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息与鬼煞相斥,路笺身上有神印压着,而负屃并非原身入启,二者皆非十全状态。

    故而两个人都没打算真的动手,便也给了迟问旁观的机会,但显然负屃没有路笺从容。

    主导幻境的明明是她,且负屃只是神识在场而已,不必顾忌,却竟被压制路笺的神印直接反制,扣了神识直嵌入体,被迫与芳桃留下的蛛身共鸣,以她刚才对付迟问的方式,去切身体会当年折溺在鸱吻殿中的遭遇。

    迟问愿称之为,沉浸式见鬼。

    她看得津津有味,毕竟她无需共享体感,却能靠路笺与自己的联系,详细品悟个中氛围,简直就跟受邀看一场专属于她的私人电影一样。

    多浪漫啊。

    “心颤。”路笺耐心地给迟问做单独讲解,生怕她光看着会觉得无趣,“约莫就是心脏被扣住了挤上几下的程度。”

    他一边挑开身上的蛛丝,一边跟介绍景点一样,为迟问说明,“停拍或是过速都有可能,你看看她,是哪种?”

    “……过速吧。”迟问撑着面颊仔细观察。

    新娘蛛的人脸部位是芳桃的脸,但芳桃已经走了,负屃的表情反应体现在了蛛面上,那八颗眼珠皆无眼皮遮掩,瞪得似要迸出。

    “嗯,然后是衰败,这个你知道的,你体验过,很疼。”路笺继续慢条斯理地推进,仿佛在走一个不是很重要的流程。

    反是迟问觉得过瘾,毕竟她心眼儿有限,以其神之道还治其身的方式,她可太受用了。

    新娘蛛剧烈挣扎,整个幻境动荡异常,蛛丝横飞。

    “接着是……蚀筋,还有碎骨?”路笺记得不是很清楚,若非负屃试图唤醒迟问为神时的记忆,让她忏悔自己的罪行,他还真没机会恰好想起自己当初做了什么。

    到底那会儿他也还小,第一次觉醒血脉,说不定自己都为自己之煞惊惧。

    迟问从茶几上跳开,拆了段红绸从房间的一头荡到了对角,险些被淬毒的蛛丝命中。

    芳桃属水,负屃本可以用她的灵脉反击路笺,但好像她根本没有余力抗衡,只能用蛛妖的本能做些许抵御。

    怪不得神子入启喜欢去控人类躯壳,莫非妖身他们玩不转么?

    那逼芳桃妖化这个操作,纯粹就是为了恶心迟问,而不是方便自己了。

    “真不优雅啊,姐姐。”迟问坐在房梁上吐槽,负屃好文,鸱吻好吞,二神从根本上就没有共同点,一位是雅士,另一位则是俗子。

    撇开神印相同不论,也不知这双生到底体现在了何处。

    向来行容得体的八殿下被老九这么一提醒,驱了水属灵脉,在房中涨起了毒潮。

    “啊别呀。”迟问缩起脚,“欺负人啊欺负人啊。”

    蚀筋碎骨想来是很不好受的,新娘蛛在自己泛起的毒潮里翻滚,溅起的毒液腐蚀了房中的摆设,整个空间眼看着就要塌了。

    路笺倒也不是完全不怕那毒,有几个点儿溅在他手上,亦是蚀出了血印,冒出了血花的。

    “到此为止?”他走到迟问盘坐的那根房梁之下,“往下要见血了。”

    见血她要害怕的。

    “到此为止,我不看了。”迟问连忙点头,“你快上来。”

    路笺当即停了神印联结,他对折磨对手没有兴趣。

    小路笺当年估计是因为鬼族本性突然被唤醒而失控,大路笺目前没有这个“契机”,他就是看迟问一个人玩觉得有趣,所以给她也送上一段助兴,当作回报罢了。

    负屃的神识在路笺松开的那一刻便离开了芳桃的身体,连句狠话都没留,当真不体面。而她跑得飞快的缘由,倒不单是因为见鬼见煞太过恐怖,而是幻境被燎了。

    被断燎,燎了。

    若是不赶紧脱身,身为幻境的主人,负屃就算只是神息入启,元气也会大损,因为幻境是用了神力构建的,并非新娘蛛的妖力。

    她侵占的躯壳已经被鬼煞把控彻底,若为神本元还折损些许在这,负屃还有什么面子存留。

    水红色为底调的棉花糖小屋开始融化,路笺和迟问只在原地不动,片刻便回到了同皁山的霸下灵庙前。

    嗒,迟问踩了路笺肩膀一脚,稳稳落地。

    “咦,我竟不知火还克水。”她感叹一句,五行里火都不克水,何况启境八系,火克的是金。

    “不克啊,但我克。”断燎指尖还冒着火花,走过来往前一送,点燃了迟问领口留着的一点蛛丝。

    “师公威武。”迟问佩服,断燎何止是路笺口中的“还算厉害”啊,他这个烧塌神子幻境的实力,身为混血妖怪来论,应该已经是巅峰了。

    三辰殿若说是鱼龙混杂,那这龙的含量是不是略有些高了,迟问觉得很得意。

    她也得赶紧支棱起来才是,不然这总裁回归的路都不好意思走了。

    “小徒孙在里头怎么了,脸色看着不妙。”断燎抱起手来摇了摇头,迟问明明在笑,可气色却差得很。

    “神妖人鬼给我炖了一锅。”迟问拍了拍肚皮,“肠胃不行,消化不了。”

