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是不可能的，吸取上次的教训，她登时转过身，甚至快步上前，装作忙不迭请安的样子，恭敬道：“臣女给永安公主请安。”
前朝发生了这样的事，裕晚就等着见宋颜。她心中连如何羞辱她的话都想好了，一想到能亲眼见证宋颜从云端跌落至尘埃的那一刻，她便觉得快意。然而当真见到她，□□的躯壳中掩盖不住的心灰意冷，周身散发着毫无生气的垂暮之味，非但没有激起半分愉悦，反叫她心生嫌恶，只觉索然无味，仿佛连较劲的兴致都一并消散了。
人已经从她的面前走过，一直跟在裕晚身侧的姜绥宁却没有跟上。宋颜低着头，见一双水蓝色的绣鞋停在她的眼前。
姜绥宁站在她的前面，眼中甚是怜惜地低头望着她道：“阿颜，你我许久未见，今日见你消瘦许多，心中真是不忍。圣上倚重临安世家，我等都看在眼里，陆央珏怎么可以辜负圣上，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接着似用心良苦地劝道，“阿颜，你同他们还是划清界限得好，切莫为了不值得的人伤了自己。”
姜绥宁还是原来的样子，语气温柔平和，说话滴水不漏，旁人若是听到她说的这番话，定会觉得她体贴备至，正直理性。
此言一出，正正好好掀起了裕晚压在心底下的火，走到一半的人忽地猛转回身，对着宋颜怒不可遏地斥责道：“陆央珏究竟心怀何恨，竟欲将我南国拱手让于北朝？狼子野心，一家皆非善类！自皇兄迎娶陆家那女子之日起我便看透，他们姐弟二人皆是居心叵测之徒，怕是不搅得我南国一团糟不罢休！”她素来直言不讳，言语间少有修饰，只因陆家对朝廷有所亏欠，而她自幼深受裕皇宠爱，与皇兄情谊深厚，非同一般。此等荣宠亦滋养了她纯真无邪的心性，喜怒哀乐皆形于色。故而一番愤怒之下，言辞虽有过激之处，却也是她真性情的流露。
对着姜绥宁，宋颜原本是打算收起脾气，所以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但裕晚的一番言辞实在叫她不能不屈辱愤恨，她全部的重心全都压在下身，脚底踩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痛感由脚底钻心而上，让她可以更清醒些。往昔裕晚对她如何她都可以不计较，她受她折磨羞辱，烈日下罚跪晕倒，冬日里煎药一连数日叫她元气大伤，这些她都可以不管，只是陆家姐弟陆家姐弟是她的软肋，纵然宋颜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出言辩驳，然而像是被摁在水下的瓢，终是要浮上来，一句话在她的嘴边，尚未容她思考便不受控地飞出：“陆央珏他……”她深深喘了一口气，像是痛到极处，呼出的气断断续续。
“他罪该万死。”没等她说完，后面传来一阵声音将她的话生生截断。没等宋颜回头，一袭银甲擦着她的衣衫而过，衣袂轻触，带起一阵细微的风。甲叶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腰间色泽鲜艳的红玉髓随身摇曳，宛如一滴凝固的鲜血，分外耀眼。
苏奕远远便瞧见裕晚，姜绥宁回来的消息他亦是早早知道，只是没想到二人这么快便混到一块。今日设下的局，他站在远处都不用眼看，鼻子一嗅都能闻出味来，他想看看宋颜做何反应，没急着插手，果不其然她还是着了姜绥宁的道。宋颜不是不聪明的人，但凡事只要涉及温陆两家，她就难以自控。他站在柳荫处默默看着，想说让她吃个教训也好，却实在瞧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在永安公主背后浩浩荡荡的随侍面前显得那般渺小无助，眼神中依稀闪烁着平日里的倔强，终究没忍心。
从宋颜身边而过的时候，苏奕侧了她一眼，而后向裕晚破天荒行了一礼，恭敬道：“见过公主。”往日里，要么是对不入眼的他根本不顾礼数，要么是他装模作样行了一半，便被对方诚惶诚恐地扶起，毕竟是在宫中，谁敢受他的礼？能叫他低下头的，也就皇上皇后和柔贵妃了。那些代代相传的传统世家一向家风严谨重礼数，他自上台来多番被人诟病也有此因。
