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两府为丧事忙碌，一早便收到薛家递来的帖子，明日摆酒，请众位女眷来赏光。
凤姐皱眉，一抬手递平儿，“我不得空，你让彩明拿了帖子，看谁有空去罢。”
平儿道，“都忙的团团转，哪有空凑这虚热闹？姨妈怎么挑这会子摆酒？真是奇怪。”
凤姐道，“管他们呢。你正经去打点缮国公诰命的祭礼，两位太太明儿得去打祭送殡。”
缮国公和宁荣二公俱位列八公，这位去世的诰命夫人封及一品，和贾母同辈。
俗语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位太夫人恰恰在虚七十三岁殁了。
次日刑王二夫人去缮国公府，互相道了恼，这才乘车前往祭棚，邢夫人道，“刚才进门的那位诰命夫人是正三品，太太可知道是哪家的女眷？倒好个模样，只是气色不大好。”
王夫人回神细想，摇头道，“看着眼生。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许，太年轻了。”
邢夫人道，“别是刚和咱家连宗的那什么贾雨村的夫人罢？”
王夫人点头，“倒有可能，听说那贾雨村头先娶的夫人便是都督府叶家的姑娘，可惜没了。这二娶的夫人出身倒不好，只是不清楚底细。”
邢夫人笑，“他们那样的穷官，如何比咱们这样的人家。”
王夫人道，“且别说这个，你看她来了。”
来人正是陈菲冰，因路过贾府祭棚，恰看见两位夫人看她，她只得下车前来纳福问好。
她一回忆便知道这是邢王二夫人了。
留神打量，那邢夫人长得倒和气，只是脸瘦颧孤，看面相是个精细刚愎之人。
那王夫人眉弯脸柔，观之可亲，书中写她年近半百，但她面容看上去不过三四十，甚至更年轻。书中写元春和贾宝玉生的极好，陈菲冰只看见这王夫人，便知道他姐弟二人定然飘逸出尘。
陈菲冰心下叹息，贾宝玉自诩护花使者，然而真让他护花，一点子本事没有，只会跌足流泪，自己洗脑安慰自己。
在她看来，王夫人才是书中真正的护花使者，真正在保护家中的女孩子。
林黛玉初来，不年不节，只有王夫人想着给裁衣服。探春亲近她，迎春依赖她。湘云说她在屋子，大家可以去玩一会子。戏子们生事要当姑子，她不忍心，又给了许多东西。家计艰难，她宁愿裁自己丫头都不愿裁姑娘们丫头。和女孩子们相处的每一件事，她出发点都是关爱维护，这样一个人被黑，简直没天理。
袭人和婆子们实在可恨，利用王夫人面慈心善天真烂漫的性子进言，这才导致王夫人被蒙蔽，错信了人。
被人诟病狂喷的金钏晴雯事件，本就是这二人咎由自取。
金钏向来爱调戏贾宝玉吃嘴上胭脂，这样举动轻浮，迟早出事，她竟然还作死的怂恿贾宝玉去看活春｜宫，实在是无脑愚蠢极了。这种恶劣行为，一则恶化王夫人和赵姨娘关系，二则离间贾宝玉和贾环兄弟关系，三则言语勾搭轻佻，行为伤风败俗。王夫人替她遮掩失手打碎了东西才撵出去，也真是太给金钏脸了。
至于晴雯，不是姨娘提前行使姨娘身份，又四处得罪人，怡红院众丫头明争暗斗，她又没一点心眼子，恰撞在风口浪尖上，怨不得被谗言中伤，墙倒众人推。即便不是王夫人收拾她，晴雯为人处世，迟早也会跌个大跟头。
刘姥姥记忆里的响快人，是如何变成了如今木讷寡言的模样呢。
元春进宫，母女分别，想必王夫人无人处流了不少眼泪。自己珍爱的儿子贾珠二十岁病死，当母亲的岂不伤心欲绝。贾宝玉又是个没指望的，时时挨打，王夫人又怎么能不操心气痛。再加上赵姨娘贾环每每兴事，陈菲冰觉得，王夫人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换做是她，估计也会吃斋念佛，能逃避片刻是片刻。
还有一点挺让人唏嘘，那就是贾宝玉到底是在贾珠死前还是死后出生。
