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铮走后,两仪殿深处缓步走出一个紫衣锦服的男子,正是中枢令高权,他垂手站在广文帝身边,等候着广文帝的吩咐。

    “刚刚都听到了?来,给朕说说看你的想法。”

    “臣以为,顾侯爷虽有能力却不够心狠,重感情性太直,今日之事恐对圣上已心生不满。加之邢六奇来信说侯爷已经对他有所怀疑,就怕越查越深,影响圣上大事。”

    “呵呵,他心不狠重感情,对朕来说不是坏事。至于邢六奇…先前他怀疑顾铮发现照影楼有异,可朕今日试探感觉他对那云清姿甚是紧张,兴许就是件风流韵事罢了。”

    “顾铮是个聪明人,朕今日说的话相信他会明白。你不用过多操心这事,邢六奇如不放心就安排他去善后,你去把乔志才这个烂摊子清理干净。”说到此处,广文帝带了几分怒气,“死之前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无非就是想引起百官怀疑他的死因,给朕添堵,真是好样的。”

    高权仍是恭敬地垂手而立,头微微低着,轻声说道:“臣打听一番发现,确实有不少朝臣对此事有怀疑之声,不知会不会有人就此生乱。”

    “怀疑?呵呵。”广文帝冷冷一笑,眉宇间尽是傲色,“朕的臣子,朕如何说,便如何是,谁敢置喙。”

    “对了,承玉有消息了吗?”

    广文帝看了看自己已显老态的双手,语气有些急切。

    “臣惭愧!还是没有眉目,臣已经加大人手进行调查了。”

    “唉…”广文帝叹了口气,他难得地显示出颓唐之色,挥手赶走了高权,稳步走到后殿的兵器架边。

    “哐当”一声利刃出鞘,那长剑剑身长三寸七分,通体呈现出淡红色,剑柄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头,剑身上刻有“飞阳”二字,他宛如注视恋人般深情擦拭着剑身,满脸都是怀念之色。

    离开皇宫的顾铮并没有去大理寺,他骑在马背上双眼失神,任由马儿带着他漫无目的地向前缓慢走着。他几乎可以确定了,乔志才绝不是自杀,而那邢六奇一定跟皇帝有关系,季少安就算不是广文帝所杀,他们之前也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他能怎么办?

    他是大兴城的侯爷,他不会傻到去共情四域领主,他也不关心一个户部侍郎的死,可他也是卷坊的学生,是黄院的亲传弟子,是季少安的挚友。

    广文帝给了幼年的他希望和依靠,卷坊则给了成长中的他庇护与陪伴。

    他不想干涉广文帝的计划,可他需要一个真相,需要问心无愧地站在师傅坟前。

    真相,对,那就去找一个真相。

    电光火石间,他终于将事件串联了起来,兴安城、侍郎府、天下卷坊、照影楼、望仙楼…他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想。

    “驾!”顾铮扬手挥鞭,身下坐骑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随即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一人一骑朝东城疾驰而去。

    同一时间,照影楼。

    此时的照影楼没有太多生意,大堂里闲着无事的姑娘和小厮比客人还多。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踮脚抬头观察着二楼,只听“哐当”一声响,应该是门框重重关上的声音,花大娘不复往日妩媚妖娆的模样,满脸怒气地从玲珑阁里走了出来,她恶狠狠地朝楼下瞪了一眼,呵斥道:“小兔崽子们,吃饱了饭没事做是吧?一个个的把老娘盯着做什么,找打了?!”

    围观的姑娘和小厮纷纷打了个激灵,一边赔笑一边假装忙碌地散去了,只有大门口的几个姑娘因隔得远,还凑着一起咬耳朵。

    “大娘今儿火气真旺,该不是那个日子了吧?”

    “瞎说,大娘前几日和我一块儿的时候,你乱嚼舌根子小心被听到。”

    “这我知道我知道,大娘和咱们那清高的头牌啊吵架了,啧啧啧,大娘也是真宠她,这都吵了一早上也没把人怎么样。”

    “哎,怎么了,那不是她的心肝宝贝儿吗,都能吵起来?快说说快说说!”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的,满脸兴奋地八卦着,不一会儿又凑了好几个脑袋过来。

    “还不是因为那顾侯爷咯!也不知道怎么个眼力见,看上咱们这楼的活招牌了,我啊听到几句,应是大娘不准他们再接触,云清姿不依,这一吵就是一两个时辰呢!”

