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举目是一大片松林，空气里散发着松脂特有的气味，走路时，微风会带起路边的灰尘，一派罕有人至的僻静。
“这就是您的秘密基地吗？”
冬妮娅微微仰头，眼前是一座破旧的废弃砖厂，木板房顶已经塌陷了大半，摇摇欲坠，四处堆着杂乱无章的碎砖，荒草丛生。
“您说上次我撞破了您的秘密基地，公平起见，我决定把我的秘密基地分享给您。”保尔笑道，“这儿几乎没有人来！现在除了我们，只有我的好朋友谢廖沙跟克利姆卡知道。”
冬妮娅用挑剔的目光扫过砖厂里布满灰尘的地面：“我可没发现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保尔挠了挠头：“您就在这儿等着，我给您拿一样好东西。”
冬妮娅好奇地看着保尔扒开堵在毁坏砖窑前的碎砖，身体灵活地从豁口钻了进去，然后推开一堆碎砖，从砖窑角落拿出了一样用破布包好的东西。
保尔解开破布，献宝似的捧给冬妮娅看——毫无疑问，那是一把枪，是一支很漂亮的十二发曼利赫尔手木仓。
“您是从哪儿弄到这家伙的！”冬妮娅惊讶道，她实在没想到，保尔竟还藏着这样东西，若是被德国人发现，可是要命的。
保尔很得意，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这个故事。
“您知道的，我家就在列辛斯基家附近。后园子角落搭了个小窝棚，旁边是茂密的樱桃树，在棚顶上晒太阳最舒服不过了。要是爬到棚顶边上，便可以看到列辛斯基家的整个花园。
那天我正在棚顶晒太阳，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住在列辛斯基家的那个德国中尉的厢房。
对，就是那个红脸膛、粗短身材，还带着小小的夹鼻眼镜的中尉。当时他正对着窗户写字，然后有人来找他，便急匆匆走了出去。我好奇探过头，恰好看到涅莉从花园的凉亭出来，扑到了那个德国中尉的怀里，两人挽着手出了门。
这本是个平平无奇的下午，然而无人的厢房里，有一样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亮光指引着我，让我顺着樱桃树爬到了列辛斯基家的花园。
天哪，原来是一副武装带和一支装在皮套里的十二发曼利赫尔手木仓，那流畅的线条漂亮极了！
窗户是开着的，屋里是没人的，只要我伸手——这是德国人的枪！于是我伸手拔出了那支乌亮的新手木仓，直到我从樱桃树重新爬回家，花园里还是静悄悄的，无人发觉。”
“然后我就把它藏在这里啦。”
冬妮娅听得入神：“后来呢？德国中尉丢了枪，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吧。”
保尔双手一摊：“列辛斯基家狠狠吃了中尉的挂落，听说若不是涅莉在其中斡旋，列辛斯基得倒大霉。维克托还挑唆中尉来查我家，说我的嫌疑最大，结果德国中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个结果。”
冬妮娅长出了一口气。
“您可真是太冒险了。”她嗔怪道。
保尔不以为意。
“这可是一场成功的冒险呢。”他黑亮亮的眼睛认真看着冬妮娅，严肃道，“你要当心，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了。”不知不觉，保尔把“您”改成了“你”。
冬妮娅配合地做出庄严的表情，郑重保证道：“我决不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两人击掌为誓，然后相视一笑。
保尔兴致勃勃：“走！我带你去湖边试枪。自从我把它藏起来后，还是第一次过来呢。”
……
湖水映着阳光，盛满了碎金的倒影。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脚步踩过枯枝发出的轻响。
“其实在这把曼利赫尔之前，我还有过一支步木仓。是布尔什维克撤退之前给市民们发的。可惜德国人来了，他们要收缴枪支，我哥哥就把枪给砸了。”
没有组织空有武器，其实毫无用处，还可能让时局更乱。冬妮娅安静想着。
“看！”保尔仔细瞄准了大概二十五六步远的一棵柞树，“砰”地一声，打碎的树皮就撒落到了地上。
他扭头看向冬妮娅，得意地笑着。
看着保尔这副模样，冬妮娅眼睫颤动，笑而不语。保尔将这当作了对他的欣赏和鼓励，有些着急地对着更远的树又放了一枪，可惜没有打中。
冬妮娅看着保尔懊恼的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突然笑了。她拍了拍保尔的肩膀，从他手中抽走了曼利赫尔，俏皮地一眨眼：“你看到对面那棵柞树了没有？”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打碎的树皮与落叶簌簌落下。