如果是贾珠死前出生，贾政王夫人时隔20年才有了第三个孩子，这期间还无其他姨娘生的孩子，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如果是贾珠死后贾宝玉出生，就有点耐人寻味。
贾宝玉挨打那一回，王夫人哭，倘若贾珠在，死几个她也不管了，这可是当着贾宝玉面，在万分悲痛的情况下脱口而出，可知她多爱贾珠。
按照时间线及设定，大概率是贾珠死贾宝玉出生，一是符合现实需要，二是符合历劫设定。
王夫人在丧子的情况下怀孕生子，是不得不再次有孕？还是意外？
不知道贾政有没有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很明显，王夫人没走出来。
贾宝玉出生一年，赵姨娘陆续生探春、贾环，不得不说，贾政在嫡子死去没几年的情况下积极运动，还挺高产的。大约王夫人心灰意冷了，这才有了赵姨娘可乘之机，接连有孕。
从书中能看到的关于王夫人人生的最大变故，就是贾珠的死亡。大概为了家族，王夫人不得不怀孕，对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来说真的挺难接受，这才慢慢的性情大变。
嫁人后的生活，将一个爽朗大气的姑娘生生变成一个木讷、吃斋念佛的没嘴葫芦。
陈菲冰真的挺心疼王夫人，不免又多看了她两眼，心里叹息了一次。
看她行礼，邢王忙回礼，“凤姐说你大方和气，今日一见果然很好。既然是一家子，以后多走动才是，亲戚们不来往，越发生分了。”
陈菲冰强打起精神含笑回，“本是要去拜见的，连日忙，总不得空，还请见谅。”
邢夫人道，“听凤姐说，你认了薛家买的那小丫头子做妹妹，今儿他家摆酒，你怎么没去？”
陈菲冰闻言身子一晃，脸色惨白，好半天才强笑道，“这边近，我打祭完就去。”
又说了几句，只觉得头闷声塞，越发头晕脑胀，脚像踩在云里，她扶了青蝉告辞，“改日上门拜访，我今日有些不舒服，这就先走了。”
邢王二夫人忙送她上车，“你生的单弱。快回去好好歇着。”
一上马车，陈菲冰满脸惊怒问，“薛家摆酒帖子呢？你们为何不告诉我？”
青蝉绿萤看她又急又怒，都慌忙摇头，“并没有见帖子，我们也没听说。若真听说，死也不敢瞒夫人！”
陈菲冰知道这是宋朗做的了，登时滚下眼泪，她哭道，“是我害了香菱！”
青蝉绿萤亦垂泪道，“我们知道夫人不满意这门亲事，只是现在木已成舟。若那薛公子真对香菱姑娘不好，咱们也有由头接过来。以后请夫人多提点那薛公子，谅他不敢为难香菱姑娘的……”
劝解半天，陈菲冰方止了泪，只对壁无声饮泣。
宋朗骗了她。
她就知道，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改变决定呢？他不允许香菱出现变数，怎么可能因她卑微伏求而心软。
是她对他抱有幻想，这才将渺茫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求他看在从前的情意上，别为难香菱。
女人总是高估两样东西，一样是美貌，一样是男人对自己的爱。
她自恃美貌，又用爱要挟，现在看来，竟像小丑一样，自己将自己活成了笑话。
贾雨村离开三年，她日日心存希望，从来没觉得他会骗她，会负她，会再不回来。
倘若要等一辈子，她也认了。
可是宋朗，他明知道自己无力周旋，只能依附他，他就玩弄她于股掌，将自己狠狠践踏侮辱。
她感到浑身发抖，齿冷心灰，竟不知下面的路该如何走了。
回去后再支撑不住，一下子歪榻上，青蝉心疼道，“缮国公诰命今儿出殡，可巧夫人又病了，现在到底觉得怎么样？”
绿萤将药递她，又拧了帕子擦拭她额头，“有些烫呢。大夫说是体虚受寒，千万别吹风，今早才好些，这又重了。”
陈菲冰道，“不碍事。左右歇两日就好了。再有人情往来，你们看着处理罢。我闭门谢客，不许人来烦我，你们也出去罢，我这会子喝了药，觉得好多了。”
