛苦、他的无奈、他的需求。
眼前的事物开始失焦，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
得不到回应的周扬芳口不择言：“你是要逼死我吗？我死在你面前，给你和你爸让路好不好？”
又来了，又是这套说辞，最初他听到后会惊慌无措，但现在……
他唇间发苦，眼睛瞟到书桌上的拆信刀，一个荒唐的念头从他心头升起。
那就一起死吧。
他扯掉手表，价值不菲的腕表被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周扬芳的错愕中，他快步上前抓起刀，扬起手臂，那道粉红色的疤痕格外醒目：“这次我自己刺，我把命还给你！”
“你疯了！”周扬芳怔在原地。
那道伤疤是她一生的痛。
当初她被江恒明逼到发疯，脑子混乱下试图拿刀自杀。
还在上小学的江知煦放学回家，看见家里一片狼藉，她还拿着刀，吓得要死，但还是过来安慰她，但那时她已经丧失理智，竟想着和儿子一起死。
十岁的江知煦被自己的母亲按着，拿刀划开了手腕。
因为他的挣扎，刀锋走偏，形成竖着的近三厘米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校服。
恐惧、疼痛将他包围，他放声大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流，渗到周扬芳抓着他的那只手，温热的触感令近乎偏执的她稍稍回神。
周扬芳呆愣在原地。
她干了什么！？
“啊！”刚进门的保姆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叫，连忙报警。
保姆见周扬芳目光呆滞，便过来夺走其手中的刀，将江知煦带离现场，包扎伤口。
幸好发现得及时，又幸好刀口偏了几毫米，不然江知煦的手就废了。
随着保姆的离职，这件事被尘封，没人再提起，好似没有发生过。
直到今晚，江知煦自揭伤疤，撕开那道口子。
周扬芳被他吓到，气场一下子弱了下去：“你先把刀放下！”
“不是要逼死我吗？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着江知煦作势要去划手腕。
周扬芳伸手去拦，却被他躲掉，扑了个空：“你冷静，我这就叫医生。”
“没用的，医不好的。我太累了，我同情你，憎恶我爸，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开始同情我爸，你知道我发觉自己理解他的时候，我有多难受吗？”
“我开始憎恶我自己，出现自残倾向，所以就算你当时没划伤我，我也会自己划的。”
当时他不知道父母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他很模糊，只记得警察带走了妈妈，他被送进医院精神科，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出院后，妈妈已经在家，生活像往日一样，充满争吵与打骂，只是他爸夜不归宿的次数越来越多。
好在他妈和他都开始看心理医生，流血的惨剧没再发生。
“但这些年我已经想明白很多事，人不应该带着枷锁活下去。”江知煦说话时已然带上哭腔，“该看医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能明白，你现在的孤立无援是你自己造成的呢？”
“你想做什么，你想得到什么，就坦诚地承认，而不是将一切推到我身上，让我怀着负罪感过一生！”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放过自己，我希望你也一样，”他手中的刀掉落，金属在空中划过清冷的光芒，“放过你自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不再理会还在发愣的周扬芳。
回到车上，狭小的车厢令他透不过气，心跳得越来越快，放在方向盘的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这次是真的不能再开车了。
他翻出暗格里的药，就着矿泉水服下。
感受着冰冷的水划过食道，他颓废地靠在座椅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无力感油然而生。
住家司机从车库里出来，瞧见他坐在车上，以为他喝了酒，在等自己，连忙小跑着过去：“小江先生是要出去吗？”
听到响声，江知煦缓缓睁开眼，视线聚焦得很慢，他过了许久才看清来人，轻轻点点头：“送我回我的公寓。”
“是。”
江知煦身上的力气好似被抽走，下车时踉跄了一下，还好司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扶到后座。
司机关上门，心里犯嘀咕。
奇怪，没有闻到酒味，怎么醉得那么厉害？
上车后，司机发现座位旁有几盒药。
刚才江知煦吃完药，根本没精力收拾这些。
他不敢乱动，全部塞进小药盒里，放到副驾。
药物逐渐生效，江知煦昏昏沉沉的，心里的空虚却在逐渐放大、清晰。
朦朦胧胧中，他掏出手机，给有且只有一位的收藏联系人拨打电话。
“喂？”对方很快接起。
“你在哪儿？”他哑着声问，话语含在喉咙里，闷闷的。
“刚出医院要回家，你呢？”
江知煦闭起了双眼，似乎累极：“我想去找你，可以吗？”
年穗看了一眼她妈，稍稍压低声音问：“现在？”