保尔被冬妮娅的举动惊呆了：“你……你怎么会打枪？”
冬妮娅肃着脸，没有回答，她举起枪，与眼平齐：“你瞧那棵病树，这回我要打中它了。”
那病树大概有四十步远，歪扭着生长。冬妮娅利落地开枪，又是一阵簌簌的树皮落地声。
她微一扬头，露出有些恶劣的笑容。
当男孩子被她这样下面子，发现想在她面前炫耀的事情，其实她做得比他更好，会是什么反应呢？
没想到保尔惊叹地望着她：“你可真是个怪女孩！”
那双眼里不含一点杂质，是纯然的、丝毫不加掩饰的赞叹惊喜。
“你是第一个用怪来形容我的。”冬妮娅的语气奇异。
保尔不自然地揉着袖口：“你跑起来比魔鬼还要快，打枪又这么准，还想和我这样的人交朋友。我没见过像你一样……特别的女孩。”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保尔的耳尖红透了，声音也变低了。
冬妮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将曼利赫尔还给了保尔：“走吧，时间不早了，该回家啦。”
……
冬妮娅好像做了一场梦。
也许是因为今晚又下雨了。雨水疯狂敲打着窗户，屋顶上的雨水往下流，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阴郁。窗外花园里的树叶被风吹得乱响，就像梦里，阴云低垂，狂风怒吼，森林咆哮着，带来前所未有的暴风雪。
她在一辆行驶的火车上，外面是黑暗的天光。好冷啊，她有点茫然地环顾四周，一个戴着羔皮帽的年轻男人跺着脚来回踱步，神情焦躁。
她不认识他。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她冰冷的双手握紧在了他犹有热气的大手里。
“还冷吗？听说前面有个工地，司机说可以找他们借木头，这样火车还能继续开下去，等回家了就好啦。”他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她。
冬妮娅没说话。好像眨眼的功夫，有气无力的列车停在了车站旁，到处都是叫嚷跟咒骂声。
原来车站旁边那个修路的工地负责人说，他们工地被大雪封了，火车上除了妇女儿童，都要来帮忙铲一天雪才能交换木柴，否则大雪封山，他们就等到年后再走吧。
这一下子火车上炸开了锅。
“他们凭什么喊我铲雪，是谁赋予的他们权力？我可是铁路工程师，邀请我来指挥我还可以考虑一下，铲雪？无论哪里的制度都没规定我有这个义务吧。”戴羔皮帽的男人小声抱怨着。
冬妮娅沉默了一下，淡淡道：“走吧，我们一起下去。”
羔皮帽惊讶地瞪大双眼，语无伦次道：“冬妮娅？他们都说了女人小孩不用下车干活儿的。”
冬妮娅很冷静：“如果没人愿意下去，没有柴的列车，这么冷的天，我们根本等不到年后。难道要坐在这里，祈祷工地的人发善心吗？”
她率先走了出去，羔皮帽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见有人带头，甚至还是个女人，列车上的乘客推推搡搡，最后零零散散下来了不少人。
冬妮娅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雪后晴天。她望向远方，那是挂在树梢上红得分外热烈的太阳，碧蓝如洗的天空连一丝云彩也没有，世界深陷在白茫茫的雪里。在这样的白雪红日下，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
他瘦骨嶙峋，穿着破烂不堪的旧外套，两只旧套鞋底都快掉了，脖子上很滑稽地把一条脏毛巾当围巾用，脸也很久没洗了，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与少年时的保尔一模一样，映出了她的模样。
脸还是自己的脸，却脱了稚气，带着一顶特别可爱的帽子，顶上有个白绒球一摇一晃。
旁边的羔皮帽还在忿忿不平地跟冬妮娅发牢骚，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看着保尔突然笑出了声。
“公民，您为什么不干活？”他声音沙哑，语气冷淡。
羔皮帽用轻蔑的目光把保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您是什么人？”
“我是个工人。”他眼神冰冷。
羔皮帽不屑：“您可不配跟我交谈，叫你们这儿的负责人过来。”
“找负责人也没用，这是工程队长的命令！车票上没有我们的签字，您就别想上车。”保尔直视冬妮娅，眼神闪动了几下，又变得坚毅起来。