没等裕晚说话，苏奕自顾起身，抬头看了一眼道：“这皇城里也不是谁都能有个好眼力，临安之地，世家林立，但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之辈，臣平生最悔不过居留临安，您何苦跟这帮子烂人争气。”他沉如昆山的声音故意将“烂人”二字咬得很重，听上去便异常清晰。一番话不但踩了陆家，更指桑骂槐了宋颜在内的所有临安世家。裕晚没想到他说得这般重，下意识往宋颜脸上看了一眼，连一向沉稳的姜绥宁都稍变了脸色。
宋颜闻言脸凉得彻底，怒意如潮水般涌上双眼，平日里分外冷静的眼眸此刻像被烈火点燃，仿佛要喷薄而出。连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裕晚也被宋颜此刻的样子吓到，面上强装镇定，心底却也有些打鼓。原本以为苏奕会由此收敛，哪知她一瞥的过程中，却瞧见苏奕嘴角勾起的一抹笑。
此情此景，她说不清满意与否，只是没有再为难宋颜，冷哼了一声，带着姜绥宁走了，徒留苏、宋二人在原地。
苏奕目送走她们二人再转回身时，宋颜的眼神如钉子般，一动不动地钉在他身上。
她脸色极冷，望着居高临下的他，眸中尽是失望，不解，还有一闪而过的一抹痛楚。没等他发话，在他面前素来谨小慎微，恐惧居多的宋颜一反常态，劈头便道：“你刚刚借着机会，是想说自己的心里话吧？”看似是反问句，实则盖棺定论，语气中尽是淡漠疏离。
那是苏奕第一次怀疑自己做错了。彼时的宋颜眼中深邃如海，一片复杂的情绪翻滚如浪，激起层层水花，一瞬间仿佛是看透了什么。
苏奕心中飞快地跳了一下，面上仍辞色不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饶有兴味地提醒道：“宋小姐，刚刚是我救了你。”
“是又如何？”她对他的搭救甚是不屑，极为轻蔑地“嗤”了一声，梗着脖子扭到一侧，一副不愿同他纠缠的样子。
苏奕瞧着宋颜梗着脖子的样子“噌”的一下一股火气上头，都这个节骨眼了，她在骄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在为别人说话？”苏奕眯起眼睛，无情地揭穿道，他上前一步钳着她的下巴，强行扭过她的头，坚硬的银甲磕在白皙娇嫩的脸上，留下一片红印。“谢徽将你保护得真好。你觉得，陆家被灭门，不会牵连到宋家吗？还是你同陆央珏自幼一起长大的关系，不是天下皆知？皇上大怒，怒得可不止陆氏。你最好想清楚，若是想保全宋家，最好安静些。”
他的一番话说得其实并无偏颇，只是语气不善。但落在宋颜眼底，依旧认为掺杂了自己私念，分外排斥，仰起脸质问道：“你在临安时，虽诸多不快，但我们几家不曾伤你半分，况且他们的人品，我不相信你不知。”一道明显的红印在苏奕指下浮现，如同在白纸上不小心洒落的一滴朱砂，甚是刺眼。
“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如今不还是投敌叛国。”苏奕冷笑一声，十分可笑地看着她，口中不改一贯的恶毒，反问道，“怎么？温桓死了，你也变蠢了？”然他眼中的嘲弄在面对通红的双眼，因碍于他的权势极力隐忍而微微颤抖的脖颈时不禁一滞，终究败下阵来，连带气势也逊色几分。
宋颜被他的话呛得不吭声，雪白的脖颈上还残留着苏奕之前动作的痕迹，平添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眼神却没有让半步，侧目而视着苏奕，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仿佛要把他割穿。
她气，苏奕也气。苏奕气她在宫里怎么还是如此莽撞，竟当众要因为陆央珏和别人发生争执，这么多年，性子当真一点也没变。他几次出手救她，一想起往昔宋颜也是这般不领情面，皱起眉头不耐烦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审时度势？”
“我一辈子学不会。”她飞速地怼了回去，说罢厌弃地将头转向一侧，连正眼都不愿意给他。如果审时度势是要她和乌合之众一起诋毁陆家，那她宁可一辈子都学不会！