“嗯，我不想再一个人，我想你陪陪我。”
年穗终于发现他的异样，忙问：“你怎么了？”
他本不想掺和父母之间的事，婚姻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其他任何人都不应该也不能插手，即使是儿女。
但他了解他妈，他妈绝不会让他置身事外。
果不其然，他妈不久就打电话来让他回家。
他看着满街亮着尾灯的汽车，淡淡地道了声“好”便挂掉电话。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家里安静得可怕，他皱了皱眉，问保姆：“家里没人吗？”
“太太一到家就上楼了，刚刚我做好饭上去叫她时，发了好大脾气，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小江先生劝劝她吧。”
江知煦微微颔首：“我爸呢？”
“先生已经三天没回来了。”张姨在江家做了快十年，很早便知这家人的感情很疏离，对此见怪不怪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江知煦抬脚上楼，走到一半，他转身又道，“你把饭菜热一下，晚点再送上去。”
“好的。”
二楼书房，周扬芳的声音透过门缝：“给我去查清楚那个狗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别和我说隐私，我是他老婆！”
“他休想给外面的杂种一分钱！”
“大不了一拍两散！撕破脸对他没好处！”
声嘶力竭的声音穿透耳膜，江知煦僵愣在原地，脚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
里面似乎还有打砸的动静，他的手腕无端地发起痒来，那种痒钻进皮肤，一路直达心底，搅得他心神不宁。
巨大的恐惧将他笼罩，令他喘不上气。
“想立遗嘱，想拿着我的钱去养外面的人，做梦！你和他说，除非我死，他休想动公司里的一分钱！”
女人尖厉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知煦深呼几口气，心口却仍是闷得慌。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最为压抑。
不多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的心随之一颤。
他没有理会，重重地叹了口气，上前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周扬芳的声音仍旧带着怒气。
江知煦进房后，环顾四周，地面上很干净，没有打砸的痕迹。
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他蹙紧眉，没有喊人，直愣愣的站在那儿，盯着周扬芳，等待她的责问。
一早等着他的周扬芳开门见山道：“你知不知道你爸要立遗嘱？他这是一分钱都不想给你留啊！”
江知煦脸色未变，似乎在说和他不相关的事。
“你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要从富家公子变成一无所有的乞丐了！”
即使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江知煦依旧没出声。
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而他也不想说违心的话。
“你明天就回煦风，告诉那个狗男人和贱人，你才是他儿子！”
江知煦终于开口：“我不想。”
抑郁情绪上来，嗓子像被粘住，声音细弱蚊蝇。
“你不想？”周扬芳愈发暴躁，“那你想干什么？想和你的穷鬼女友一起黏黏糊糊？”
窒息感越发明显，江知煦憋红了眼眶，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
“你是我儿子，什么叫掺和？你真的和你爸一样，一样的狼心狗肺！你们两父子都要逆着我是吧，那你们也别想好过！”
类似的咒骂江知煦从小听到大，本以为早已免疫，可他还是会心悸。
反驳的话堵在心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个女人的爸爸还在医院，半死不活的，我看他也别想活了！”周扬芳气急，说话没了往日的风度。
“够了！”江知煦终于爆发，“你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到别人？他们和这件事无关，和我离开煦风无关，和你们感情破裂更无关！”
“我不愿留在煦风是因为你，是你们两个让我感到窒息！从小到大我都想离开你们！”
“你翅膀硬了，敢和我这么说话！这么多年你吃我的用我的，享受着我给你的一切，现在说你要摆脱我？你有没有良心！”
你给的一切？江知煦苦笑。
那些他并不想要。没有煦风，他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大学的那段日子，他生活得很开心。
但周扬芳活在她自己的世界，无视他的痛苦、他的无奈、他的需求。
眼前的事物开始失焦，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
