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微醺,莉莎百无聊赖地趴在花园的桌子上跟冬妮娅说话。

    “上次我不是说要介绍涅莉给你认识吗?最近她跟住在她家的德国中尉好上了,不怎么乐意让我去她家。”莉莎皱了皱鼻子,“我见过那个中尉的样子,他才这么点儿高,矮矮胖胖的,黑红的脸上偏偏留了一小撮胡子,特别像一头戴眼镜的山猪。就凭这副尊荣,我还能跟她抢?”

    莉莎翻了个白眼:“涅莉这人格外小气。”

    这句小气,让冬妮娅想起了舒拉对维克托的评价。这一点来看,倒不愧是俩兄妹。

    “昨天我碰到舒拉跟维克托了,他们跟保尔·柯察金打起来了。”冬妮娅道。

    “啊!涅莉可讨厌的那小子。”莉莎道,“柯察金的事我都是听涅莉说的,她跟柯察金是邻居。涅莉跟我说那就是个脏兮兮的野小子,她连地毯都不想让他踩,说什么‘酸臭的穷人味’。”她咯咯笑起来,显然不觉得这样的挖苦有什么,毕竟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这辈子也不会产生真正的交集。

    “他们说柯察金抢钱,我很好奇是怎么一回事?”

    莉莎思索了一下,恍然道:“是那件事啊!维克托也是好心,就是爱恶作剧了些。他本来是想帮助柯察金给他母亲治病的,偏这小子倔得很,不给维克托台阶下,最后还动手打人。”

    这话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本质上明明是维克托以他人的苦难肆意践踏尊严,然而经过这样的修饰,好像还成了一位好心怜弱的绅士,只是行为上幼稚了一些。

    冬妮娅看了莉莎一眼,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

    莉莎已经对这件事情失去了兴趣。她舔了舔唇,懒洋洋的琥珀色眼睛脉脉含情:“冬妮娅,在基辅你有没有什么熟悉的英俊男同学?”

    她的语气充满了暗示的意味,显然问的不是表面的意思。

    冬妮娅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说实话,学校里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时,她向来是罗密欧的热门人选,女孩子们都争着想当她的朱丽叶。

    因为冬妮娅不爱循规蹈矩,舞会上常女扮男装,同女孩们跳舞。不仅女孩子们爱她,男孩们更是为这份与众不同的美貌趋之若鹜。

    她对所谓的军官没有一丝绮念,学校里的男孩则多数在她面前像孔雀一样开屏,然而毫无内涵,令人乏味。

    冬妮娅笑了笑:“我对他们不感兴趣。”

    莉莎噘了噘嘴:“我说真的,正要趁着青春貌美及时行乐,不然多浪费啊。高大英俊的军官自然是首选,不行的话,十几岁的俊俏少年也可以。虽然少了一身漂亮肌肉,但是爆发力还不错,你可以尝试一下。”

    她伸手环住冬妮娅的肩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毕竟冬妮娅你的美貌,我相信谁也招架不住。”

    ……

    这里原来是个破旧的采石场,离车站只有1俄里,现在早已荒废了,很少有人来。泉水从深坑里涌上来,形成一大片暗色的湖水,三面都是环湖的悬崖。

    冬妮娅坐在花岗石岸边一片深深凹下去的地方看书,周围是绵延的草地,阳光透过松林枝丫柔软落下,空气里满是松树林清冷的气息。

    这里是她儿时的秘密基地,罕有人至的僻静湖边。

    湖中突然传来的拍水声打断了冬妮娅的思绪。

    她好奇起身,趴在花岗石上向湖里望去,一个黝黑身影正在湖中游泳。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黑里透红的脊背和乌黑的头发。他的脊背线条流畅而有力,在湖里时而猛划,时而翻个筋斗,时而潜入了水下,最后伸开双臂躺在水面上望着天空。

    冬妮娅这才发现自己看了他许久,心下有点好笑:都怪今天莉莎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这可不太礼貌。于是又坐了回去,重新聚精会神看起了书,不再注意湖中游泳的人。

    突然一块小石子落到了书上。

    冬妮娅吃了一惊,抬头发现一个黝黑的身影攀着花岗石岩,正准备从上面跳下来。

    竟然是保尔·柯察金,他的头发还湿着,刚刚是他在游泳?