过了晚饭时间，宋朗才从公署出来，见素儿领着大夫，这才知道陈菲冰病倒了，他面色便有些不虞，问素儿道，“早上便病了，为何不知会。”
素儿奇道，“爷和夫人从来各忙各的，除了夫人和爷特别吩咐，咱们下人向来不通传，爷今儿怎么又问这个？”
宋朗冷目看她，忍了忍，拂袖便走。
小僮春生临走冲素儿挤眼，又指了指宋朗背影，做了个杀鸡抹脖的动作。
素儿气的很，怎么就又得罪这阎罗爷了？明明是他不愿听闻夫人动静，家里老小都明智的不拿夫人事烦他，今日偏偏她触了霉头！
青蝉守在门外，见宋朗过来，忙要开口，宋朗淡淡地看她，青蝉心里一慌，乖乖的闭嘴了。
推门进去，只见她密盖锦被，双眸微闭，两靥红如胭脂，平日红润饱满的嘴唇惨白。
听到动静，她只眼睫动了动，并未睁眼。
宋朗侧身坐床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只觉滚烫，于是一伸手从旁边铜盆边拿了巾帕，慢慢替她擦拭，温柔而细致。
陈菲冰侧过身子背对他，“宋朗，你现在也觉得自己恶心是吗。”
宋朗喉结动了动，并未说话。
确实，自己这样的洁癖之人，偏偏总是爱上不洁的她，还偏偏强迫自己去接受。
陈菲冰眼角溢出滚滚热泪，“你这样玩弄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宋朗皱眉冷声道，“你病了，闭嘴吧。”
陈菲冰闻言嚯的起身，边哭边道，“你明知道我多在乎香菱，你明知道香菱会被折磨死！你还推她到火坑，她才十三岁！你们这些男的是不是觉得这样才带劲，啊？和贾珍贾赦整日混一起，玩女人另辟蹊径，心变黑了也变恶心了，你还是不是个人？”
宋朗看她哭的气噎，忍气道，“你入戏太深了。这不过就是个通关游戏，我只有一个目的，带你回去，其他人与我而言，不过是棋子。你想的通最好，想不通也没什么。”
陈菲冰大哭，“他们在这里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会伤心，他们也会！”她失神半天，喃喃道，“你没有心。你这样的人，哪里知道心是什么。”
宋朗换了话题，“我在应天府期满，要去京城候补等缺，月初就走，你收拾收拾。”
陈菲冰再不愿搭理他，转身躺下，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宋朗看她背对自己，肩膀微微抖动，肯定是在哭泣，他伸出手想摸摸她头发，终究无力放下，又坐了片刻，起身出去。
他正式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十分明媚的姑娘，总是眼睛弯弯，嘴角噙着笑意，好像生活中每一件事都能让她快乐。
她能没心没肺活着，他觉得很好，也很喜欢，忍不住想亲近她，可是这种快乐让他感到愤怒和阴郁，等和她在一起，更成了折磨他的利刃，折磨了他，也伤害了她。
后来，他让她流了那样多的眼泪，终于在得知真相时候与他决裂。
他怕她知道，可她迟早会知道。
他向来不是磊落之人，可那又怎样？他只想得到她，保护她，再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她哭着求他放过他，他第一次深夜买醉，沿着江边漫无目的乱走，伸手捞月，只得涟漪清辉。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她所说，他们总是差些缘分。
宋朗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
他揉了揉眉心，凝目远望，今夜月圆，风露微凉，幽幽送来荼蘼蔷薇之甜香，他就站在庭院里，想离开，迈不动沉重的步伐，想进去陪陪她，又怕她伤心，他伫立良久，一颗心疼痛不堪。