苏奕见她不肯领自己的好心，心中一阵烦躁，没有再给她留面子，直截了当道：“看来你们宋家家主真是好做，你自己瞧瞧，宋家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一句话直戳宋颜的脊梁骨，她整个人蓦地一颤，原本愤愤的情绪顷刻间全都转成了委屈，她眼眶红红，死咬着嘴里的软肉不肯让眼泪落下，淡红色的嘴唇在皓齿下失去血色。因为咬得太狠，一阵血腥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二人就这么在宫道上站着，宋颜红着眼眶看着苏奕，像是被欺负得如何，惹得路过的众人纷纷侧目。苏奕不想再惹麻烦，一把伸手拉过她，想将她带到别处，却被她一个突然将手打掉，手贴着她的锦缎滑落，听见她掷地有声道：“多谢苏大人告诫。当年我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得了‘江左幽兰’的称号，臣女想跟大人说，如今我亦不曾改。”
她从来不用身份压人。唯独用的两次都是在他面前——一次是小巷里险些被狂徒欺负为了自保，一次是现在。
苏奕莫名火大，拽着胳膊强硬地一把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二人贴得极近，彼此均可听见对方沉重的呼吸声。苏奕眼神锐利，宋颜亦毫无躲避地回望着他。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信任他，天下人都不信！”
宋颜此刻毫无惧色，迎上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道：“纵然天下人不信，我信。”一句话似有雷霆万钧之势，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闻言，苏奕怔了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望着她，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他记不清宋颜是何时走的，掌心中还有她抽手时不容置疑的决绝，眼前似还有她头也不回地向宫门时的孤独与坚韧。苏奕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去追。
他心中涩然，良久，自嘲一笑。何时能有一个人亦为了他，站在天下的对立面，说一句“我信”。
前朝发生了这样的事，裕晚就等着见宋颜。她心中连如何羞辱她的话都想好了，一想到能亲眼见证宋颜从云端跌落至尘埃的那一刻，她便觉得快意。然而当真见到她，□□的躯壳中掩盖不住的心灰意冷，周身散发着毫无生气的垂暮之味，非但没有激起半分愉悦，反叫她心生嫌恶，只觉索然无味，仿佛连较劲的兴致都一并消散了。
人已经从她的面前走过，一直跟在裕晚身侧的姜绥宁却没有跟上。宋颜低着头，见一双水蓝色的绣鞋停在她的眼前。
姜绥宁站在她的前面，眼中甚是怜惜地低头望着她道：“阿颜，你我许久未见，今日见你消瘦许多，心中真是不忍。圣上倚重临安世家，我等都看在眼里，陆央珏怎么可以辜负圣上，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接着似用心良苦地劝道，“阿颜，你同他们还是划清界限得好，切莫为了不值得的人伤了自己。”
姜绥宁还是原来的样子，语气温柔平和，说话滴水不漏，旁人若是听到她说的这番话，定会觉得她体贴备至，正直理性。
此言一出，正正好好掀起了裕晚压在心底下的火，走到一半的人忽地猛转回身，对着宋颜怒不可遏地斥责道：“陆央珏究竟心怀何恨，竟欲将我南国拱手让于北朝？狼子野心，一家皆非善类！自皇兄迎娶陆家那女子之日起我便看透，他们姐弟二人皆是居心叵测之徒，怕是不搅得我南国一团糟不罢休！”她素来直言不讳，言语间少有修饰，只因陆家对朝廷有所亏欠，而她自幼深受裕皇宠爱，与皇兄情谊深厚，非同一般。此等荣宠亦滋养了她纯真无邪的心性，喜怒哀乐皆形于色。故而一番愤怒之下，言辞虽有过激之处，却也是她真性情的流露。
对着姜绥宁，宋颜原本是打算收起脾气，所以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但裕晚的一番言辞实在叫她不能不屈辱愤恨，她全部的重心全都压在下身，脚底踩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痛感由脚底钻心而上，让她可以更清醒些。往昔裕晚对她如何她都可以不计较，她受她折磨羞辱，烈日下罚跪晕倒，冬日里煎药一连数日叫她元气大伤，这些她都可以不管，只是陆家姐弟陆家姐弟是她的软肋，纵然宋颜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出言辩驳，然而像是被摁在水下的瓢，终是要浮上来，一句话在她的嘴边，尚未容她思考便不受控地飞出：“陆央珏他……”她深深喘了一口气，像是痛到极处，呼出的气断断续续。
