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被皇帝召到宫里的事沈旆宁只当是做了场噩梦,只字未提。

    原以为这事就那么过去了,却没曾想那皇帝像是玩上了瘾。接连几日,一到戌时承影就跟个鬼魅似的出现在杨家书房里。

    后面几回虽说他没再用那跟夯夫似的动作一路将她扛到奉安宫,可就只是从书房扛着越过围墙到后头停着马车的地方,也足够她胃里翻江倒海的。

    “远清,你脸色怎地这么差?”

    听着杨母关切的话沈旆宁只是摇摇头,伸手拢了拢氅衣:“不妨事,这几日没休息好罢了。”

    墨色的氅衣将那原本白皙书生气的脸衬得越发淡漠。

    她正应付着杨母,没察觉到杨远清正用怀疑的目光悄悄打量她。

    “那让喜双今夜去书房伺候你吧。”

    喜双是跟在杨母身旁伺候的丫鬟,当初买来时签了死契。这些年沈旆宁肚子半点动静没有,杨母也早就存了别的心思。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沈旆宁片刻怔忪后心里却没有了往日那莫名的酸楚涩意,只是目光下意识朝她身后的人睨去。

    杨远清被她那平静目光看得心神一凛,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就见杨母嫌恶地皱起眉:“你看她作甚?”

    若不是她进门几年无所出,她又如何会想着把丫鬟送去给远清做通房?

    杨母看不上儿媳的出身,自然也不认为丫鬟就能配得上她的儿子。

    只是到了惦记孙子的年纪,哪怕杨远清相貌生得算是仪表堂堂。可遍地贵女小姐的京城也无人会看上一个出身寒门、官职平平,还有了妻室的男人。

    不说前途一眼望到头,杨家的家底也不足以支撑他再娶一个比沈旆宁出身好的。

    见沈旆宁沉默,杨远清极快地给她使了个眼色,却见她竟无视地转过头,扯出一抹笑意:“娘说的是。”

    这话出口,杨远清陡然掐住掌心,回想起昨儿起夜时无意中看见的场景,怒火更甚。

    她难道忘了此时用的是他的身体吗!

    察觉到杨远清忿懑怨怼的眼神,沈旆宁才又慢悠悠接着把话说下去:“只是儿子大病初愈,太医叮嘱还需好生休息静养,我才让沈氏回了房。”

    在杨母心中再重重不过这唯一的儿子,听说要静养,也就赶紧打消想要把丫鬟塞给儿子做通房的念头。

    转而嘀咕起身后的人:“孩子孩子不会生,丈夫也照顾不好。”

    藏了刀子似的眼神,就差没直接将无用骂出来了。

    骂过还不解气,又连带出一串数落。

    沈旆宁站在原地,将两人神态尽收眼底,恍惚间和记忆重叠,心情却又是另一番情景。

    -

    开始看杨远清吃瘪倒还觉得新鲜,直到三天后,耳朵都快起茧的沈旆宁就有了意兴阑珊的意味。

    午食过后她径直窝回了书房里。手捧着书,半倚坐塌,面前的案几还摆着让小厮去街上买回来的零嘴。

    这些天每晚都要被带到奉安宫去坐半个时辰,别的不说,陪着皇帝大眼瞪小眼几日,她耐性是好了不少,连看书都不显乏味了。

    可惜这清闲也没能得多会。

    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杨远清手里端着泡好的药茶,进来时带起一阵寒意。

    仿佛被骂出了经验,杨远清等转身去把门关好,隔绝了不远处杨母探究的视线后,那张脸才耷拉下来。

    “你刚才为何不帮我说话?”

    面对杨远清掩饰不住的躁怒,沈旆宁倒是不疾不徐,瞅着因他不满故意重重落下的动作,在案面上溅出洒落的那一圈水渍,随后伸手提起搁在案几上的茶壶。

    这药茶是杨母央太医开的方子让丫鬟去药铺抓的,舍不得私房,她就从家中伙食里节省。

    吃不饱脾气也不好,沈旆宁也不同他计较。

    茶杯刚端至眼前,鼻息中就隐约传来药草清苦的涩味。

    慢酌一口,苦味在唇齿间散开,沈旆宁嘴角却噙起一抹笑。

    两人互换身子不过十几日,杨远清眼下就已经出现了一圈黑青。望着他明显的疲态,沈旆宁却不为所动。

    “那你不会让着你娘吗?”

    想等她开口解释的杨远清冷不丁听见这句反问,整个神色间都流露出诧异。

    让着?

    他什么都没做错,现如今从早到晚遭受指责不算怎么还被说不让着?

    沈旆宁抬眸看向杨远清,却对那双蓦然瞪大的眼睛视而不见,脸上只剩下对长辈的关切:“娘是长辈,哪怕有错处,你也得体谅不是?”

