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冉,回家了。”

    许妈妈看过霍文武后来喊许一冉回家,她从霍文武的口中知道关于陈几默的事情,将许一冉从房间里带出来时候,她紧紧拉着她的手,等出了警察局她才发问:“你和那个谁之前有过接触吧,是怎么认识的?”

    知女莫若母,许妈妈一眼就看出来女儿对陈几默的情绪不太对劲。

    “他是表哥的大学学弟,他们以前是一个组的。”她没法和妈妈解释清楚重生的事情,只能含混不清地回答。

    许妈妈稍稍放心:“那以后不要和他再接触。”

    为了让语气显得不太冷漠,她补充:“小霍对不起他们家,可他毕竟是杀过人的,若是对小霍怀恨在心,也许会迁怒到你。”

    许爸爸则是持不同观点:“那小子却是看着怪凶的,眼神瞧着又直又刺,像是旱地里的秸秆。可有的人说不定就是外表看着刺头,内里心地柔软。他以前家里也有个妹妹,对妹妹好,还舍下一切要给至亲报仇,我瞧他也是个性情……”

    许妈妈眉毛一歪:“哦是吗?我可听警察同志说,他们三个刚过来时候,他是拉着你闺女小手的。”

    “性情……恶劣的人。”许爸爸变脸似翻书,改完词边说边咳嗽,“咳咳,你妈妈说的对,我们就得听她的。”

    许一冉斜眼:“那妈妈让你戒烟的事情呢?”

    许爸爸:“……”

    他小眼睛瞅了一眼自家媳妇,不出意外听到了母女统一战线的两声冷哼,决定当机立断做下:

    三十六计,沉默为上。

    回去的路上许爸爸乖巧充当禁言版司机。许一冉和妈妈坐在后面,许妈妈又嘱咐道:“一冉,刚好还在放假,你明天去陪陪你舅妈。你舅妈身体不好,直接和她说怕她心里承受不住。文武的事儿我和你爸想的是先瞒她一段时间。我们问过你表哥,他也是这个意思,明天你去了就说文武是去外地参加了一个封闭式医学交流,人还没回来。”

    “好。”

    表哥的事情,舅妈该有知情权。可他们都默契选择了隐瞒,除去担心舅妈身体,也是不知如何开口和她讲:你只身拉扯长大的孩子,引以为荣的骄傲,如今犯了事进了监狱。

    这会是多么令人窒息的开口。

    车外淅淅沥沥还下着雨,雨刮器时不时出来作业,沙沙刮动前窗。许一冉正想着明天要怎么和舅妈相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

    滴——

    是许爸爸按下的汽车鸣笛声。他右脚猛地一下踩上急刹车,车子骤然而停,惯性收不住,坐在后面的许一冉身子猛地前倾,头一下子磕到前座的椅背。

    被撞得头晕眼花,她揉着脑袋往前看去,

    “发生什么了?”

    打亮的长灯照射出直直站在他们汽车前面的一个男人,男人只穿了件浅白色短袖,他浑身湿漉漉的,黑长的头发成条耷在脸上,几乎要盖住整个上半脸区域。

    下着大雨,又是凌晨三四点的半夜。

    马路上只有许一冉家的车,还有这个古怪的行人。

    ……这是横穿马路吗?

    就见那男人朝他们家车走近,他走到跟前,抬起右脚,对着前车灯咣咣就踹了两下子,然后明晃晃朝车内的人投来挑衅的目光。

    “这家伙!”好脾气的许爸爸来了火,“他本来好端端站在路边,瞧见我们开过来,就突然发疯向这里冲,想死没死成,还好意思踹我们车。不成,我得下去和他理论,顺便看看车有没有被踹坏!”

    “别去!”

    许一冉从后面伸出手,一把抱住自家老爹的脖子,她声音压得很低,不自觉带上几分颤音,又说了一遍,“别去。”

    男人掀起眼皮望过来的时候,散开了盖住半张脸的头发,露出他贯穿了整张右脸的那道刀疤。

    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

    *

    啪——

    干脆的巴掌声。

    精心裁剪的美甲在脸上划出三道红痕。卢世辉跪在地上,侧脸偏转过去,死死握住拳头,但语气却是低声下气;“妈,您别生气……”

    “我看你是故意惹我生气,我说过你别和阿斌来往,你忘记了吗?”

    “我说过你爹要去禾舟市发展,让你趁王章全出国时候多跟在你爹后面,你忘记了吗?”

