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三日之后,我们等你的交代。”大叔父一锤定音,将事情敲定。

    宋颜知道,他们之所以答应得如此之快,是料定她没法解决“谢夫人”这个问题,尤其还是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

    所以如果她不能在三日之内将这件事搞定,宋家的未来不容乐观,且因为这层身份,她将再无任何可能插手宋家的事。

    简直是迫在眉睫。

    “告辞,谢夫人。”四叔父经过她身边时故意同她说了告别之句,话中“谢夫人”三个字刻意加重,不忘提醒她此时的身份。

    “四叔父慢走。”宋颜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仍是礼节十足地把人送到门口。

    宋颜站在门口,眼神随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而逐渐放空,最后竟像冬日初雪后的旷野,茫茫一片。

    “小姐,我们进屋吧,外面风凉,当心吹感冒了。”宋颜点点头,沉默着进了屋子。

    芷芜跟在身后将门关紧,走到桌前为宋颜倒了杯热茶,然后转身将窗户一一关紧,不让冷风有一丝可乘之机。

    宋颜看着她忙碌认真的背影,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芷芜尚在替她担心“三日之约”的事,没想到当事人自己还不着急,有心情拿她寻乐,不由嗔怪道:“小姐倒是不急,三日可是一转眼就到了,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怎么办?照常办呗。”

    “小姐,人家揪住的可是你‘谢夫人’这层身份。”

    “我知道。”宋颜勾起嘴角,不甚在意道,“那我就让这层身份消失。”

    “消失?”芷芜不解地看着她。这如何能消失?

    宋颜闭上眼睛,似没有听见她的追问。

    她身上还披着麻布,发髻戴着两朵白花,接连几日的操劳让她的面部显得棱角更分明了些,以至于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芷芜以为她累得已经支撑不住,要闭目养神一会儿,于是也没敢打扰。

    良久,她睁开眼睛,像是叹息,又十分坚定道:“我要和谢徽和离。”

    *

    记得之前宋豫出逃,她将他抓回之后谢徽曾问她,如果有一天要她为宋家做出情感上的牺牲,她是否也会舍弃自己的情感,她当时几乎想都没想说会,如果有朝一日宋家要她做什么牺牲,她责无旁贷。

    她当时是真的这样想,只是当时的她经历尚少,脱口而出的时候哪会想到,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远非一个决定这样简单。

    决定易做,情难舍。

    她也是现在才明白,世间诸事如流水,无穷无尽,交织混杂,岂是容易轻易分割的?

    *

    宋颜晚上回了谢府,没有提前和府上的人打招呼,连谢徽也没有说。

    她不想说,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内心的想法并不想在今夜惊动太多人,而是让一切静悄悄的发生。她也知道是在骗自己。

    谢徽屋中自然还未熄灯,她进屋坐到床边的时候,坐在桌旁的谢徽愣了一下,诚然没想到她这么快回来,眼中露出一丝喜悦,喜悦不过半刻,紧接着便被眼中的担忧尽数覆盖,他离着很远也能感受到环绕在她身边的疲惫。

    他披着衣服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

    眼前的光亮被挡住,宋颜仰起头,露出白鹅般修长的脖颈,朝他笑了笑。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叫人去接你。”谢徽抬起掌心顺势拖住她的下巴。

    她略显颓势地抿着嘴,摇了摇头,然后定了定,忽然起身抱住了他。

    谢徽极少见她像今天这样,柔弱得好像可以被捏成任意一种形状,她带着撒娇意味缩进他的怀中,不是像一只因长期被良好喂养日渐慵懒的猫,而是像极度渴望吸取养分以供给生命的寄生藤。

    不是不好,是很反常。

    不过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只是很安静地抱着她。

    想做什么都好。

    只要她是宋颜,做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谢徽的怀抱很暖,不是炭火般靠近就会灼人的温度,而是一种晒了太阳般暖融融的感觉。同等疲惫的身心皱起的褶皱被慢慢抚平,她在他的怀中,像是在温水中泅泳。鼻中是熟悉清冷的檀香味,幽幽的香气在温暖的包裹下一缕缕注入身体中,为体内偶尔过分燥热的血液的降温。她想如果她就此沉溺,或许也没什么不好,都怪这诱惑十足的檀香,剥夺了她清醒的意志。