得不到回应的周扬芳口不择言：“你是要逼死我吗？我死在你面前，给你和你爸让路好不好？”
又来了，又是这套说辞，最初他听到后会惊慌无措，但现在……
他唇间发苦，眼睛瞟到书桌上的拆信刀，一个荒唐的念头从他心头升起。
那就一起死吧。
他扯掉手表，价值不菲的腕表被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周扬芳的错愕中，他快步上前抓起刀，扬起手臂，那道粉红色的疤痕格外醒目：“这次我自己刺，我把命还给你！”
“你疯了！”周扬芳怔在原地。
那道伤疤是她一生的痛。
当初她被江恒明逼到发疯，脑子混乱下试图拿刀自杀。
还在上小学的江知煦放学回家，看见家里一片狼藉，她还拿着刀，吓得要死，但还是过来安慰她，但那时她已经丧失理智，竟想着和儿子一起死。
十岁的江知煦被自己的母亲按着，拿刀划开了手腕。
因为他的挣扎，刀锋走偏，形成竖着的近三厘米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校服。
恐惧、疼痛将他包围，他放声大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流，渗到周扬芳抓着他的那只手，温热的触感令近乎偏执的她稍稍回神。
周扬芳呆愣在原地。
她干了什么！？
“啊！”刚进门的保姆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叫，连忙报警。
保姆见周扬芳目光呆滞，便过来夺走其手中的刀，将江知煦带离现场，包扎伤口。
幸好发现得及时，又幸好刀口偏了几毫米，不然江知煦的手就废了。
随着保姆的离职，这件事被尘封，没人再提起，好似没有发生过。
直到今晚，江知煦自揭伤疤，撕开那道口子。
周扬芳被他吓到，气场一下子弱了下去：“你先把刀放下！”
“不是要逼死我吗？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着江知煦作势要去划手腕。
周扬芳伸手去拦，却被他躲掉，扑了个空：“你冷静，我这就叫医生。”
“没用的，医不好的。我太累了，我同情你，憎恶我爸，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开始同情我爸，你知道我发觉自己理解他的时候，我有多难受吗？”
“我开始憎恶我自己，出现自残倾向，所以就算你当时没划伤我，我也会自己划的。”
当时他不知道父母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他很模糊，只记得警察带走了妈妈，他被送进医院精神科，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出院后，妈妈已经在家，生活像往日一样，充满争吵与打骂，只是他爸夜不归宿的次数越来越多。
好在他妈和他都开始看心理医生，流血的惨剧没再发生。
“但这些年我已经想明白很多事，人不应该带着枷锁活下去。”江知煦说话时已然带上哭腔，“该看医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能明白，你现在的孤立无援是你自己造成的呢？”
“你想做什么，你想得到什么，就坦诚地承认，而不是将一切推到我身上，让我怀着负罪感过一生！”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放过自己，我希望你也一样，”他手中的刀掉落，金属在空中划过清冷的光芒，“放过你自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不再理会还在发愣的周扬芳。
回到车上，狭小的车厢令他透不过气，心跳得越来越快，放在方向盘的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这次是真的不能再开车了。
他翻出暗格里的药，就着矿泉水服下。
感受着冰冷的水划过食道，他颓废地靠在座椅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无力感油然而生。
住家司机从车库里出来，瞧见他坐在车上，以为他喝了酒，在等自己，连忙小跑着过去：“小江先生是要出去吗？”
听到响声，江知煦缓缓睁开眼，视线聚焦得很慢，他过了许久才看清来人，轻轻点点头：“送我回我的公寓。”
“是。”
江知煦身上的力气好似被抽走，下车时踉跄了一下，还好司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扶到后座。
司机关上门，心里犯嘀咕。
奇怪，没有闻到酒味，怎么醉得那么厉害？
上车后，司机发现座位旁有几盒药。
刚才江知煦吃完药，根本没精力收拾这些。
他不敢乱动，全部塞进小药盒里，放到副驾。
药物逐渐生效，江知煦昏昏沉沉的，心里的空虚却在逐渐放大、清晰。
朦朦胧胧中，他掏出手机，给有且只有一位的收藏联系人拨打电话。
“喂？”对方很快接起。
“你在哪儿？”他哑着声问，话语含在喉咙里，闷闷的。
“刚出医院要回家，你呢？”
江知煦闭起了双眼，似乎累极：“我想去找你，可以吗？”
年穗看了一眼她妈，稍稍压低声音问：“现在？”
“嗯，我不想再一个人，我想你陪陪我。”
年穗终于发现他的异样，忙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