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二人在湖边谋划那件事之后,宋颜便时时想到往后再难见到温桓一事,心情便十分低落,原来下了学之后她与陆央珏往往要拌几句嘴再回家,可如今从学堂走到马车的路上陆央珏过来呛她,她连一句还嘴都没有。

    缓缓走在路上,宋颜抱着书心不在焉,最近几日,她脑子里总是莫名想起和温桓的事,桩桩件件,那般清晰,和自己爱看的皮影戏一样。

    “等一下。”

    背后传来陆央珏的声音,宋颜不耐烦地回头,这几日他总是来找她的茬。她本就心烦,想跟叫他别再来烦她,一个“你”字刚说出口,待转过身时,却登时闭了口。

    她看到了他一袭白衣在侧。

    陆央瑰和他并肩站在不远处,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际,白衣如雪,周身散发的清冷疏离之感和周遭格格不入。

    陆央瑰上前几步,一只手搭在宋颜的肩上,看向她时眸中的冰霜化了一些,用看似征求意见实则不容否决的语气道:“明日你若没什么事,便来陆家,我有点事情想麻烦你帮我。”

    宋颜几日忧心,眼神不似往日灵动,眼角微垂。她虽然不是很想去,但因为陆央瑰鲜少开口求人,最后还是应下。

    第二日她来找陆央瑰时,后者正坐在花坛边,忙着修剪花枝。照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衣,由于天气逐渐转热的缘故,原本的绸缎料子被换成薄纱,让本就有不落凡尘之气的陆央瑰更添了几分仙气。在她坐的左侧放了几朵新剪下来的月季,几朵淡粉色,几朵浅橙色,都是很淡很浅的颜色,好像是清水里滴入几滴颜料。另一侧刚减下来的牡丹颜色就浓郁很多,正红色,深粉色,若是丹青写意,毛笔必然要吸足颜料才能绘出如此浓郁的颜色。

    花园内没有其他人,周遭安静下,陆央瑰其实很远便听到宋颜的脚步声,她依旧头也不抬地剪着花枝,直到宋颜坐到她的旁边她才象征着说了一句:“你来了。”

    宋颜将她身旁的月季花收走递给芷芜,自己默默坐到她的身旁。就这样沉默着,她忽然两只手伸过去握住陆央瑰的手,等到陆央瑰手中的动作停下后,她把两腿放在花坛边,身子一倒,头下一秒落在了陆央瑰的腿上。

    陆央瑰怕伤到她,立刻将剪刀和手里的月季一并递给一旁的丫鬟。然后垂着头看着她,一只手轻轻摸在她的头上,一下下帮她顺着头发,平日里冷淡的声音多了几分温软:“怎么了?”

    宋颜没办法说,头摇得像拨浪鼓,摇得头上的步摇乱颤,陆央瑰实在看不下去,手从头发上移开去扶住晃动的步摇,等到扶稳后,又开始摆弄她柔顺光滑的头发。

    宋颜感觉自己像一只猫在被人抚摸,竟然还有点舒服。

    “瑰姐姐,如果...如果有个人,他想离开,你尊重他,但是你还是觉得很难受怎么办?”

    头顶的天空干净如洗,一眼望去,却不知深几何,远几何,头顶天空尚且深不可测,那么更远的边关情况如何,要全凭个人想象。

    “断舍离总归是痛苦的。”陆央瑰捻起刚刚被剪断的一段□□,抬手一抛,浅绿色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之后,稳稳落进一旁的篮子中。

    “但是时间可以治疗一切。”她继续道。

    宋颜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她的眼底,追问道:“真的吗?”

    她的目光渴求而急切。

    “你爱吃的青杏。”

    声音打破静谧的氛围,陆央珏走过来,二人皆齐齐看向他。

    他坐到一旁的空位,自始至终将一碗青杏小心护在掌心,看到陆央瑰摆弄花枝的动作,赶忙说:“阿姊我帮你。”

    陆央瑰推开他要过来帮忙的手,接过青杏看了一眼又再转交给一旁的丫鬟,吩咐她们一会儿带回书房,然后顺手拿起剪过的牡丹递给他说道:“找个瓶子放到你屋里。”

    “瑰姐姐,你找我来是要帮你做什么?”