    “为什么要帮那个歪瓜做扫尾的工作?是我说的话你权当耳边风,还是专程想和我作对?”

    他面前,冯会芳冷眉竖眼,胸腔还带着一股气,她双手抱胸,见卢世辉不回答,她又不轻不重踹了她一下,“说话啊,哑巴了吗?”

    “斌哥对我好,他人挺好的。”

    “可他杀过人。他替你爹卖命,不过是他的一条走狗。”冯会芳缓缓坐下,她点了一根女士香烟含在嘴边,将酒红色的卷发盘在侧肩,“你的目标是和王章全竞争家产,难道要跟在一条走狗身边混一辈子吗?”

    “可家产……只是你想要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你想要什么我管不着,也不重要。”冯会芳不耐烦打断他,“你难道想被王章全那个怂瓜在脑袋上压一辈子吗?”

    卢世辉不说话了。

    电话在这时候打过来,点亮屏幕是卢世辉一个小弟打给他的,“这是我叫去让时不时盯一下霍文武的那个人。”

    冯会芳让他接了。

    打电话的人很紧张:“老大,姓霍那小子他妹妹今天来了,他提前关了诊所,几个人打车去了警察局,好晚也没见那小子从里面出来。”

    “那小子不会背叛我们,突然去自首了吧?老大,这事儿要不要和王叔汇报一下?”

    卢世辉拧眉,沉声道:“先不说,我明天上他们家瞧瞧去。说不定是有别的事情耽误了,霍文武那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去自首,他妈妈身体不好,他要是去坐牢了,家里谁照顾?”

    一番嘱咐后,卢世辉挂掉电话。他听见冯会芳的冷笑,“你还真把王德善交给你的这个破任务当成个宝了吗?他只是懒得管你,想要支开你。”

    “这件事,是我主动申请去做的。”

    冯会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疯了?”

    卢世辉低着头,他可能永远无法和自己妈妈说清楚,为什么他会选择留在永安市。

    他在王章全这个名字的阴霾下长大,从小被灌输各种要挣要抢的心思,却是在走进霍文武妈妈病房时短暂地看见了另一片的天空。

    当时他知道王章全用他的名义给霍家借钱,只是想偷溜过去瞧瞧看是怎样的人家。

    他走进病房,就见那个女人脸色苍白,正朝着自己微笑。阳光从百合页的窗户打落在她的脸上,那样坚强温暖的笑容是他一直渴望的母亲的底色。

    他假装是霍文武的朋友,听她发自肺腑地感谢他对他们家施以援手,听她柔声关心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她还亲手给他削了一个苹果,用水果刀弯了一个好看的小兔子耳朵送给他,这些,都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所以王章全的机会降临,他主动选择留在永安市。

    他想留在霍母身边,这个让他感受到长辈温暖的女人身边。

    “妈,斌哥人很好。”

    冯会芳眼睛眯起来:“什么意思?”

    “他喜欢您,您对他也有好感。要不您嫁给他吧。反正我爹为了避嫌,让我用的也是斌哥的姓氏。他说他把我当亲儿子看待,我也愿意喊他做爹。我们不争王家家产也没事的,以后我给你挣钱……”

    阿斌的事情被捅破,卢世辉终于破罐子破摔,忍不住说出内心积存很久的想法:他想有个父亲、想有个家。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冯会芳又扇了一巴掌,“不许再胡说八道,他喜欢我是他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气得呼呼喘气,忍不住又高扬起巴掌。

    “可如果没有感情,您为什么又总在私底下喊他叫阿斌?”

    冯会芳高举在空中的手停滞了一下,她没有再打人,只是冷笑:“反正我已经和他打电话说过,让他以后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打扰我们生活。如果再出现……”

    “如果再出现……”

    想起往事,美丽的脸庞升腾出一股刻骨的恨意,她咬紧牙关:“要么他死,要我死。”

    *

    男人三大悲伤事:爱车受损、老婆被抢、女儿不亲。

    今天对于许爸爸来说就是个受难日。

    当车前那个刀疤脸抬脚踹车时,

    他心口被扎上一箭;

    当自家亲亲老婆兴冲冲点评:这男人虽然有点疯,但长得还挺好看,

    他心口再中一箭;

    当小棉袄女儿拼命勒住他脖子,“爸爸不许下车!”他欣慰以为女儿是担心自己时,又听见女儿说:“不然淋湿回来把座位弄脏也太邋遢了!”