    最后一次,她不免过度贪恋这个怀抱。

    宋颜后来反思,觉得自己应该一进门就开门见山谈正事,一旦自己落入他的怀抱,做好的决定在她薄弱的定力下只能被一拖再拖。

    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吧,分离许久,他们才刚见面。

    时间被她拉扯长,在无数次反复纠结和脑中翻江倒海只为了再寻出一条解决路径过后,宋颜咬咬牙,终归说出了口。

    “谢徽,我们和离吧。”她的身体仍在他的怀中,让说出口的话显得更残忍了几分。

    “嗯?”宋颜明显感觉到,谢徽的身体僵硬了,连抚摸她后背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既然决定要做,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刚刚的话说出口,楚河汉界一划,他们自然分落两端。于是宋颜用尽全身气力从怀抱中抽身,好能面对着谢徽。

    她没有过多解释,知道凭借谢徽灵通的消息和聪明的头脑,必然能猜出原委。

    “我...我不能要你等我,这...这不公平,况且我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几年都说不准。”宋颜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心也跟着硬了起来。

    长痛不如短痛。

    一阵失望几乎压倒性地扑面而来,扑得谢徽措手不及,慌乱地将温和的面庞退回到淡漠冷静的屏障之下。床的近旁,照明的蜡烛燃了大半,火光已然没有伊始明亮,更衬得他眸中沉暗,像是冰封的墨玉,外面寒气凛凛,内中幽深如墨。

    谢徽失望,并非失望于和离之策,而是和离之下,宋颜显现出的,那一层更深的不信任感。

    她次次如此,做什么都想同他撇清关系。宋思的事情如此,这次又是。她的谋划中,只想着如何将他推出而从未想过如何将他划进范畴,连商量都不曾,他的想法和意见似乎从来都不是重要的。就拿这次,若是她肯说,两人未必不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亦或者,她怎知他不会心甘情愿地等她?可她偏不说,偏什么都自己担着。

    过往他都是心疼她,只当两人情份未到,她是为他着想才不叫他卷入是非,这次,他未想到她仍会如此决定,终究忍不住心生恼怒。

    宋颜,你究竟何时能放我进入你的封地,做一个能陪你共同喜乐之人。

    谢徽十分冷静地看着她。

    “我答应你。”他说,言简意赅,没有半分牵连。

    宋颜以为还要迂回劝说几句,没成想他是这个反应,愣在一旁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

    谢徽淡漠地看着她,面色平静如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

    宋颜一瞬间很想哭,眼中的湿润感和眼下的酸涩几乎要毫无保留地显露,她拼命地眨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想在谢徽面前丢脸。

    谢徽分明看出来她忍不住要哭,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宋颜还在和自己的意志对抗,没想到他竟如此狠心地问出这样一句话,像是一只对敌人露出腹部的刺猬,伤得她摇头的时候近乎恍惚。

    “过几日我会拟好和离书,你签字即可,其他的东西你随意收拾,人手不够只管指使谢家的下人。”

    宋颜没忍住,也不管是否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问道:“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的吗?”

    除了安排这些事情,就没有别的,想说想问她的吗?她不相信他是这般薄情。

    谢徽挑起一侧眉毛反问道:“你想让我说些什么?”

    “没....”宋颜见他这个态度,知道是自己自讨没趣,瞬间泄气,“我收拾好之后就会回宋家,不会...不会再在谢家占着位置。”

    谢徽没接话。

    宋颜见他不说话,也就没再说什么,起身朝门口走去的时候又一次红了眼睛。

    *

    谢徽这般的态度,宋颜当晚就没在谢府住。

    三日之后宋颜将和离书在众人面前一放,众人一见有名有实,也都不再说什么。只是三叔父临走之前意味深长看她的眼神叫她心头一凛。

    等诸人散去,宋颜终于瘫在椅中长舒了一口气,她疲惫地支着头坐在正厅中闭目缓神,长久被压制的倦意趁机袭来,迷迷糊糊间像是要拉她入睡。

    “在大厅都能睡着。”迎面传来熟悉而冷漠的声音,宋颜一瞬间清醒地抬起头看向正前方。

章节目录

徽颜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白绾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白绾逸并收藏徽颜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