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来得又急又快,特列佐尔跳进门廊下,甩开它白色长毛上的雨水,一副蔫耷耷的模样。

    在这样晦暗潮湿的雨天,亮起暖黄色灯光的屋子仿佛别有一番天地的安宁。

    杜曼诺夫先生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

    这位林务官先生拥有一头灿金色的短发,灰蓝色的眼睛像暂时风平浪静的大海。半卷起的袖子下是小麦色的手臂,微鼓的肌肉潜藏着力量。他的五官很英俊,然而这种英俊带着不容拒绝的锋利感,自有一种说一不二的傲慢。

    “爸爸?”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冬妮娅迟疑道。

    杜曼诺夫先生这几日都早出晚归,冬妮娅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听你妈妈说,你带了个平民家的男孩回来玩。”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冬妮娅倒是一点也不畏惧,笑着坐到了杜曼诺夫身边:“您总不能是因为这件事今天特意留下来找我谈话的吧。”

    杜曼诺夫失笑,冷峻消融。

    “你交朋友的事情我可管不了。”他示意冬妮娅打开桌上的盒子,“送给你的。”

    冬妮娅打开盒子,一把精致的银色勃朗宁自动手木仓静静躺在丝绒上。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去基辅之前的时光。

    冬妮娅的童年是在谢佩托夫卡度过的,那时正是沙皇时代最后的余晖,对贵族而言,充满了王朝末年的靡丽色彩,简直是荒唐放荡的代名词。冬妮娅则对这些感受不深,回忆起来的时候,仿佛吹过一段自由的风。

    冬妮娅的母亲叶卡捷琳娜从小便因她古板的母亲吃足了旧礼仪的苦头,而父亲杜曼诺夫更不是因循守旧的人物。他俩教导唯一的女儿时,从不遵循世俗的惯例与偏见,充分尊重冬妮娅的喜好与选择,养成了冬妮娅与众不同的性格。

    杜曼诺夫没有女孩不应该学骑猎的念头,看冬妮娅感兴趣,他就送了她一匹温驯的小马驹,去林间打猎时总会带上冬妮娅,亲手教她如何使用枪械。

    冬妮娅对这些好像有非同一般的天赋,这令她瞬间爱上了这种武器,缠着杜曼诺夫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枪,然而杜曼诺夫觉得冬妮娅还小,不能独立掌握这样杀伤力惊人的武器,只有打猎的时候会带着她尝试。

    曾经心心念念的勃朗宁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屋外的雨声忽然嘈杂了起来,风声呼啸,树枝不停撞击着窗玻璃。冬妮娅“咔哒”一声合上了盒子,声音显得格外幽远:“爸爸,连我们也无法独善其身了吗?”

    “没有人可以真的独善其身的,冬妮娅。”杜曼诺夫的语气温和,“我希望至少在意外到来的时候,我的女儿拥有自保的勇气与力量。”

    冬妮娅垂眸,好像心也跟着低落了下去:“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会有真的用上它的那一天。”

    ……

    “亲爱的塔妮亚,又是一个谢佩托夫卡安静的夜晚。晚八时后德军在城内戒严,不许大家外出。

    还记得很久以前我在谢佩托夫卡,晚上出门散步,总能听到街道旁的欢歌笑语。手风琴手拉着轻快的乐曲,欢乐的歌声传得很远。

    这种快乐在这样的时节显得如此稀有。

    前些日子全线的铁路工人都罢工了,布尔什维克的游击队炸了几座桥,火车过不去。德国人便绑了几个铁路工人给他们开车运输物资,结果他们反杀了德国兵跳车跑了。全城戒严也没找到这几个人,但是火大的德国人用死刑威胁了工人们复工,轰轰烈烈的罢工运动就这么结束了。

    前几天夜里又开展了大搜捕,听说是抓捕布尔什维克的游击队员,这样动乱的日子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更乱也说不定。

    ……

    塔妮亚,我再次读了你的信,很为你夸我的勇敢羞惭。我清楚地知道,即使我站出来了,伊拉也没法鼓动大家孤立我,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女孩。或许平日里争强好胜,然而今天父亲送了我一把枪,一把我曾经求而不得的枪,才让我惊觉,原来我是害怕的。

    想到战争好像真的降临在了我身边,或许有一天,我将拿起这把枪,像猎杀动物一样,猎杀我的同类,温热的血迸溅,逐渐冰凉,我才有了残酷的实感。

    算啦,这些事情实在算不上有趣,或许我该给你介绍一下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叫保尔·柯察金,有一双倔强的黑眼睛,同旁人都不一样,我相信这会是一段非常有意思的友谊……”

    然而保尔并没有如约前来。

    阴沉沉的大雨在傍晚就停了。冬妮娅凝视着窗外,两天前保尔就站在草坪上,用那双明亮的眼睛仰头望着她,好像有无限的热情。

    他答应了她,却失约了。

    这个小锅炉工像是把冬妮娅给忘了,这在冬妮娅的人生里可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不由得让她恼恨起来。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想这些了,杜曼诺夫开始带她去林子里打猎,冬妮娅沉迷在打猎的快乐里,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这天天气很好,日朗气清。冬妮娅换了一身利落飒爽的骑装,将头发束好,准备独自往林间打猎。正要走的时候,母亲敲了敲门:“冬妮娅,你的朋友来了。”

    她想着母亲神秘的笑容,猜测来的会是谁,结果在门口踱步徘徊的身影转过来,竟然是保尔。

    冬妮娅简直没认出他来,直到那双窘迫的黑眼睛带着熟悉的热切看向她,冬妮娅才确定眼前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就是保尔。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蓝衬衫黑裤子,踩着锃亮的皮靴,头发明显去理发店打理过了,乖顺服帖,只有那双眉毛,还有以往桀骜不驯的痕迹,完全不像那个黑黝黝的小火夫了。

    冬妮娅不得不承认,优越的外貌总会令人格外宽容些。

    她脸上带了点儿笑影,不过略微转了下目光,还是责备道:“您是今天才想起来我们的约定吗?原来您是这样守信用的。”

    距离上次分别已经过去了十天。

    “我……”保尔忙摇头,辩解道,“我是不可能忘记与您的约定的。”

    他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我不想我的母亲去列辛斯基家当厨娘,正好锯木厂雇人搬木板,我白天可以去那儿干活,晚上再回发电厂上班,实在脱不开身,没能提前跟您说,很抱歉。”

    保尔偷偷看了一眼冬妮娅。他为了挣钱,白天黑夜打两份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一拿到工钱,他就立马换了身打扮来见冬妮娅。但下意识地,他并不想让冬妮娅知道这些。

    冬妮娅已经猜到了,仅剩的那点介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她不再提起这个话题,抿唇一笑:“我正想去林子深处散步,您愿意陪我一起吗?”

    保尔喜悦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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