    保尔落到了草地上,拍了拍手,抬头看她的时候迟疑道:“是您?我是不是吓了您一跳。我游完泳想回去,没想到您会在这儿看书。”

    他有些尴尬:“抱歉,我准备走了。”

    冬妮娅为这份偶遇感到新奇,莞尔道:“您不用急着走。其实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聊一聊。”

    保尔不怎么情愿:“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

    冬妮娅眨了眨眼,指着一块石头道:“您过来坐呀。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冬妮娅蓝色的眼睛,不知怎么就跳上石头坐了下来:“保夫卡·柯察金。”

    “我叫冬妮娅·图曼诺娃。喏,现在我们就认识了。”她摊开双手,促狭道。

    保尔不自然地揉着自己手上的帽子,没有接话。

    “您常到这儿来吗?”冬妮娅用常规的问话打破了沉默。

    保尔跟那天浑身是刺的模样倒是截然不同,拘谨道:“不,不常来。有空的时候才来。”

    “那您在什么地方工作?”

    “在发电厂烧锅炉。”

    “您的打架技巧可真好!能告诉我是在哪里学的吗?”冬妮娅提起她最感兴趣的事情。

    保尔还记得跟舒拉打架那天女孩脱口而出的赞叹,然而对有钱人本能的排斥让他犹疑道:“我想这不关您的事。”

    “我只是对这很感兴趣,那一拳打得太漂亮啦,不过打人可不能那么毫不留情。”冬妮娅笑了起来,嘴上这么说,看起来倒一点也不像嫌保尔出拳重了。

    “您会对打架这种事情感兴趣吗?”保尔惊奇道。

    眼前兴致勃勃的女孩,从外表上看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原以为会跟列辛斯基家的涅莉一样,对他这种野小子嗤之以鼻,连站在同一个屋子里都不能忍受。然而冬妮娅会主动同他聊天,会对打架感兴趣,一点也不像他印象里的贵族小姐。

    “为什么不会呢?”她俏皮地眨眼,“您学的是不是英国式拳击?教您的人很厉害,您学得也很刻苦,所以才能毫不犹豫打出那么漂亮的一拳。”

    保尔难得感到羞涩,脸上好像也有莫名的热度:“您连这些都懂呀?”

    “我父亲曾教过我。”冬妮娅笑道,“原来我也算练得似模似样,不过现在很久没练啦。”

    “说起来您怎么不多念几年书?”冬妮娅好奇道,“我看您愿意下苦功夫,那读书其实是条好出路。”

    “学校把我撵出来了。”保尔不觉得这是件羞于启齿的事情,冬妮娅问他,他便大大方方回了。

    “我在神甫家复活节用的发面上撒了烟末,但我并不是莫名其妙就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母亲是个教徒,从小她就给我讲圣经上的故事,我可以将圣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是我机缘巧合下听了高年级老师上的课,发现和圣经上说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我就很奇怪,想向瓦西里神甫问个清楚,但是话说到一半,神甫就很生气,再也不过问我的圣经课了,还经常赶我出教室,并且罚站。”

    “他的惩罚没有一点道理,于是在复活节前叫我去他家补考时,我把烟末撒他家发面上了。”

    “如果是这样的老师,那确实也不必继续在那里上学了。”冬妮娅没有问为什么不换个学校,对于穷人来说,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答案,工作挣钱显然更重要。

    保尔笑道:“您不必觉得可惜,其实我现在都会攒钱买书看。上学是为了获取知识,即使不在学校,我一样可以将知识握在手里。”

    冬妮娅道:“您要是喜欢看书,下次可以到我家来。我家有一个橡木大书柜,里面有许多书,我可以借给您。”

    保尔听到这话非常欢喜。

    “真的可以吗?”非常难得的在这个桀骜不驯的男孩身上看到了羞赧的笑容,“我很喜欢看书,每次领到工钱,我都要去买五本《朱泽培·加里波第》。他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要是他还活着,我一定去投奔他。他总是为穷人奋斗。”他的目光闪闪发亮。

    “您觉得现在的穷人生活很差劲儿吗?”