    “是我有事要问你。”陆央珏抢先解释道,然后他不顾宋颜不解的眼神,只留给陆央瑰一句“阿姊,我先将她带走问话,就不打扰你了。”便握住宋颜的手腕将她拉走。

    宋颜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

    陆央珏早有预谋一般一路没有停留,将她推进临近的一处假山山洞内,然后很有防备心的四处看了一圈,确定周围不再有人之后背靠在假山洞内的另一侧,和宋颜隔了一段距离对立站着。

    宋颜不明所以,又有点被他这副阵仗吓到,睫毛不安地颤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陆央珏看着她被吓到的模样,对想问的事情一下子失了兴趣,此情此景,天赐良机,不欺负宋颜一下着实要后悔良久。

    他抱着手臂站在她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故意笃定地问道:“自己做了什么,交代吧。”

    果不其然,宋颜愣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一脸茫然。

    “别装傻。”见她反应不大,他逼得更紧。

    宋颜还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对面的人仍然一副趁我心情好的时候赶紧坦白从宽的模样。她皱着眉头仔仔细细从月初到月末回忆了一遍,还是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需要交代的事。疑惑茫然又变为委屈,她看向陆央珏,胆怯地想要对方给个痛快。

    陆央珏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宋颜这才发现自己被他整了,一脚狠狠踢到他的小腿上。

    陆央珏看着她着急哈哈大笑,却在下一秒钟收起笑容:“不跟你闹了”,然后说了一句让宋颜目瞪口呆地一句话。

    “温桓打算什么时候走?”

    宋颜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他们精心谋划的事情被陆央珏如此轻飘飘地说出口,那么这件事情他到底知道多少?

    “你不用想怎么骗我。”陆央珏嘴角一挑,不留情面的戳穿她此时内心的想法。

    “是桓哥哥和你说的?”

    “没有。”

    “你偷听我们讲话?”

    “没有。”

    陆央珏颇有些得意地一一否定。

    自那天温桓和宋颜聊过之后她一直守口如瓶,生怕出现纰漏,温桓也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此事牵扯极大,稍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他们这样保密,陆央珏又能如何得知?

    陆央珏一副你猜也猜不到的欠揍模样笑吟吟地看着宋颜,任由她焦躁难安地推测。

    宋颜知道陆央珏在等她的提问,他了解她,有她在,一定不会让事情出错分毫,他更了解她的是,她天生倔强脾气,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一定不会开口。

    良久,在宋颜将所有可能性一一驳倒之后,失落感徒增,她极不情愿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伯父来找父亲说话,我偷听到的。”

    宋颜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可以不相信我,除非你知道我有别的获取信息的途径。”

    “温家知道,又不阻拦?”

    “这我就不知道了。”陆央珏看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安慰道,“好了,刚刚吓你算我做得不对,等过几天你生日,我送你个好玩意。”

    没有令宋颜失望,等到她生日那天,陆央珏果然送了她一个好东西。

    他明明知道她走起路来不安分,偏偏送她一副佩戴即需限制步伐速度的组玉佩。原本她平日里嫌碍事,干脆连耳饰也不带,头饰也是钗多步摇少,最讨厌珠链子跑起来稀里哗啦的响声。

    宋颜收到之后准备偷偷藏起来,不然家里嬷嬷看到定会要求她时时佩戴以作规训。谁知道这组玉佩嬷嬷还没看到,先被宋夫人看到,于是她自然没逃过每日佩戴的命运。

    宋颜的组玉佩佩戴一月有余,每块玉上大大小小的裂痕不知道出现多少,不过好在她走路也规矩了许多。

    组玉佩究竟如何使用,陆央瑰给出过一个完美的示范。

    去年陆央珏生日,也是陆央瑰一年中唯一一次不会用浅蓝发带束发的日子。宋颜见到那日戴了玉步摇的陆央瑰之后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玉步摇,着实有福气。

    淡青色的海榴花插在乌黑茂密又柔软的秀发间,好似云雾缭绕的远山,清清冷冷。陆央瑰碎步轻移,姗姗而来,一袭纯白盛雪的长裙,组玉佩上的红玛瑙在一片白的映衬下好似雪中红梅,余下的部分随着步伐摇曳生姿,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宋颜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央瑰。屋内众人饶都是世家大族,都好似没见过如此场面。

    待到陆央瑰浅浅福身后在一旁坐定,宋颜还是觉得,纵然屋内现在看似恢复了原状,众人不过都是克制着装装样子,其实都在谈话中时不时向陆央瑰瞄去。不过陆央瑰从小就是在这样的场面中长大的,早就练就了镇定自若的本事。就算是屋内的目光全然落在她的身上,她也依然泰然自如的喝茶,偶尔还会尝尝桌上放置的小糕点。

    过了好一会,宋颜还是不由感叹:“这组玉佩戴在瑰姐姐身上,真真是动静相宜。”

    一旁的陆央珏点点头,不忘补充道:“是,可不像某人,走起来玉都要撞碎了,难怪平日里不敢戴步摇。”

    当初被组玉佩支配的恐惧袭来,宋颜恶狠狠地瞪了陆央珏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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