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说定,宋崇自然是高兴,两家人都有意,事情办得也就快,况且选秀在即,也不方便拖。六礼行过三礼之后,便是纳征。

    纳征是大事,只有纳征过后,婚约才完全成立。谢徽是第一次成婚,谢府中又没有女眷帮衬,宋颜不知怎么,总怕他礼数不全,惹得宋家人不满。

    宋颜后来才明白,让谢徽办事,不怕别人不满意,就怕别人太满意。

    彼时谢家的管家正念着长长的礼书,念了足足一刻还没念完,聘礼之多,种类之杂,都是她闻所未闻。围侍在一旁的仆人无不投出艳羡的目光,他们纵然对别家婚礼有所耳闻,却没想到谢家家底如此殷厚,更难得是,新姑爷愿意将家底花到小姐身上,足见其用心,这艳羡的目光便又从彩礼转到宋颜身上。

    宋颜被这些羡慕的目光盯得如引火上身,烧得她直想逃回屋子降温,谁知还没等她转身,谢家管家先行上前,做出恭请的手势拦住她道:“小姐,侯爷有东西要我单独交给您。”

    她只当又是什么饰品一类,懒得特意过去取,便吩咐道:“有什么东西就拿过来吧,没什么不能看的。”

    管家听她指示,恭恭敬敬地端出一个绣着龙凤呈祥的礼盒,礼盒缓缓打开后,红色绒布上并排放着手镯、同心锁、同心结、梳子、耳环、玉佩、玉连环、香囊、玉如意、戒指、发钗、发簪共十二样,样样精致,价值不菲。

    宋颜微微抬起下巴扫了一眼,她知道手镯有海誓山盟之意,同心锁、同心结为永结同心,这剩下的物什所谓何意却是不知,她抬头疑惑地看着管家。

    管家解释道:“侯爷说,他与小姐相爱至今,却还未送过小姐定情信物,实在是有愧。只是侯爷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心悦他人,又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便把书中所写、自己所知的定情信物全都买了来,还请小姐过目,侯爷还说,若是小姐不满意,他再补。”

    谢徽真是......真是够给她面子。

    宋颜此时十分悔恨自己刚刚为什么不跟着管家去取,这下好了,全宋府的人都知道她未来的夫婿人傻多金,还特神情。

    她坐在一旁直扶额,一只手掌恨不能将整张脸遮住,另一只手朝一旁的芷芜挥了挥,示意她快将这些东西收好。芷芜朝管家笑着点头接过礼盒,又为自家小姐能嫁得这样一位好夫婿深感喜悦,当然不消说她,全宋府的人经此之后更对谢徽啧啧称赞,说他年轻有为,又大方深情,着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郎婿,和自家小姐真是郎才女貌。

    宋颜每次听到他们在暗中夸他都不由撇嘴吃味,心说这么多年也没听他们这样夸过自己。

    *

    宋颜自纳征之后便一直情绪低落,这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迎亲前一日。

    这第二天谢府便要来迎亲,当晚宋颜坐在桌子前,心中一阵发慌。也不知道慌什么,就是感觉未来太过渺茫,一种不确定感涌上心头,让她束手无策。

    “敲重一点,做贼呢?”不远处传来一阵敲门声,宋颜隐约听见宋思的声音,又不是很确定。她撑起身子开门,门口果然站着垂首的宋慈和看了她一眼又马上看向别处的宋思。

    “进来吧。”屋内只她一人,她引二人到桌子旁,轻轻摆好茶杯为二人倒茶。宋思单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宋慈则捧着茶杯一点点啜饮,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两人坐在桌旁喝茶,谁都不开口,偶尔半张脸挡在茶杯后互相使眼色推脱,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先开口。宋颜见她们二人你推我拉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们...?”

    宋思闻言像是使出杀手锏一般颇为凶狠地瞪了宋慈一眼,后者在她威力十足的眼神的逼迫下不情愿地开口道:“长姐,我们...我们知道你明天要出嫁,心里有点舍不得,想来看看你。”宋慈嗓音仍稚嫩带怯,讲出的话断断续续,惹得身旁的宋思频频皱眉。

    “长姐,恭喜你嫁了个好人家。”宋思接着补充道,语气冷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宋颜听她这样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氛围一时间降到冰点。宋慈见状有些着急地拉了拉宋思的袖子问道:“二姐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她转过头又看向宋颜道,“刚刚分明是二姐拉我过来说要看长姐。”

    宋思瞥了她一眼不屑道:“自己想过来就别往别人身上推。”