    她完全能理解为什么折溺下了天境以后蔫巴了数年。

    就跟看了部超骇人的恐怖电影那样,观影只需一小时,体感维持一个月。

    “各位神子对你们小夫妻的关照是不是太隆重了点。”断燎指尖又点了一朵火花,在迟问肩头燎了一圈,“噫,你体内,有两份压制,两份。”

    他问诊的手法有些怪异,他靠烧人家的头发“把脉”。

    刚才除掉迟问领口残余蛛丝的时候,断燎就碰到了她的发尾,探出她状况不佳。

    负屃已经离开,给的水系压制过一会儿便会消散,但另有一份说不清属系的力量还在限制着迟问,完全没有消减的迹象。

    “是同皁山,霸下背上的同皁山。”迟问望了一眼前方的灵庙。

    之前推断的六神子霸下,虽然没有正面出手干涉过迟问,但他给的压制确实从迟问一踏入这火山便存在了。

    “我恐怕有一块神体碎片就在山底下压着。”迟问无奈道。

    “当真?”断燎给反应一向很到位,说完转身一指火山本体,“那下头,有一块?”

    “我猜的,但我猜东西很准很准。”迟问挺了挺脊背,“果然不能冲动下岗,他们好像很怕我再就业。”

    所以一出手就是压山沉海,毕竟哪怕是缺一小块,迟问便是永不得归。

    境灵之前说得没错,负屃根本不必正面动她,这八殿下今日来访,皆因私情,不为公事。

    私情也许因为迟问实在讨打,气得负屃有了错漏,但公事妥妥的,毫无破绽。

    “神圈真乱,格局真小。”断燎听罢一脸嫌弃。

    迟问认同,“抱歉,天境的教育好像一直都不太行,我的各位兄姐精神状态也都不是很健康,让师公见笑了。”

    “无妨无妨,怪不得你要离职,这份工再做下去是要发疯的。”断燎表示理解,又感叹一声,“如此看着,神圈需要整顿一下了,不如放鬼域入场搅合搅合,小徒孙意下如何?”

    “唉,慎言啊师公,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咱就在离鬼域最近的同皁山中噢。”迟问避讳着摆了摆手,故意不接这个话题,只往台上指了一下,“师公受累,把那新娘蛛烧了吧。”

    那般全尸也不是芳桃想要的,不如烧个干净。

    “啊?结束了吗?”

    迟问身旁钻出了一个脑袋。

    都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胡落尘,小姑娘今天还是打扮得很老成,“我听人家说这边灵庙有人妖化了,便赶来看看,迟姐姐你可看到啦?不是芳桃吧?”

    “……不是,是个男的。”迟问随口应付。

    胡落尘松了口气,“我昨日让芳桃与我同住,可她一大早就不见了。”

    “既没给你留任何口信,便是与你无话可说,你不要找了。”迟问劝了一句。

    “知道了。”胡落尘其实也知道芳桃的态度,毕竟昨天自己照顾了这女子一宿,对方都没有任何表示。

    “同皁山不安全,你快回家去,宁安村的案子也别查了,牵扯了大妖,你搞不定的。”迟问是真想把这姑娘直接扔回岁岁镇去。

    她却很舍不得迟问,“我是打算回去的,所以来同姐姐告别,姐姐,你身边怎么总有好看的哥哥啊,真羡慕。”

    这话问得,明明就是在打听付风远哪去了。

    毕竟昨天这孩子见过路笺,根本也没听她夸过人家嘛。

    倒意外是个审美专一的姑娘,跟迟问半分也不像。

    “嗯,别羡慕啦,回去好好精进,胡姑娘有天资,再扎实些基本功,将来必有大成就。”迟问随口一搭,说完又补充,“需要让阿风画阵捎你么?不过可得给补贴啊,我们三辰殿的神使,可不随便给人画阵。”

    “不了不了。”胡落尘摇头拒绝,又怕迟问误会,“不是说三辰殿的私阵不值钱啊,是我母亲大人说了,三辰鬼修,亲近不得。”

    “噢?”迟问点点头,“胡夫人有智慧。”

    灵庙前的舞台又继续选起了献山小花,迟问有些乏了,却又惦记着肃飔和折溺,便想着再看一会儿,实在无风无浪,便回去泡温泉。

    结果竟在台上看到了他们刚提了一嘴的付风远。

    这位仁兄,去选献山小花又是什么目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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