    没想到这话拨动了保尔的神经,他警惕道:“您这样的小姐怎么会明白我们这些下等人,您是觉得太无聊了,想从我这里找点儿乐子吗?”

    “其实我只是想听听您的想法。”冬妮娅无奈道,“现在德国人占领了谢佩托夫卡,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实际上都有同一个敌人。”

    “我们?天真的小姐,您是没见到列辛斯基家对德国人是怎样卑躬屈膝的吗?你们这些有钱人连骨头都是软的。”

    冬妮娅皱了皱眉:“您实在不必这样尖刻。这个世界上,难道只能分成有钱人跟穷人两类,然后再给他们贴上固有标签吗?”

    “那您说还有哪一类?”

    “有很多分类,聪明人跟傻瓜,勇士与胆小鬼。像聪明勇敢的分类,您觉得可以简单粗暴地说有钱人都是这样或者都不是这样吗?比方说,十二月党人也有钱,有很多地主、贵族和老板,可是他们却为了穷苦百姓起义,要打倒沙皇,最终自己的生命在流放中结束了。”

    “见鬼!”保尔不满地嘟囔,他感觉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确实读了很多书,于是引经据典,而自己凭着一腔意气,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冬妮娅弯起眉眼笑了,向保尔伸出和好的手:“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保尔跳了起来:“糟糕!我该去上工了,迟了达尼拉准得冲我发脾气。我得赶紧跑回城里去,没法跟您一起走啦。”

    冬妮娅轻笑:“那您可是小瞧我了,要不咱俩一起开跑,看谁跑得快?”

    保尔打量了一下冬妮娅纤细的身材,摇摇头:“读书也许我现在还比不过您,赛跑?恐怕您不会是我的对手。”

    “那就比比看。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在大道上开始。”

    见冬妮娅坚持,保尔先跳过一块岩石,然后伸手把冬妮娅拉了过来,他们一起来到了林中通向车站的一条大道上。

    冬妮娅在路中央站好,瞧了一眼保尔,笑嘻嘻晃了晃手指:“我喊3、2、1,可就开始了啊。”话音刚落,就像旋风一样冲了出去,蓝色的外套随风飞舞。

    保尔在后面紧紧追赶。

    他原以为自己没两步就能追上她,没想到冬妮娅跑起来真的很快,那蓝色的外套像上下翩飞的蝴蝶,怎么也抓不住。

    直到跑到路的尽头,离车站已经不远了,保尔再次猛地提速,才追上了冬妮娅。激动之下他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抓住了冬妮娅的肩膀,开心地喊道:“捉住了,小鸟给捉住了!”

    “您抓疼我啦!”冬妮娅气喘吁吁地站着。

    保尔松开了手,眼睛亮亮地看着冬妮娅。冬妮娅感觉自己在刚刚那阵猛跑里已经用光了力气,实在是一点儿力都使不上了,微微靠在保尔身上。

    她仿佛无意的微微倚靠让保尔的心怦怦直跳,好像有一瞬间,这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离他是那么近,触手可及。

    “以前从没有人能追上我。”冬妮娅微微笑道,“很久没这样用尽全力跑过啦。您怎么还管我叫小鸟?”

    因为您像天边漂亮可爱却不会只为我一人唱歌的鸟儿。

    保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得赶紧走啦,不然真的迟到了。”

    他犹豫了一瞬,笑了笑:“冬妮娅小姐,再见!”他扭身挥动帽子向冬妮娅告别,快步向城里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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