“他罪该万死。”没等她说完，后面传来一阵声音将她的话生生截断。没等宋颜回头，一袭银甲擦着她的衣衫而过，衣袂轻触，带起一阵细微的风。甲叶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腰间色泽鲜艳的红玉髓随身摇曳，宛如一滴凝固的鲜血，分外耀眼。
苏奕远远便瞧见裕晚，姜绥宁回来的消息他亦是早早知道，只是没想到二人这么快便混到一块。今日设下的局，他站在远处都不用眼看，鼻子一嗅都能闻出味来，他想看看宋颜做何反应，没急着插手，果不其然她还是着了姜绥宁的道。宋颜不是不聪明的人，但凡事只要涉及温陆两家，她就难以自控。他站在柳荫处默默看着，想说让她吃个教训也好，却实在瞧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在永安公主背后浩浩荡荡的随侍面前显得那般渺小无助，眼神中依稀闪烁着平日里的倔强，终究没忍心。
从宋颜身边而过的时候，苏奕侧了她一眼，而后向裕晚破天荒行了一礼，恭敬道：“见过公主。”往日里，要么是对不入眼的他根本不顾礼数，要么是他装模作样行了一半，便被对方诚惶诚恐地扶起，毕竟是在宫中，谁敢受他的礼？能叫他低下头的，也就皇上皇后和柔贵妃了。那些代代相传的传统世家一向家风严谨重礼数，他自上台来多番被人诟病也有此因。
没等裕晚说话，苏奕自顾起身，抬头看了一眼道：“这皇城里也不是谁都能有个好眼力，临安之地，世家林立，但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之辈，臣平生最悔不过居留临安，您何苦跟这帮子烂人争气。”他沉如昆山的声音故意将“烂人”二字咬得很重，听上去便异常清晰。一番话不但踩了陆家，更指桑骂槐了宋颜在内的所有临安世家。裕晚没想到他说得这般重，下意识往宋颜脸上看了一眼，连一向沉稳的姜绥宁都稍变了脸色。
宋颜闻言脸凉得彻底，怒意如潮水般涌上双眼，平日里分外冷静的眼眸此刻像被烈火点燃，仿佛要喷薄而出。连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裕晚也被宋颜此刻的样子吓到，面上强装镇定，心底却也有些打鼓。原本以为苏奕会由此收敛，哪知她一瞥的过程中，却瞧见苏奕嘴角勾起的一抹笑。
此情此景，她说不清满意与否，只是没有再为难宋颜，冷哼了一声，带着姜绥宁走了，徒留苏、宋二人在原地。
苏奕目送走她们二人再转回身时，宋颜的眼神如钉子般，一动不动地钉在他身上。
她脸色极冷，望着居高临下的他，眸中尽是失望，不解，还有一闪而过的一抹痛楚。没等他发话，在他面前素来谨小慎微，恐惧居多的宋颜一反常态，劈头便道：“你刚刚借着机会，是想说自己的心里话吧？”看似是反问句，实则盖棺定论，语气中尽是淡漠疏离。
那是苏奕第一次怀疑自己做错了。彼时的宋颜眼中深邃如海，一片复杂的情绪翻滚如浪，激起层层水花，一瞬间仿佛是看透了什么。
苏奕心中飞快地跳了一下，面上仍辞色不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饶有兴味地提醒道：“宋小姐，刚刚是我救了你。”
“是又如何？”她对他的搭救甚是不屑，极为轻蔑地“嗤”了一声，梗着脖子扭到一侧，一副不愿同他纠缠的样子。
苏奕瞧着宋颜梗着脖子的样子“噌”的一下一股火气上头，都这个节骨眼了，她在骄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在为别人说话？”苏奕眯起眼睛，无情地揭穿道，他上前一步钳着她的下巴，强行扭过她的头，坚硬的银甲磕在白皙娇嫩的脸上，留下一片红印。“谢徽将你保护得真好。你觉得，陆家被灭门，不会牵连到宋家吗？还是你同陆央珏自幼一起长大的关系，不是天下皆知？皇上大怒，怒得可不止陆氏。你最好想清楚，若是想保全宋家，最好安静些。”
