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的母亲还留有后招。

    爱神厄洛斯是在普绪克出嫁当天才知道他母亲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圆融的月光之下,厄洛斯隐去身形,漂浮在空中,冷眼看着底下送亲的队伍。

    他本想在今天这个月圆之夜找到这位普绪克公主,偷偷潜入皇宫,然后送这位狂妄的公主一只金箭的。

    结果他刚找到希腊城邦的皇宫所在,就看到如此盛大的场面。

    他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人类公主。

    身为爱神的他,自然认得少女这身衣服,是专属新娘的嫁衣。

    这位普绪克公主竟要嫁人了吗?那他的计划怎么办?

    他俊秀的眉毛扬了扬,敛了神色。

    “今天,是我的小女儿普绪克公主出嫁的日子。”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原来那高台之上还有一个人,应该是这个城邦的国王。

    他还在情绪高昂地讲着送女儿出嫁的祝词。

    厄洛斯竖起耳朵去听,脸色是越听越阴沉。

    原来他母亲是想要普绪克嫁给那条人人闻之色变的蛇怪。

    而他那只铅箭,只是为少女的不幸雪上加霜而已。

    高台之下,穿着嫁衣的少女,在月光下变成了一棵沉静的白桦树。

    没有意料之中的哭闹。

    这位公主,不害怕的吗?

    厄洛斯心中感到一阵疑惑。

    还未待厄洛斯想通其中的关节,少女终于动了。

    在唱诗班送别的吟唱中,她毫不犹豫地抬脚,踏上了万劫不复的征程。

    宛如一位出征的战士。

    但是他余光瞥到了大门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跑进了自己身下的这片树林。

    哪来的逃兵?

    这个念头在厄洛斯脑海中如空中流星般稍纵即逝,厄洛斯未作他想,只是跟着普绪克往山崖飞去。

    她孤身一人举着照明用的火把,往山的最高峰走着。

    她的身后没有送亲的队伍,只有拉着供奉用的牛羊肉的马群。

    这些牛羊连同那位公主一起,像一个供奉给蛇怪的丰盛祭品。

    狡猾的国王生怕蛇怪不满意,马群们拉的羊肉和牛肉都又多又新鲜。

    厄洛斯明明闻不到凡间肉类的味道,现在也似乎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牲畜的腥臭,令人作呕。

    静谧的山路上唯有一个光点在缓缓地移动。

    终于,普绪克走到了最高的悬崖。

    她走上了悬崖边,默了一会,把手里的火把扔进了悬崖。

    黑暗里,杂乱的马蹄声也陷入了沉默。

    厄洛斯压低了身子,来到了和她平视的高度,只是普绪克看不见这位将自己藏在夜色里的神明。

    一阵窃喜从心底油然而生。

    倒是给了他一个劫走普绪克的好机会。在山崖之上,没人会知道这位美貌的三公主去了哪里。

    他们只会知道公主为了城邦的安宁嫁给了蛇怪,然后继续躲在家里享受自己的安生日子。

    包括那位国王。

    他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公主。

    希腊出嫁的少女的面纱只能由新郎揭开。少女脸上戴着洁白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纯净的鹿眼。

    就凭这双眼,他都能想象到面纱下的美人确实美丽得不可方物,难怪他的母亲嫉妒得恨不得她堕入无边的地狱。

    面前的少女低着头,低垂的眉眼还在看着不知道落到悬崖的哪个角落的火把。

    他仔细瞧着少女古井无波的眼睛,似乎连月光也照不进去。

    像个精致的人偶,毫无生气,连反抗都不会。

    以后就要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厄洛斯心里感到一阵无趣。

    他摸出了身后的金箭,慢慢地搭上了弓箭,再渐渐地显出了自己的轮廓。

    少女眼前的光被遮天蔽日的双翼遮住,不由得抬了眼,黑漆漆的瞳仁里却没有张着双翼的神明的身姿。

    厄洛斯缓缓地拉满了弓,迎着少女的目光,瞄准了她的胸膛后就松了手。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洁白的枕头上插着一只晃眼的金箭。

    马蹄声一下杂乱起来,四散开来。

    山崖上竟是这剩下这个荒谬的枕头。

    厄洛斯呆住了,眼睁睁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枕头。

    幸好他的金箭对器物不起丝毫作用。不然他无法想象一个枕头爱上他会是什么景象。

    与此同时,他的嘴角勾起兴味的笑意。

    民间不可能出现这样高超的戏法,只有可能是哪个神明的恶作剧。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大门前那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身影。

    依稀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厄洛斯终于想通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嘴角的笑收了回来,抿出了不悦的角度。

    那个黑发的男人,是她的情郎吗?他们要私奔吗?