凤姐皱眉，一抬手递平儿，“我不得空，你让彩明拿了帖子，看谁有空去罢。”
平儿道，“都忙的团团转，哪有空凑这虚热闹？姨妈怎么挑这会子摆酒？真是奇怪。”
凤姐道，“管他们呢。你正经去打点缮国公诰命的祭礼，两位太太明儿得去打祭送殡。”
缮国公和宁荣二公俱位列八公，这位去世的诰命夫人封及一品，和贾母同辈。
俗语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位太夫人恰恰在虚七十三岁殁了。
次日刑王二夫人去缮国公府，互相道了恼，这才乘车前往祭棚，邢夫人道，“刚才进门的那位诰命夫人是正三品，太太可知道是哪家的女眷？倒好个模样，只是气色不大好。”
王夫人回神细想，摇头道，“看着眼生。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许，太年轻了。”
邢夫人道，“别是刚和咱家连宗的那什么贾雨村的夫人罢？”
王夫人点头，“倒有可能，听说那贾雨村头先娶的夫人便是都督府叶家的姑娘，可惜没了。这二娶的夫人出身倒不好，只是不清楚底细。”
邢夫人笑，“他们那样的穷官，如何比咱们这样的人家。”
王夫人道，“且别说这个，你看她来了。”
来人正是陈菲冰，因路过贾府祭棚，恰看见两位夫人看她，她只得下车前来纳福问好。
她一回忆便知道这是邢王二夫人了。
留神打量，那邢夫人长得倒和气，只是脸瘦颧孤，看面相是个精细刚愎之人。
那王夫人眉弯脸柔，观之可亲，书中写她年近半百，但她面容看上去不过三四十，甚至更年轻。书中写元春和贾宝玉生的极好，陈菲冰只看见这王夫人，便知道他姐弟二人定然飘逸出尘。
陈菲冰心下叹息，贾宝玉自诩护花使者，然而真让他护花，一点子本事没有，只会跌足流泪，自己洗脑安慰自己。
在她看来，王夫人才是书中真正的护花使者，真正在保护家中的女孩子。
林黛玉初来，不年不节，只有王夫人想着给裁衣服。探春亲近她，迎春依赖她。湘云说她在屋子，大家可以去玩一会子。戏子们生事要当姑子，她不忍心，又给了许多东西。家计艰难，她宁愿裁自己丫头都不愿裁姑娘们丫头。和女孩子们相处的每一件事，她出发点都是关爱维护，这样一个人被黑，简直没天理。
袭人和婆子们实在可恨，利用王夫人面慈心善天真烂漫的性子进言，这才导致王夫人被蒙蔽，错信了人。
被人诟病狂喷的金钏晴雯事件，本就是这二人咎由自取。
金钏向来爱调戏贾宝玉吃嘴上胭脂，这样举动轻浮，迟早出事，她竟然还作死的怂恿贾宝玉去看活春｜宫，实在是无脑愚蠢极了。这种恶劣行为，一则恶化王夫人和赵姨娘关系，二则离间贾宝玉和贾环兄弟关系，三则言语勾搭轻佻，行为伤风败俗。王夫人替她遮掩失手打碎了东西才撵出去，也真是太给金钏脸了。
至于晴雯，不是姨娘提前行使姨娘身份，又四处得罪人，怡红院众丫头明争暗斗，她又没一点心眼子，恰撞在风口浪尖上，怨不得被谗言中伤，墙倒众人推。即便不是王夫人收拾她，晴雯为人处世，迟早也会跌个大跟头。
刘姥姥记忆里的响快人，是如何变成了如今木讷寡言的模样呢。
元春进宫，母女分别，想必王夫人无人处流了不少眼泪。自己珍爱的儿子贾珠二十岁病死，当母亲的岂不伤心欲绝。贾宝玉又是个没指望的，时时挨打，王夫人又怎么能不操心气痛。再加上赵姨娘贾环每每兴事，陈菲冰觉得，王夫人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换做是她，估计也会吃斋念佛，能逃避片刻是片刻。
还有一点挺让人唏嘘，那就是贾宝玉到底是在贾珠死前还是死后出生。
如果是贾珠死前出生，贾政王夫人时隔20年才有了第三个孩子，这期间还无其他姨娘生的孩子，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如果是贾珠死后贾宝玉出生，就有点耐人寻味。
