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一名小太监硬着头皮匆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境一下愣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连连告衰,怎么偏偏通报的差事落到他的头上。

    苏奕见他进来果然不快地皱了一下眉头,吓得那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说话连带着颤声道:“大..大人,皇后娘娘派人请宋小姐去一趟坤宁宫,王公公已经到咱们门口来接人了。”

    “向我要人?”苏奕很是不满地横了一眼他,那小太监头连忙将头低得更深,恨不能抢进地里。

    宋颜一听见“皇后”二字眉头登时深深蹙起,身体下意识的抗拒。她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叫她过去,前段日子被罚跪的事情尚还历历在目,她不想再去搅混水。尤其是永安公主是否也在皇后身边还未知,若是她亦在,指不定要捏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按在她的头上,平白叫她受罚。从狼窝到虎穴,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若真说起来,比起在苏奕这里稍显“可控”的情形,皇后那边才是真的深不见底。

    她不愿去,也知道不去不行,心中一时想不出个法子拒绝,下意识地朝早早从她面前撤开站在一旁的苏奕看过去,在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赶忙迅速收了回来。

    苏奕从听见“皇后”二字时一直默默观察她的表情,没想到她会突然看过来,对上她的眼神时也是一愣。

    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眼神了。不是刚刚的隐忍,也不是故作成熟或是对他一贯的淡漠疏离,而是在预感风暴前纯粹的慌张,无措,童稚一般的眼神,那么单纯的不情愿,和茫然无助,叫他看了怎能不心软,可这心软又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于是刻意用过分冷淡的语气冲淡内心的波动,他瞥了一眼宋颜,朝门口一扬下巴道:“去吧。”终究是没有忍心,补充了一句道,“不会有什么事。”

    宋颜却没立刻动作。她心下犯怵,身体跟着钝住了一般没反应,苏奕倒也不催,反而用眼神瞪走了第二个来替坤宁宫催的小太监,摆明了在替她拖时间,由着她忖度。正星阁的众人都跟着默不作声地等着宋颜做决定。

    人最后还是站在了坤宁宫门口。眼见着宋颜从正星阁一步步走出去,苏奕表面上不置可否,等人走后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半天放不下心,还是觉得不放心,到底安排了自己的耳目紧紧盯着坤宁宫,下了命令一旦有什么问题及时向他禀告。

    *

    “不必紧张,坐。”宋颜由掌事宫女偷偷看了一眼上面的人。

    皇后此时一身红缎金丝绣缠枝牡丹荷花纹宫装,外罩银丝纤花银鼠褂,头上戴着金凤凰百花蝴蝶钗,端坐在坤宁宫大殿的紫檀镶云石虎腿罗汉床上,面上沉稳温和,叫人看不出喜怒。

    “本宫总听宫里的人提起你的名字,但一直没有时间和你聊聊天,今日刚好有空,想着把你请来坤宁宫坐坐。”

    “娘娘折煞我了。”皇后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宋颜半颗心吊在空中,她摸不清对面的态度,也不敢随意回话。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本宫听说前几日苏将军好像因为裕晚罚了宋小姐,十分不快。裕晚这孩子自府邸便被皇上和本宫宠着,做事难免任性些,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宋小姐多多包容,况且听闻临安宋氏博学宽厚,想来不会同她一个孩子一般计较。”

    皇后果然厉害。避重就轻,三言两语间便能把错误转嫁,好像她受得罚应该白白受着一样。而且还提醒她裕晚是皇上重视的人,架得她高高的,使得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宋家宽厚的声名,也不能同永安公主计较。

    苏奕处理裕晚身边宫女太监的事情她有所耳闻,虽然都说是为了她,但到底是为了她还是想借她之手,当下她还不能确定。皇后此言,是在怀疑什么?

    正当宋颜思量着应该如何回这么段话的时候,忽听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嫂嫂!”接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哒哒哒”一溜烟传进殿内,头上的朱钗翠环随着脚步声“叮当”作响,清脆声一听便知价格不菲,不是永安公主又是谁?

    “她怎么也在?”

    裕晚小跑进殿看见宋颜,一下子收住了扬起的笑脸,差点把“不痛快”三个字直接写在脸上。宋颜自然也不想和她同处一室,趁着她和皇后叙旧的机会找了个借口,欲先行离去。哪知她前脚刚出坤宁宫的宫门,裕晚后脚也跟了出来,没等她逃离战场,先行叫住了她。

    纵然千般不愿,宋颜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头正对着她耐心施了一礼,谦和地问道:“不知公主何事?”她自被罚后学乖了,自觉这次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没什么,本公主见你恢复得不错,看来当日罚得还是轻了些。不过我也小瞧了宋小姐,宋小姐当真是厉害,能叫来苏将军救人。”裕晚边说边瞟了她一眼。

    “公主折煞臣女了,臣女并无此能力。”

    “别以为有苏将军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合起伙欺负皇嫂,皇嫂仁慈,不代表我能任由你在宫中作祟。”

    “臣女没有。”宋颜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才能让裕晚相信她说的那些想法自己从未有过,她也实在被她莫名其妙的想象力折服,但为了自己的清白,她不得不争辩道,“公主,臣女好歹临安宋氏当今家主,为了宋家的名声也不会小人之事,更无需提不屑于做,不知公主为何总要逼人就范?”