    “我就说大娘舍不得这活招牌跑路吧,要是真被顾侯爷看上了赎身走了,咱们这儿不知道少了多少客人呢。你们说这顾侯爷仪表堂堂少年英才,要什么姑娘没有,怎么跑青楼选心上人来了?果然啊,男人都是一个样……”

    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说得正起劲,只感觉有人不住的拽她衣袖,她停下话头恼怒地回头说道:“拉什么拉,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她周围的人慢慢挪动脚步站得老远,而顾铮铁青着一张脸立在她身后,神色晦暗不明,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完了完了,她是不是要死了!身材娇小的姑娘两腿打着颤,双眼一翻想要晕过去,就听见顾铮冷冷“呵”了一声,竟是半点没有理会她,径直上了二楼。

    他们应该先阻止之后再去告知花大娘的,可刚刚才背后说了别人闲话正是心虚,一群人飞快地散开了,心照不宣的谁也没管这事儿。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个下等凡人还是保命要紧。

    两个时辰前,照影楼玲珑阁内。

    云清姿是被花大娘强行从床上拖起来的,她眉梢还挂着倦意,不明状况地靠在枕头上,看着一大早就满脸急躁的花大娘颇有几分无语。

    “大娘,这是怎么了?天要塌了还是照影楼被查封倒闭了?”

    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随手捻来一件薄衫罩在身上,举起枕案边的镜子开始整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一天到晚胡言乱语,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花大娘轻声抱怨了一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随手夺过云清姿的镜子扔在了桌面上,“今儿有要紧事跟你说,把这幅轻佻模样收起来。”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嘛…”云清姿嘴里嘟囔了几句,在花大娘逐渐狰狞的视线下坐直了身上,“是是是,花姐姐您说,我认真听着!”

    她竖起三根纤细的手指,努力板着脸装作认真的样子。

    花大娘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还是没舍得发火,反而自己搓了搓手绢儿沉默了下来,酝酿着说辞。

    “清姿,大娘是为你好,以后就别再和顾侯爷往来了。他…绝非良人。”

    云清姿不解道:“这是怎么说?前儿一阵子大娘您可是对顾侯爷赞赏有加,一副巴不得我明儿就被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样子,可是他得罪了您?”

    “我的小姑奶奶,只要他是个好归宿,得罪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事儿啊我不能跟你细说,反正我不会害你,离他远一点,对你对我们都好。”

    若是花大娘直说个一二三,云清姿倒也不见得会拒绝,可她瞧见花大娘支支吾吾的模样,一股无名火就往头上蹿,当即拉下了脸,往日种种在脑子里转着圈。

    “五年前,我好不容易遇上个举人郎君,你嫌人家家境贫寒官微职卑不让我接触,好,我听了你的。”

    “三年前,我被太傅家的小儿子看上了,你说那是个纨绔子弟只靠家族庇佑,不堪为婿,好,我也听话。”

    “一年前,六皇子对我欣赏有加,人家不是要纳我为妾,一心想的是帮我赎身给我找份正经活儿做。你说皇室子弟不可信,早晚把我吃光抹净再卸磨杀驴,我啊,也听了您的。”

    “现在你又说这顾侯爷不是良配,张嘴就来买个缘由,其他人我也认了,谁不知道宣平侯顾铮少年英才重情重义,最多为人冷了些直了些。怎么,谁都不是好人,我就该在这地方一辈子待下去,给你赚一辈子的钱对吧?”

    说着说着,云清姿挂上一张嘲讽的笑脸,“再说了,他们都不好,我又是个什么货色,不是被人吹捧几句就真的是大家闺秀的。在天下人眼里,我们不过是出卖色相的玩意儿,还能对别人挑三拣四了?”

    “云清姿!”花大娘重重地一拍桌子,峨眉倒竖,脸色通红,“我就是这样教你看低自己的吗?哪一次我不是为了你好?那些男人又有哪一个是好东西,你老以为是我把你强行关在这里的,呵呵,就你的这个脑子放出去,在兴安城活不过三日!”

    “那又怎么样,总好过在这里等着一抹红唇万人尝来的好!”

    “啪!”怒极之下,花大娘一巴掌扇在了云清姿脸上,她盯着那张挂着红掌印依然倔强的脸,长长叹了口气,“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的确是为了你好,清姿,你要相信这座兴安城谁都可能会害你,唯独我不会,我永远不会…”

    最后一句话近乎呢喃,云清姿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花大娘眼角泛起一点晶莹,转瞬即逝。

    她没有回应,只是捂着脸默默坐着,青丝垂下挡住眸子,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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