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叔说话的时候,陆老爷会往他那边瞄。

    当福叔说完,陆老爷又把目光投回凉亭。

    陆老爷仔细观望着凉亭里的陆航之,只见他面前的白石案上放着一盆兰花。

    他的手捧着花盆,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对着那盆花发呆。

    “老爷只知大公子每日都如常,却不知大公子每夜都这般魂不守舍。”

    “他这样多久了?”

    “回老爷,自从夫人离开后便如此了。”

    “这便是他每日晚睡的原因?”

    “是……”

    陆老爷再问了一句,最后也再看了陆航之一眼,随后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彩澜院。

    从他进来这里、到他离开,陆航之都未注意到父亲的身影。

    也是直到陆老爷出了彩澜院的那一刻,陆航之的眼眶落下了今日的第一滴泪。

    “老爷,大公子这次并未胡闹,并不代表他不伤心,有时过度的冷静,也证明了他已然到了伤心之处。”

    返回荟萃斋的途中,福叔说了自己的看法。

    陆老爷踏着稳重的步子,心底暗自推翻着自己先前的结论。

    或许他一直都误会自己儿子了……

    ——

    “无拘你快起来!你看谁来了——”

    无拘正躺在卧室里,他这一躺便躺了一个多月,也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多月。

    无拘的母亲请着陆航之进了儿子的卧室,可无拘似乎是耳聋了,依旧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地躺着。

    男人是醒着的,只是他每日躺在榻上不是睁着眼发呆,便是蒙着脑袋忏悔。

    今日他没有躲被窝,而是睁着眼睛,呆呆地对着顶上的天花板。

    吴氏日日都来安慰儿子,她每次瞧着儿子这般,心疼得像是被人用木棍敲打着心脏。

    妇人焦头烂额,给儿子请过大夫也请过大师,但都无济于事。

    “他一直这样吗?”

    陆航之看着榻上的无拘,自从出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是,不瞒大人,这孩子那日醉醺醺地被抬回来,清醒后大闹了一番,接着便成了这个样子了,我和他爹都劝过他,可他就是这样……”

    吴氏说到最后捂上嘴,已经泣不成声。

    陆航之缩紧眉头,记忆又回到了事发那日……

    一切的源头,都是那日的阴谋。

    男人握紧拳头,呼了口气。

    他安慰了吴氏一句,接着便对着榻上的人唤道:“无拘——”

    此时躺在榻上的人立马有了反应,无拘不晓得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幻听,他下意识地扭动脖子,在看到来人时,他缓缓地撑起身子。

    “大……公子……”

    他的嘴唇因长久不饮水而干裂起皮,双眼见到陆航之的那一刻也瞬间湿润。

    无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多看了几眼,确定是陆航之,他才翻身下榻。

    “大公子——”

    无拘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直扑陆航之。

    他踉跄地扑到陆航之面前,狼狈地跪在冰凉的地上,嘴里不停道:“对不住大公子——属下对不住您——属下对不住您——”

    他声泪俱下,已然哭成了泪人。

    陆航之的心头揪成一团麻花,赶忙弯腰扶他起来,还不忘出言安慰。

    “大公子,都是属下的错,属下说了不该说的话,毁了您的清白,拆散了您和夫人的家……属下、属下罪该万死!”

    “起来再说话,你先起来……”

    陆航之扶着他的手臂,但无拘坚持要跪,他情急下抓住陆航之的手和衣袖,哽着声道:“大公子,属下、属下都听闻了,属下可以去和老爷解释、去和夫人解释,您是清白的,您是清白的……这样老爷便不会生您的气了,夫人也不会离开您了,老爷他会理解您的,夫人也会回来的!”

    陆航之盯着跪在自己眼前、神智尚有些混乱的无拘,很想告诉他,一切都太晚了。

    “大公子,您对属下恩重如山,无拘无以为报,无拘这次罪孽深重,唯有以命相抵,方可报答大公子对属下的知遇之恩……”

    无拘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完便起身。

    还没等陆航之和吴氏反应过来,他便摸索出自己平日里耍的匕首,再拔下匕首上的鞘,决定以死谢罪。

    “不要!!!”

    吴氏激动大叫,此时陆航之眼睛不眨,一个箭步冲上去。

    无拘已经举起握住刀柄的手,锋利的刀头正对着他那干净的脖子。

    他想都没想,准备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上一刀。

    陆航之冲过来夺下他手里的匕首,无拘的神智尚停留在以死谢罪的意识之中,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柄,陆航之费力地夺着他手里的刀。

    “无拘,松手——松手——”

    “大公子,您让属下去死吧!属下如今唯有一死了!”

    无拘一心求死,他那张憔悴的脸蛋早已被悔恨的眼泪打湿。

    他恨不得一死了之,方能从那懊悔的痛苦里解脱出来。

    “你疯了吗?!”