    宋颜轻咳了几声欲缓解当前僵持的气氛,拍了拍两个人的手笑道:“好了好了,谁说想来我都高兴。”她也确实很高兴。她和谢徽婚期定得紧,母亲又一直卧病,这段时间忙里忙外都是她一个人,季管家虽然也能帮她,可毕竟不是女人,很多细节考虑不到。好在之后母亲又从母家暨陵齐氏叫了几个人帮衬,这才得以筹备齐全。临安那边,她虽知他们二人成婚的事情必然已举国尽知,还是觉得应该写信给陆央瑰、温桓等人亲自告知原委。她给陆家姐弟共写了一封信,自然只有陆央瑰给回了信。温桓那边仍然没有消息。

    她在外边忙得头昏脑热,便少有精力顾及到府中众人,以至于她明天就要出嫁,还未好好同姊妹兄弟们说上几句体己话。

    一想到自己不日便离开,宋颜最放心不下的其实还是宋府。全府上下以后只有季管家忙事,虽然他做事妥帖,但毕竟架不住年纪上去,有时候有些力不从心,父亲又不像之前那样又闲时间亲自敲定大小适宜。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培养宋思,只是庶女当家传出去多半落人口实,她又不知道宋思是否能担此大任,也就作罢。今日她们二人前来,宋颜不免想起此事,口中也就叮嘱道:“明日我就要出嫁,以后府中的事情还要麻烦你们多多帮衬季管家。父亲不比从前,如今进了朝堂,有许多事情便要忙起来,家里面有时候顾不到也是自然。还有宋豫,他年龄还小,脾气秉性未定,有些事你们多迁就着他一些。”

    在她最放心不下的人中,还有一个宋豫。

    宋豫生性顽皮,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只需严加管教即可。只是因为他是宋家仅存的嫡长子,一众仆人对他只敢言听计从,不敢有一分一毫地反驳,宋崇又因长年求子心切,老来得子更是宠他。宋颜心里纵然担心宋豫被宠坏,却无计可施。即便是长姐,很多事情父母没说什么,她非挑出来就有点像是鸡蛋里挑骨头,针对他一样。好几次她都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一句话堵在嗓子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好在宋豫之后拜了谢徽为师。谢徽可不惯着他,冷脸惩罚一个不少,看他每次去谢府前苦着一张脸紧张焦虑的模样,宋颜从心底里感谢谢徽。

    她们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门忽然被打开,门口闪进来一个人影。

    宋豫穿着浅蓝色衣衫,慢吞吞地走到宋颜面前。几天不见,他又成熟了几分。

    “长姐,你明天就要嫁给师父了。”

    宋颜微愣了一下,然后将他揽进怀中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我有点悄悄话想跟你说。”

    等宋思宋慈出去之后,宋颜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用食指在他的鼻头上刮了一下道:“你说吧,我听听看是有什么悄悄话是不能让你二姐三姐听的。”

    宋豫看着她认真道:“长姐,你一定要好好对师父。”

    宋颜点了点头。

    “师父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不要伤害他。”

    宋颜又点了点头。

    “而且师父他很喜欢你,你也要很喜欢师父。”

    宋颜这回没办法点头了。

    她心说不是所有成婚的两个人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是真心相爱。不过她知道跟他解释他也不会懂,所以也只笑着逗他道:“你怎么知道你师父喜欢我呢?”

    “嗯....就是知道。”宋豫思考了一会,还是说不上具体的答案,但他就是十分肯定,然后便一个劲的央着宋颜叫她保证也要很喜欢谢徽。宋颜在一旁拿他没辙,只能无奈地点点头答应他。一个“好”字尾音拖得好长,尽是哄他的意味。

    送走了不情不愿离开的宋豫之后,宋颜终于得以清闲,她一头扑倒在床上,床榻很软,将她整个身体包裹住,宛如堕入云中,宋颜顿时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人一舒适起来,烦恼便会升起,躺在熟悉又温暖的床上,宋颜很清楚的想到,自己明天便要嫁人了。

    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的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急,如此之快。她小的时候看话本,也曾幻想过和一良人相遇,或是一见倾心,或是日久生情,两个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没想到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仓皇的局面。

    真是世事无常。

    她不算了解谢府,更不算了解谢徽,说到底,她不过是在赌。

    可是话说回来,这种情况下无论嫁给谁都是在赌。

    “这下棋一方面是排兵布阵,一方面也是不让自己卷入棋局里。”她仰躺在床上,忽然想到苏奕曾经说的这句话,她深深懊悔,早知道她应该为自己提前排兵布阵。

    所以上天啊,她这一局,是赢是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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