    这位公主哪里是不会反抗,明明是条诡计多端的泥鳅。

    单和情郎私奔还不够,看样子是还联合了哪位不怕死的神明糊弄阿芙洛狄忒。

    倒是把他耍得团团转。

    厄洛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转身一头扎进了黑压压的森林。

    厄洛斯在森林里的枝桠穿梭,身姿简直比那位穿着金丝鞋的神使还要灵活。

    他浅碧色的眼睛在寻找着那对不知死活的亡命鸳鸯。

    一个白色的生灵在河流边狂奔,吸引了他的视线。

    厄洛斯没由来地想起阿尔忒弥斯身边总是跟着的那几只金角鹿。

    这位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尤其爱鹿,她身边的四只金角鹿是她成为女神后捕猎的第一批猎物。

    现在每天给阿尔忒弥斯拉巡逻的月车。

    阿尔忒弥斯在年幼时曾经在塞萨利附近的阿诺洛河畔悠游,看到五头白色的牝鹿,而她顿觉欢喜,活捉了其中四只。

    但是她最喜欢的一只却孤身跳过了克拉顿河,遁入刻律涅山之中,遍寻不得。

    厄洛斯还记得这位女神摸着身边白鹿的金角时那骄傲又可惜的神色。

    “你没看到,那只逃跑的金角鹿可是金色的瞳孔呢,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也会为之着迷的。”

    那只金瞳的金角鹿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永远的遗憾。

    他却看着女神手下抚摸着的那只乖顺的黑瞳金角鹿。

    神山上明明到处都是金瞳的神明。

    厄洛斯独独偏爱黑瞳。

    他曾经开口向阿尔忒弥斯讨要一头黑瞳金角鹿,可是阿尔忒弥斯以拉月车只能是四头金角鹿的理由回绝了他的请求。

    看着河流边那灵动的身影,厄洛斯几乎要以为那是不是阿尔忒弥斯最爱的那头白色金角鹿。

    可他再仔细一看,那是一个瘦弱的穿着白衣的女人。

    她边跑边回头看,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她。

    她的脚下其实并不灵活,时不时还会被一些树枝绊住脚,却始终不敢停下。

    那只逃跑的金瞳鹿是不是也是这样仓皇地逃跑?她的身后是也有一个阿尔忒弥斯在追着她吗?

    厄洛斯不无恶劣地想。

    他来到了逃跑的女人的前方。

    女人高挺的鼻尖,饱满的唇峰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夜晚的雾色在她柔顺的发丝凝上了湿意。

    厄洛斯看得真切,她卷翘的睫毛上还留着些许晶莹,黑色的鹿眼里还有几分慌乱与故作镇定。

    一朵潮湿的水仙。来自河流的宁芙。

    所有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可能都会这么想。

    而厄洛斯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普绪克。

    只消一眼,单凭那双眼睛,他就不会认错。

    他看着朝自己奔来的少女,像一只莽撞的迫不及待自投罗网的灵鹿。

    他欣赏着她这种毫不自知的慌乱。

    厄洛斯落了地,又把手伸向箭袋,抽出了一只金箭。

    他颤抖着手,把金箭搭上弓。

    手里的金箭和弓磕碰出了金属的响声,他甚至觉得他的弓也在发出兴奋的嗡鸣。

    这是厄洛斯第一次,不用蒙着眼睛射箭。他一错不错地盯着狂奔的普绪克。

    他甚至把自己的翅膀收了起来,生怕惊走自己的第一个猎物。

    他刚准备显出身形,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普绪克的身后传来。

    “普绪克!站住!”

    是那位追着她的阿尔忒弥斯吗?

    不对。

    厄洛斯想起了那个和她一起逃跑的黑发男人,沉了脸色,浅碧色的眼珠似乎也蒙上一层阴霾,不再透亮。

    少女停下了步伐,默了一瞬,竟然转了身要回去。眼里生动的神色也沉寂了下去。

    接着,他看到了那个追着普绪克的男人穿着插翼金丝鞋。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真正的赫尔墨斯。

    原因很简单,赫尔墨斯穿着金丝鞋的话,绝对不会用跑步这种费劲的方式去追人。

    赫尔墨斯的样貌也不是这样的。他的头发是褐色的。

    而这个冒充赫尔墨斯的男人是一头黑发。还有着一副厄洛斯不得不承认的英俊样貌。

    厄洛斯舔了舔后槽牙,他没空纠结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冒牌货。

    他毫不犹豫地显出了身形,把弓给拉满,瞄准了少女的后心。

    厄洛斯开口。

    “普绪克。”

    这个名字在厄洛斯嘴里转了一圈,余韵悠长。

    少女听到了,条件反射地回了头。

    厄洛斯盯着普绪克回头,还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狐疑。

    他松开了手里的金箭。

    一束金光没入了少女的胸口。

    猎物爱上了猎人。

    爱神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独属于他的金角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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