他的一番话说得其实并无偏颇，只是语气不善。但落在宋颜眼底，依旧认为掺杂了自己私念，分外排斥，仰起脸质问道：“你在临安时，虽诸多不快，但我们几家不曾伤你半分，况且他们的人品，我不相信你不知。”一道明显的红印在苏奕指下浮现，如同在白纸上不小心洒落的一滴朱砂，甚是刺眼。
“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如今不还是投敌叛国。”苏奕冷笑一声，十分可笑地看着她，口中不改一贯的恶毒，反问道，“怎么？温桓死了，你也变蠢了？”然他眼中的嘲弄在面对通红的双眼，因碍于他的权势极力隐忍而微微颤抖的脖颈时不禁一滞，终究败下阵来，连带气势也逊色几分。
宋颜被他的话呛得不吭声，雪白的脖颈上还残留着苏奕之前动作的痕迹，平添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眼神却没有让半步，侧目而视着苏奕，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仿佛要把他割穿。
她气，苏奕也气。苏奕气她在宫里怎么还是如此莽撞，竟当众要因为陆央珏和别人发生争执，这么多年，性子当真一点也没变。他几次出手救她，一想起往昔宋颜也是这般不领情面，皱起眉头不耐烦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审时度势？”
“我一辈子学不会。”她飞速地怼了回去，说罢厌弃地将头转向一侧，连正眼都不愿意给他。如果审时度势是要她和乌合之众一起诋毁陆家，那她宁可一辈子都学不会！
苏奕见她不肯领自己的好心，心中一阵烦躁，没有再给她留面子，直截了当道：“看来你们宋家家主真是好做，你自己瞧瞧，宋家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一句话直戳宋颜的脊梁骨，她整个人蓦地一颤，原本愤愤的情绪顷刻间全都转成了委屈，她眼眶红红，死咬着嘴里的软肉不肯让眼泪落下，淡红色的嘴唇在皓齿下失去血色。因为咬得太狠，一阵血腥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二人就这么在宫道上站着，宋颜红着眼眶看着苏奕，像是被欺负得如何，惹得路过的众人纷纷侧目。苏奕不想再惹麻烦，一把伸手拉过她，想将她带到别处，却被她一个突然将手打掉，手贴着她的锦缎滑落，听见她掷地有声道：“多谢苏大人告诫。当年我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得了‘江左幽兰’的称号，臣女想跟大人说，如今我亦不曾改。”
她从来不用身份压人。唯独用的两次都是在他面前——一次是小巷里险些被狂徒欺负为了自保，一次是现在。
苏奕莫名火大，拽着胳膊强硬地一把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二人贴得极近，彼此均可听见对方沉重的呼吸声。苏奕眼神锐利，宋颜亦毫无躲避地回望着他。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信任他，天下人都不信！”
宋颜此刻毫无惧色，迎上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道：“纵然天下人不信，我信。”一句话似有雷霆万钧之势，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闻言，苏奕怔了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望着她，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他记不清宋颜是何时走的，掌心中还有她抽手时不容置疑的决绝，眼前似还有她头也不回地向宫门时的孤独与坚韧。苏奕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去追。
他心中涩然，良久，自嘲一笑。何时能有一个人亦为了他，站在天下的对立面，说一句“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