贾宝玉挨打那一回，王夫人哭，倘若贾珠在，死几个她也不管了，这可是当着贾宝玉面，在万分悲痛的情况下脱口而出，可知她多爱贾珠。
按照时间线及设定，大概率是贾珠死贾宝玉出生，一是符合现实需要，二是符合历劫设定。
王夫人在丧子的情况下怀孕生子，是不得不再次有孕？还是意外？
不知道贾政有没有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很明显，王夫人没走出来。
贾宝玉出生一年，赵姨娘陆续生探春、贾环，不得不说，贾政在嫡子死去没几年的情况下积极运动，还挺高产的。大约王夫人心灰意冷了，这才有了赵姨娘可乘之机，接连有孕。
从书中能看到的关于王夫人人生的最大变故，就是贾珠的死亡。大概为了家族，王夫人不得不怀孕，对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来说真的挺难接受，这才慢慢的性情大变。
嫁人后的生活，将一个爽朗大气的姑娘生生变成一个木讷、吃斋念佛的没嘴葫芦。
陈菲冰真的挺心疼王夫人，不免又多看了她两眼，心里叹息了一次。
看她行礼，邢王忙回礼，“凤姐说你大方和气，今日一见果然很好。既然是一家子，以后多走动才是，亲戚们不来往，越发生分了。”
陈菲冰强打起精神含笑回，“本是要去拜见的，连日忙，总不得空，还请见谅。”
邢夫人道，“听凤姐说，你认了薛家买的那小丫头子做妹妹，今儿他家摆酒，你怎么没去？”
陈菲冰闻言身子一晃，脸色惨白，好半天才强笑道，“这边近，我打祭完就去。”
又说了几句，只觉得头闷声塞，越发头晕脑胀，脚像踩在云里，她扶了青蝉告辞，“改日上门拜访，我今日有些不舒服，这就先走了。”
邢王二夫人忙送她上车，“你生的单弱。快回去好好歇着。”
一上马车，陈菲冰满脸惊怒问，“薛家摆酒帖子呢？你们为何不告诉我？”
青蝉绿萤看她又急又怒，都慌忙摇头，“并没有见帖子，我们也没听说。若真听说，死也不敢瞒夫人！”
陈菲冰知道这是宋朗做的了，登时滚下眼泪，她哭道，“是我害了香菱！”
青蝉绿萤亦垂泪道，“我们知道夫人不满意这门亲事，只是现在木已成舟。若那薛公子真对香菱姑娘不好，咱们也有由头接过来。以后请夫人多提点那薛公子，谅他不敢为难香菱姑娘的……”
劝解半天，陈菲冰方止了泪，只对壁无声饮泣。
宋朗骗了她。
她就知道，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改变决定呢？他不允许香菱出现变数，怎么可能因她卑微伏求而心软。
是她对他抱有幻想，这才将渺茫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求他看在从前的情意上，别为难香菱。
女人总是高估两样东西，一样是美貌，一样是男人对自己的爱。
她自恃美貌，又用爱要挟，现在看来，竟像小丑一样，自己将自己活成了笑话。
贾雨村离开三年，她日日心存希望，从来没觉得他会骗她，会负她，会再不回来。
倘若要等一辈子，她也认了。
可是宋朗，他明知道自己无力周旋，只能依附他，他就玩弄她于股掌，将自己狠狠践踏侮辱。
她感到浑身发抖，齿冷心灰，竟不知下面的路该如何走了。
回去后再支撑不住，一下子歪榻上，青蝉心疼道，“缮国公诰命今儿出殡，可巧夫人又病了，现在到底觉得怎么样？”
绿萤将药递她，又拧了帕子擦拭她额头，“有些烫呢。大夫说是体虚受寒，千万别吹风，今早才好些，这又重了。”
陈菲冰道，“不碍事。左右歇两日就好了。再有人情往来，你们看着处理罢。我闭门谢客，不许人来烦我，你们也出去罢，我这会子喝了药，觉得好多了。”
过了晚饭时间，宋朗才从公署出来，见素儿领着大夫，这才知道陈菲冰病倒了，他面色便有些不虞，问素儿道，“早上便病了，为何不知会。”