    邋!遢!

    这、这是被女儿嫌弃了吗?

    许爸爸:“……”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所幸那深夜发疯的中年男人踢了两下车就走了,许爸爸就勉强在妻女的“劝说”下没有将争执扩大,不过他还是没忍住点评:“越帅的男人有时候越渣,你瞧他突然深夜发疯就是个情绪不稳定的家伙。还有,老婆,以后电视剧少看点。”

    自家车被差点碰瓷了,结果第一反应是关注男人的颜值,也不知道是又带入什么电视剧中了。

    他听见后座,女儿明显舒了一口气。

    真的、那么嫌弃爸爸吗?

    许爸爸眉毛哭丧成八字,真是心酸中夹着悲伤,悲伤中含着无奈!

    等他将老婆女儿送回家,一个人将车停去地下车库,发现前面的车牌竟然给人踢歪了,没忍住,对着空荡荡的地下车库激情开麦三秒钟,然后靠深呼吸调节了一下凄苦的情绪。

    回到家的许妈妈突然来了电话,她去阳台上接电话。

    许一冉则是匆匆洗漱过后,回到房间,将自己随意地摔在床上。

    她没有和人说起,但其实心底有一个隐隐的想法——

    会不会就此重生去另一个时间节点。

    她已经重生过五次,其中四次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死亡而重生。但只有第三次重生,她好端端躺在床上,第二天再睁眼,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的重生轨迹,是以陈几默作为锚点。而那一次,时空的突然转变来自于她探视过被抓捕归案的陈几默,所以改变时空的契机在什么地方呢?

    是陈几默被抓吗?

    她将放松的右手高举起来,手指并拢卡住刺眼的房间吊灯,轻轻按向胸口。有力的心脏正活跃地跳动着,

    砰、砰、砰!

    心跳声一上一下。

    人总是不知满足的,就像是她的命运,死亡的既定结局被更改,她想救下哥哥,救下哥哥后又燃起一种隐秘的希望,希望可以去更远的时空能改变哥哥曾经错误的选择,亦或是能救下可怜惨死的陈家妹妹。

    这也许只是奢望,

    可奢望本身,就是一种新的期待。

    咚咚咚!

    不知过去多久,半落地的窗户忽然被轻轻叩响。

    许一冉侧坐起身,对上了一双浅珀色的眼睛。黑色短发淋湿后像竖在脑袋顶上的倒刺,可他湿淋淋吊挂在自己的窗户门口,样子偏偏像只流浪变成落汤鸡的叫花猫。

    他朝自己咧了一下嘴角,无声地喊了她的名字,

    许一冉:“……”

    好了,她知道她至少现在不会再次重生了。因为本该被警察们关起来的锚点,又溜出来找她了。

    妈妈这时候过来敲门:“一冉,早点休息。刚才警察们打电话给我,说姓陈的那个小子从警察局逃走了。他们推测他可能会来找你,你明天出门时候让你爸爸送你。老天,这年头怎么自首后还有越狱的,那家伙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可千万别阴魂不散地过来来找我们。”

    许一冉扬声喊了一句知道了,人却已经到窗台边上,她打开窗户,磨了磨牙,无语地低声道:“听见了吗?这位阴魂不散的陈某人。”看见陈几默仍挂在窗户上,她忍不住拉他一把,“还不快进来,感冒了可别赖我……”

    他踩在窗沿下的横截面上,双肘撑着窗户,还淌着水珠的手先伸进了,一下子按住了许一冉正喋喋不休的嘴。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脸颊像是两大块冰块一下子左右夹击,凉得失去知觉,只能感觉到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滑落在自己的脖颈上,顺着皮肤流动到衣服里,在纤瘦的锁骨处积出一片小小的水洼。

    他湿漉漉的手指在她的脸颊滑动,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

    她像是受惊后茫然无措的兔子,被惊得一下子瞪大眼睛,只剩下呆愣愣望着他这一个反应。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因为寒冷而逆向流涌。

    心跳在这一刻砰如擂鼓。

    她听见他低声笑了起来,声音闷闷的,却很好听:“我知道了,许一冉。”

    他眼睛很亮,看着她时像是月华流转在湛蓝的纳木措湖,凛冽山风中荡漾起的波澜与灿烂:

    “因为猜到了,所以来对答案。”

    “许一冉,你是重生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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