    “再说娘含辛茹苦都是为了这个家,不过是说你几句,你莫要如此小气。”

    语气可谓是苦口婆心,一股脑说到最后,沈旆宁才伸手端起茶杯将凉下来的药茶猛地灌进嘴里。

    用苦涩硬生生堵住了差点泄露出来的笑意。

    望着自己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杨远清总有种被轻重倒置的憋屈感压着。想反驳,可这些隐隐耳熟的话却让他有苦没处说。

    “好了,你若没事的话便去学着怎么哄娘高兴,我当初都能做好的事,难道你这饱读诗书的人还学不会?我这正忙着呢。”

    沈旆宁指指手里的书,不愿再与他过多地去争论这件事的模样。

    恰巧,她这个举动却提醒了杨远清。

    抛开被带偏的思绪,他还是把心中疑惑问出来:“你昨夜上哪去了?”

    说完细细打量着沈旆宁的神色,没漏掉那轻微僵住表情的他不知怎么心底像是生出了确认般的恼怒。

    像是抓到了沈旆宁的把柄,杨远清的语气也变得强硬:“我昨儿起夜时都看见了,那人是谁?你去哪了?”

    原本被抓包的沈旆宁心里还咯噔一下有些微慌乱,但在他这连声的质问下,又松懈下来往坐塌上倚。

    “你都看见了不是?就是出去了。至于和谁,”沈旆宁语气有片刻停顿:“不是你该管的你也不需要过问。”

    她也犹豫过要不要把去奉安宫的事跟杨远清说,可是以她对杨远清的了解,他知道后少不得每天要端着那教导她的姿态来烦她。

    好不容易落得个清静,沈旆宁不想被打扰。

    至于皇帝那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几日看下来,皇帝比杨远清可好相处多了。

    “什么叫我不该管?你——”

    她这样的态度让杨远清心中生出莫名急切,又只能压低声音:“你、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子!”

    “我没忘啊。”

    沈旆宁又斟了一杯茶,动作慢悠悠的,面对他的责问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态度:“但这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若是想知道,等咱俩换回去便知道了。”

    她说的可不是假话。

    皇帝的举动她琢磨了好几日都没想明白,就算说了,那他杨远清也不是皇帝肚子里那蛔虫。万一揣度过多反倒是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可——”

    “别可是了,往日你散值后去哪,和谁喝了酒回来我可也从未问过你。”

    沈旆宁一句话就把他要说的给堵了回去。

    一开始她也是问过的,只是杨远清每每都会用那句官场中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搪塞她,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再过问了。

    反正怎样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凑上去也只是会是下了她的颜面,给自个儿添堵。

    那天若不是撞上他去花楼,哪怕他满身酒气回来她也会是睁一只眼闭眼。

    只是恰巧撞上了,又恰巧她没能忍气吞声咽下那口气。

    回想起往日沈旆宁的心就不自觉寸寸冷了下去,撩眸对上杨远清的视线:“还有,你也知道我现在用的是你的身子,你以为我能用它去干嘛?”

    杨远清被这句话问得语气一滞:......

    最后疑惑没解开,反倒是又添了一层堵。

    沈旆宁却不管他想什么,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夜里被扛着去一趟奉安宫当摆设,日子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休沐最后那日,沈旆宁也磕磕绊绊读完了一册论语。

    虽说这点学识依旧不足以让她在朝中蒙混过关,可经过这几日来回的担惊受怕,她心里也已经逐渐有了底。

    皇帝不是昏君,上朝,并不可怕!

    当夜,等着被承影扛去奉安宫上值的她得到的却是皇帝口谕。

    “杨大人,陛下说这几日您多有劳累,今日便不用去了,让您好好歇息。”

    沈旆宁愣怔片刻才对来传话的承影行了一礼:“多谢陛下体谅。”

    待他走后,望着那匆匆又被关上的门,沈旆宁不自觉松口气。

    这日子总算是熬出头了。

    明日起她就又能跟在百官后头,等户部将晋王府抄没的东西都盘整清点好送入国库后,皇帝便也不会再盯着这小小的户部郎中了罢?

    杨家院落。

    承影转达了齐颂的话刚准备翻过院墙,耳聪目明的他却突然察觉到不远处一道眸光正死死盯着他的方向。

    月白罗裙哪怕在屋内烛火被隔绝的昏暗下都尤为显眼。

    认出来是杨家家眷后,承影避免惊扰也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特意跑到门口想要看清楚是谁的杨远清在冬夜寒风中眼睁睁的等了半晌,最后就只看见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转瞬越过院墙。

    回想仓促闪过的那张陌生面孔,杨远清想不起来他是何时结交过那样的人。

    既是男人,那也不可能是跟沈旆宁有什么瓜葛的,可有那样身手并看着气宇不凡的人,到底为何每日都来找他呢?

    一夜过去,杨远清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懒了许多日差点起晚的沈旆宁则是在熬了半宿又起了个大早的杨远清催促下匆忙赶去早朝。

    只是原以为从此就能避开皇帝的她,万万没想到这日起却成了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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