“您也是这么想的吗，图曼诺娃同志？”
“这就是您的秘密基地吗？”
冬妮娅微微仰头，眼前是一座破旧的废弃砖厂，木板房顶已经塌陷了大半，摇摇欲坠，四处堆着杂乱无章的碎砖，荒草丛生。
“您说上次我撞破了您的秘密基地，公平起见，我决定把我的秘密基地分享给您。”保尔笑道，“这儿几乎没有人来！现在除了我们，只有我的好朋友谢廖沙跟克利姆卡知道。”
冬妮娅用挑剔的目光扫过砖厂里布满灰尘的地面：“我可没发现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保尔挠了挠头：“您就在这儿等着，我给您拿一样好东西。”
冬妮娅好奇地看着保尔扒开堵在毁坏砖窑前的碎砖，身体灵活地从豁口钻了进去，然后推开一堆碎砖，从砖窑角落拿出了一样用破布包好的东西。
保尔解开破布，献宝似的捧给冬妮娅看——毫无疑问，那是一把枪，是一支很漂亮的十二发曼利赫尔手木仓。
“您是从哪儿弄到这家伙的！”冬妮娅惊讶道，她实在没想到，保尔竟还藏着这样东西，若是被德国人发现，可是要命的。
保尔很得意，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这个故事。
“您知道的，我家就在列辛斯基家附近。后园子角落搭了个小窝棚，旁边是茂密的樱桃树，在棚顶上晒太阳最舒服不过了。要是爬到棚顶边上，便可以看到列辛斯基家的整个花园。
那天我正在棚顶晒太阳，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住在列辛斯基家的那个德国中尉的厢房。
对，就是那个红脸膛、粗短身材，还带着小小的夹鼻眼镜的中尉。当时他正对着窗户写字，然后有人来找他，便急匆匆走了出去。我好奇探过头，恰好看到涅莉从花园的凉亭出来，扑到了那个德国中尉的怀里，两人挽着手出了门。
这本是个平平无奇的下午，然而无人的厢房里，有一样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亮光指引着我，让我顺着樱桃树爬到了列辛斯基家的花园。
天哪，原来是一副武装带和一支装在皮套里的十二发曼利赫尔手木仓，那流畅的线条漂亮极了！
窗户是开着的，屋里是没人的，只要我伸手——这是德国人的枪！于是我伸手拔出了那支乌亮的新手木仓，直到我从樱桃树重新爬回家，花园里还是静悄悄的，无人发觉。”
“然后我就把它藏在这里啦。”
冬妮娅听得入神：“后来呢？德国中尉丢了枪，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吧。”
保尔双手一摊：“列辛斯基家狠狠吃了中尉的挂落，听说若不是涅莉在其中斡旋，列辛斯基得倒大霉。维克托还挑唆中尉来查我家，说我的嫌疑最大，结果德国中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个结果。”
冬妮娅长出了一口气。
“您可真是太冒险了。”她嗔怪道。
保尔不以为意。
“这可是一场成功的冒险呢。”他黑亮亮的眼睛认真看着冬妮娅，严肃道，“你要当心，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了。”不知不觉，保尔把“您”改成了“你”。
冬妮娅配合地做出庄严的表情，郑重保证道：“我决不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两人击掌为誓，然后相视一笑。
保尔兴致勃勃：“走！我带你去湖边试枪。自从我把它藏起来后，还是第一次过来呢。”
……
湖水映着阳光，盛满了碎金的倒影。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脚步踩过枯枝发出的轻响。
“其实在这把曼利赫尔之前，我还有过一支步木仓。是布尔什维克撤退之前给市民们发的。可惜德国人来了，他们要收缴枪支，我哥哥就把枪给砸了。”
没有组织空有武器，其实毫无用处，还可能让时局更乱。冬妮娅安静想着。
“看！”保尔仔细瞄准了大概二十五六步远的一棵柞树，“砰”地一声，打碎的树皮就撒落到了地上。
他扭头看向冬妮娅，得意地笑着。
看着保尔这副模样，冬妮娅眼睫颤动，笑而不语。保尔将这当作了对他的欣赏和鼓励，有些着急地对着更远的树又放了一枪，可惜没有打中。
冬妮娅看着保尔懊恼的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突然笑了。她拍了拍保尔的肩膀，从他手中抽走了曼利赫尔，俏皮地一眨眼：“你看到对面那棵柞树了没有？”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打碎的树皮与落叶簌簌落下。