    裕晚闻言嗤笑一声:“宋家家主?”见她言之凿凿地反驳厌烦之情更盛,眉头皱得很紧,似乎笃定她是个宵小之辈,使尽手段搅乱后宫为两位娘娘牟利,“宋小姐不说,我真快要忘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尾挑衅一挑,“宋豫如今还在宫中同众皇子宗亲学习,你这个姐姐若不怕他受什么难处,尽管呈口舌之快。”

    听见宋豫的名字,宋颜登时闭了口。

    这边裕晚依旧趾高气扬地等她认错,那边宋颜也不愿低头,只是她的执拗坚持不过片刻,一想到宋豫还在宫里,若是惹怒了永安公主,势必会迁怒到宋豫,何况她能想出来的方法多了去,宋颜又不可能派人时时盯着,偌大的皇宫,总会有疏漏之处。于是她看着裕晚倨傲的神情,咬了咬牙,直跪下道:“臣女刚刚失态,还望公主恕罪。”

    裕晚稍显受用,却仍是不屑地扭过头道:“失态?宋小姐的心性着实不太平和,归根到底,还是没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我刚才想了想,这样吧,娘娘近日身子不好,太医院开了几剂药方,你若是真如你所说的对皇后无二心,那就亲手把那几副药煎了吧。”

    等到人到了太医院,宋颜才知道裕晚为什么想出叫她熬药的法子。

    当初为了保障药效,太医院煎药的砂锅都选用的是小巧款式,仅能容纳一副药的药量。而各药材在煎药前都要先浸泡一刻钟,由于砂锅容量小,所以光是浸泡一个动作也不能一蹴而就,而是要重复很多次。泡好药材,煎的过程更是难熬。煎药的火是文火,小炉子的火则更难控制,加柴的量也要时时调整,才能使火苗始终维持在一个大小。

    皇后的药一共七七四十九服,裕晚怕她偷懒,这次也派了宫女从旁监督,说是监督,实际上跟看犯人没什么两样。眼下年关将至,府中事情繁多,为了保证完成日期,避免除夕夜还在这里煎药——宋府的一堆事情还等着她处理,宋颜只能挤出睡觉时间,熬了好几个晚上,困得她眼睛睁不开也不敢睡。太医院的一众值班中有人曾和宋家有交情,亦或是凭良心实在看不过去,但都碍着永安公主,不敢前去帮忙。

    隔日,时值皇上年底宴请宗族百官,宋颜在太医院脱不开身,便叫芷芜跟宋豫说自己另有他事,并让他代为出席。

    离除夕不过五日,阖宫上下四处洋溢着喜悦的氛围,今夜的宴请,百官世家云集,是一年中相聚最全的一次。宴会后例行放的烟花,以慰席上诸位一年之辛劳为目的,较之除夕夜也更盛大,所以宫内的宫女太监都会相约到勤政殿去看烟花,少有人在当职。

    太医院除了零星两个留守值班的太医,其他人几乎都早早回家陪着家里人,或是也到勤政殿凑个热闹。偌大的煎药房,唯留宋颜一个人守着炉子,外面的喧嚣似与她毫不相关。

    她还好,倒不觉得孤寂,就是疲惫些。连续几天除去吃饭睡觉,便是在小小的四方地守着,眼前唯一冒着热气的小炉子,人都待得麻木了。她煎完了二十几副,离完成任务尚遥遥无期,原来期着盼着自己动作干脆麻利些,早弄完早休息,后来累得吃不进饭睡不好觉,刚养好的身子每况愈下,吓得她也不敢太拼命。

    宋颜披着衣服坐在炉子前,有些无聊地拨弄着柴火,一阵风恰好将烟全都吹进她的鼻中,呛得她猛一抬头,头上的竹簪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头发随着披散在肩膀上。

    宋颜一手掐着头发收起放在一侧,转过身刚要去寻竹簪,却抢先被一只手捡了起来。她抬头,见一十五六的少年,面色白皙细腻,好生稚嫩。虽是男儿郎,眉眼间却有女儿家的娇媚,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人畜无害的模样。

    “宋姑娘。”那少年的手掌摊在宋颜面前,她搭眼一瞧,刚刚那只竹簪正安稳地躺在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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