    混乱之中,陆航之徒手握住了刀身,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

    那抹红如针一般刺着无拘的神经,他立即恢复神智,意识到自己误伤了陆航之。

    “大、大公子……”

    他声音颤抖,比前一刻冷静了许多。

    陆航之趁他不备,夺下他手里的刀,直接扔出数丈远。

    沾了血的匕首掉在远处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声动静让在场人都回了魂,尤其是一心求死的无拘。

    然而这还没完,陆航之抬起手给了他一拳。

    男人这一拳头不仅是要让他清醒,而且是在告诫他。

    “你好好想想,倘若你没了,你的家怎么办?你的父母怎么办?你父母只有你一子,你难道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航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地把他骂醒。

    无拘手足无措,失神茫然,豆大的泪珠无意中从他的眼眶里流出。

    吴氏立在一边,捂着嘴失声痛哭。

    “好好活着,好生孝敬你的父母,别再做这种蠢事了。”

    陆航之软下了语气,也松开了他的衣领。

    无拘湿润通红的眼睛望着陆航之,随即又转向他那滴着血的右手。

    男人的身子滑落,双膝磕在地上。

    “对不住大公子……对不住……”

    无拘没有忍住,他双手紧紧攥住陆航之身下的衣摆,垂面悔恨道。

    他哗哗的泪珠滴落在陆航之脚前,这边是他的眼泪,那边是陆航之的血。

    陆航之双眼无奈,高抬起的左手落在他的头顶上轻拍了两下,随后便扶他起身。

    “大公子……”

    无拘没脸见他,只能垂着脸面。

    “去瞧瞧你母亲吧,她甚是担心你……”

    陆航之拍着他的肩膀,示意吴氏还在房里。

    经由陆航之提醒,无拘这才想起母亲。

    他转身便扑到吴氏跟前,给母亲磕了一个头。

    吴氏爱子心切,没有责备他,立刻把他扶起来。

    儿子流泪忏悔,母亲痛哭安慰。

    陆航之静静地看着这对相拥的母子,内心五味杂陈,已然忘却了尚在滴血的伤口。

    待一切安定下来,吴氏命婢女取来止血散,为陆航之处理伤口。

    妇人亲自包扎,她一边涂着药,一边为儿子方才的鲁莽向陆航之请罪。

    陆航之一笑而过,声称自己并未放在心上,也要他们不必介怀。

    无拘捡起那把匕首,擦拭了上面的血迹,然后收了起来。

    吴氏处理完陆航之的伤,便和下人退出了房。

    “坐吧,我今日便是来看看你,别那么拘束。”

    陆航之坐在房中的扶手木椅上,瞧了眼一边的椅子说道。

    无拘刚闯了祸,怎敢这般随意。

    “属下伤了公子,还毁了公子清誉,属下不敢放肆,还请公子责罚,属下才能长了记性,防止往后再胡言乱语。”

    “那并非你的错,你也不是胡言乱语,我都明白的……”

    “可属下确确实实说了那些糊涂话,害得您受牵连,还、还害得夫人与您和离……属下实在罪该万死!”

    无拘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的膝盖,说跪就跪。

    他也是固执,让他坐却偏要跪。

    无拘磕下头,便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

    陆航之受伤的右手静躺在椅子的扶手上,冷静的目光看着无拘。

    他此刻只能动左手,于是他伸出左手扶起无拘。

    然而无拘只抬起了头,人依旧跪着。

    “你当日受人陷害,而当时陷害你我的人有备而来,就算我们有所防备,恐怕也逃不过此劫。”

    “是谁?究竟是谁要害大公子?您平时待人谦和,又是陆家长子,云州人无不敬重您,究竟是何人会用那卑鄙的手段陷害?”

    陆航之面色沉重,他收回的左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想起那陷害他的人,他心中如万千蚂蚁滚爬,疼痒难耐。

    他攥紧着椅子的扶手,眼底已经静悄悄地聚满愤意。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我今日来找你,便是要你振作起来,尽快回来当差。”

    陆航之攥紧的手放松下来,他吞下那股怒气,冷静地说道。

    无拘愣着神,他虽然兴奋,但又不得不怀疑自己。

    “可是……可是属下对您做了那种事,属下不奢望回到您身边,只求您的原谅……”

    “傻瓜,我既然许你回来,便是原谅你了,还是说你不愿回来,如果你是此意,那我也不强留,这便回去取来你的身契,放你自由。”

    “大公子——”

    无拘这下真是着了急,他刚哭过的双眼现下还有点红润。

    他望着面前的人,心怀感激,他小心翼翼道:“若大公子不嫌弃,属下愿一生追随您!”

    陆航之感动地扬起了唇角,左手掌拍上他的肩膀,俊逸的脸庞上挂出欣慰的笑。

    “早点回来……”

    陆航之探视完无拘,便直接回了陆府。

    他如往常一样回的家门,从外头回来后,他原先十二分精神的面貌转变成失魂落魄。

    且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有气无力,如同一吹便散的蒲公英。

    “回来了?”

    他一进彩澜院,便听到父亲的声音。

    陆老爷已经坐在院子里等了他许久,一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便立马出声道。

    “父亲……”

    “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吧。”

    陆老爷沏好了茶等他,便是想要他回来的时候能喝上一口温茶。

    陆航之没有拒绝父亲,他收起失魂落魄的自己,径直走向凉亭。

    他走进凉亭,陆老爷亲手倒了杯茶给他。

    陆航之提起衣摆,坐到了父亲对面。

    “尝尝吧,还温着呢,是你喜欢的碧螺春。”

    “是,多谢父亲。”

    陆航之盯着那茶水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端起杯身。

    他只尝了一口,虽是自己喜欢的茶,但他根本尝不到任何味道。

    “是梁宥用陆家威胁你,逼你与晚倾和离的吧?”

    陆航之放下杯子的手忽然停顿,他举眸望着对面的父亲,眼底铺上了一层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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