保尔被冬妮娅的举动惊呆了：“你……你怎么会打枪？”
冬妮娅肃着脸，没有回答，她举起枪，与眼平齐：“你瞧那棵病树，这回我要打中它了。”
那病树大概有四十步远，歪扭着生长。冬妮娅利落地开枪，又是一阵簌簌的树皮落地声。
她微一扬头，露出有些恶劣的笑容。
当男孩子被她这样下面子，发现想在她面前炫耀的事情，其实她做得比他更好，会是什么反应呢？
没想到保尔惊叹地望着她：“你可真是个怪女孩！”
那双眼里不含一点杂质，是纯然的、丝毫不加掩饰的赞叹惊喜。
“你是第一个用怪来形容我的。”冬妮娅的语气奇异。
保尔不自然地揉着袖口：“你跑起来比魔鬼还要快，打枪又这么准，还想和我这样的人交朋友。我没见过像你一样……特别的女孩。”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保尔的耳尖红透了，声音也变低了。
冬妮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将曼利赫尔还给了保尔：“走吧，时间不早了，该回家啦。”
……
冬妮娅好像做了一场梦。
也许是因为今晚又下雨了。雨水疯狂敲打着窗户，屋顶上的雨水往下流，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阴郁。窗外花园里的树叶被风吹得乱响，就像梦里，阴云低垂，狂风怒吼，森林咆哮着，带来前所未有的暴风雪。
她在一辆行驶的火车上，外面是黑暗的天光。好冷啊，她有点茫然地环顾四周，一个戴着羔皮帽的年轻男人跺着脚来回踱步，神情焦躁。
她不认识他。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她冰冷的双手握紧在了他犹有热气的大手里。
“还冷吗？听说前面有个工地，司机说可以找他们借木头，这样火车还能继续开下去，等回家了就好啦。”他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她。
冬妮娅没说话。好像眨眼的功夫，有气无力的列车停在了车站旁，到处都是叫嚷跟咒骂声。
原来车站旁边那个修路的工地负责人说，他们工地被大雪封了，火车上除了妇女儿童，都要来帮忙铲一天雪才能交换木柴，否则大雪封山，他们就等到年后再走吧。
这一下子火车上炸开了锅。
“他们凭什么喊我铲雪，是谁赋予的他们权力？我可是铁路工程师，邀请我来指挥我还可以考虑一下，铲雪？无论哪里的制度都没规定我有这个义务吧。”戴羔皮帽的男人小声抱怨着。
冬妮娅沉默了一下，淡淡道：“走吧，我们一起下去。”
羔皮帽惊讶地瞪大双眼，语无伦次道：“冬妮娅？他们都说了女人小孩不用下车干活儿的。”
冬妮娅很冷静：“如果没人愿意下去，没有柴的列车，这么冷的天，我们根本等不到年后。难道要坐在这里，祈祷工地的人发善心吗？”
她率先走了出去，羔皮帽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见有人带头，甚至还是个女人，列车上的乘客推推搡搡，最后零零散散下来了不少人。
冬妮娅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雪后晴天。她望向远方，那是挂在树梢上红得分外热烈的太阳，碧蓝如洗的天空连一丝云彩也没有，世界深陷在白茫茫的雪里。在这样的白雪红日下，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
他瘦骨嶙峋，穿着破烂不堪的旧外套，两只旧套鞋底都快掉了，脖子上很滑稽地把一条脏毛巾当围巾用，脸也很久没洗了，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与少年时的保尔一模一样，映出了她的模样。
脸还是自己的脸，却脱了稚气，带着一顶特别可爱的帽子，顶上有个白绒球一摇一晃。
旁边的羔皮帽还在忿忿不平地跟冬妮娅发牢骚，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看着保尔突然笑出了声。
“公民，您为什么不干活？”他声音沙哑，语气冷淡。
羔皮帽用轻蔑的目光把保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您是什么人？”
“我是个工人。”他眼神冰冷。
羔皮帽不屑：“您可不配跟我交谈，叫你们这儿的负责人过来。”
“找负责人也没用，这是工程队长的命令！车票上没有我们的签字，您就别想上车。”保尔直视冬妮娅，眼神闪动了几下，又变得坚毅起来。
“您也是这么想的吗，图曼诺娃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