素儿奇道，“爷和夫人从来各忙各的，除了夫人和爷特别吩咐，咱们下人向来不通传，爷今儿怎么又问这个？”
宋朗冷目看她，忍了忍，拂袖便走。
小僮春生临走冲素儿挤眼，又指了指宋朗背影，做了个杀鸡抹脖的动作。
素儿气的很，怎么就又得罪这阎罗爷了？明明是他不愿听闻夫人动静，家里老小都明智的不拿夫人事烦他，今日偏偏她触了霉头！
青蝉守在门外，见宋朗过来，忙要开口，宋朗淡淡地看她，青蝉心里一慌，乖乖的闭嘴了。
推门进去，只见她密盖锦被，双眸微闭，两靥红如胭脂，平日红润饱满的嘴唇惨白。
听到动静，她只眼睫动了动，并未睁眼。
宋朗侧身坐床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只觉滚烫，于是一伸手从旁边铜盆边拿了巾帕，慢慢替她擦拭，温柔而细致。
陈菲冰侧过身子背对他，“宋朗，你现在也觉得自己恶心是吗。”
宋朗喉结动了动，并未说话。
确实，自己这样的洁癖之人，偏偏总是爱上不洁的她，还偏偏强迫自己去接受。
陈菲冰眼角溢出滚滚热泪，“你这样玩弄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宋朗皱眉冷声道，“你病了，闭嘴吧。”
陈菲冰闻言嚯的起身，边哭边道，“你明知道我多在乎香菱，你明知道香菱会被折磨死！你还推她到火坑，她才十三岁！你们这些男的是不是觉得这样才带劲，啊？和贾珍贾赦整日混一起，玩女人另辟蹊径，心变黑了也变恶心了，你还是不是个人？”
宋朗看她哭的气噎，忍气道，“你入戏太深了。这不过就是个通关游戏，我只有一个目的，带你回去，其他人与我而言，不过是棋子。你想的通最好，想不通也没什么。”
陈菲冰大哭，“他们在这里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会伤心，他们也会！”她失神半天，喃喃道，“你没有心。你这样的人，哪里知道心是什么。”
宋朗换了话题，“我在应天府期满，要去京城候补等缺，月初就走，你收拾收拾。”
陈菲冰再不愿搭理他，转身躺下，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宋朗看她背对自己，肩膀微微抖动，肯定是在哭泣，他伸出手想摸摸她头发，终究无力放下，又坐了片刻，起身出去。
他正式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十分明媚的姑娘，总是眼睛弯弯，嘴角噙着笑意，好像生活中每一件事都能让她快乐。
她能没心没肺活着，他觉得很好，也很喜欢，忍不住想亲近她，可是这种快乐让他感到愤怒和阴郁，等和她在一起，更成了折磨他的利刃，折磨了他，也伤害了她。
后来，他让她流了那样多的眼泪，终于在得知真相时候与他决裂。
他怕她知道，可她迟早会知道。
他向来不是磊落之人，可那又怎样？他只想得到她，保护她，再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她哭着求他放过他，他第一次深夜买醉，沿着江边漫无目的乱走，伸手捞月，只得涟漪清辉。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她所说，他们总是差些缘分。
宋朗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
他揉了揉眉心，凝目远望，今夜月圆，风露微凉，幽幽送来荼蘼蔷薇之甜香，他就站在庭院里，想离开，迈不动沉重的步伐，想进去陪陪她，又怕她伤心，他伫立良久，一颗心疼痛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