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血大妖对修罗恶鬼,若是皆全盛状态,约莫胜算是三比七,最多四比六。

    反正折溺会赢。

    但他不是全盛状态,所以战况按理来说,该是两败俱伤,然后他与渐浔被各自救走,努力抢救一下,养养伤,都还能活。

    可惜这两个家伙都没想活。

    折溺在跟路笺交手的时候一直企图激怒他,想让他再一次如天境喜宴那般,把折溺直接拿下,且这回必须抹杀干净。

    可谁叫迟问不久前曾随口跟路笺说过,“先看一会儿,别冲动。”

    路笺便没有冲动。

    杀意于他是很容易控制的东西,现下他觉得不好把握的事另有一件:他没办法把注意力从迟问身上挪开片刻。

    路笺反手扣住她牵着自己的手,不让她再往前,“小羊身上有血。”

    他解下自己绑头发的绸带,刚才被折溺削掉了一个,还有两个。

    “干什么?”迟问不解。

    “你不要看,我替你看就是。”路笺用丝带遮住了迟问的眼睛。

    “……好。”迟问十分无奈地由着路笺遮住她的视线,她还没看清楚折溺的死相如何呢,但就刚才离远了看着,似乎还颇艺术。

    那鬼是深色皮肤,鬼纹亦是玄黑,却穿了一身白,躺在满地冰晶上,就如迟问见他的初印象那般,很中和,很融入。

    “走吧。”路笺没有这方面的审美,他只知道不能让迟问看到折溺身上汩汩而出的血。

    他方才也就离开了一小会儿,迟问便由着冥兮伤了自己,她根本照顾不好自己。

    往后怕是得贴身跟着,亲手照拂。

    “走。”迟问依着他摆弄,谁叫这怕血腥的设定,是她自己定的呢。

    维持好人设,也是一名优质偶像该办到的嘛,在普通大众面前尚要注意,何况是在金主面前呢。

    “我本是打算让你把我杀了的。”折溺见两人走来,笑着看向路笺,“毕竟,是你让我诞生的。”

    “我让你诞生的?”路笺终于对自己的同胞生了些好奇心。

    “没错,你让我诞生的,所以由你终结了我,也算圆满。”折溺的话音听着其实不算很虚,他们修罗的自愈能力都很强,那冥兮方才都烂一地了,也是跟迟问聊两句便塑回了原形。

    故而迟问下判断是折溺自己不想活,不仅因为他输给了渐浔,还因他这穿心一仰,就不愿挣扎的模样。

    “我们修罗,生来就是怪物,不该在世间行走。”折溺瞥了远处还跪趴在霸下石碑前的冥兮一眼,又再次看向路笺,“但你不一样,你可以好好活着,你现在寻回了神子,这样最好。”

    “抱歉打断一下,我听不懂。”迟问生怕这家伙说一半就撅过去,“拜托了,请务必一口气讲清楚。”

    这折溺小羊该不会是个黑切白吧?

    迟问是阴差,是最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有多没根据的了,可折溺实在是真挚得……

    就比路笺差一点点了!

    折溺依迟问的,再开口便直扣核心,“鬼域以远古修罗之血饲魔物,产修罗,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场戏罢了。鬼域的远古修罗,一直都在。”

    天地初开时,只有生灵一双,为昼与夜。

    也就是后来的天帝与修罗。

    昼夜双灵本来互不干涉,既不交好,也没结仇,只是偶尔攀谈几句,或是过上几招,不求分出胜负。

    奈何,后来两者渐强,便都想知道自己的极限,也就生出了想与对方分出高低的心,于是愈战愈频。

    最后夜灵险胜昼灵,却发现若干年后陨落的昼灵重新降生,再次长成了新的昼灵。他顿时觉得一切较量毫无意义,根本不会有终止之时,遂不再与之对战。

    可惜,昼灵先前战败过一次,积怨于心,万分折磨,勠力苦修数百年后,反过来斗赢了夜灵。

    而恰好这时,天地间亦已大变了模样,万物繁茂,世间生灵皆长到了最佳时刻,仙妖人鬼纷纷涌现,昼灵在打败了强敌后,看见这番盛世,便创了天境,拟了秩序,统领了三界。

    当然,她能重生,便知道夜灵也同样,会再出现。

    已经以天帝自居的昼灵时刻准备着,一边巩固自己的统治,一边以修罗恶名将夜灵的存在抹杀,打压他的旧部,让天境与鬼域不再平等。

    她密切监视着世间动静,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重生的修罗,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襁褓中的婴儿扼于摇篮。

    往后便是反复,修罗不断重生,不断在襁褓中死去,少数侥幸活到少年时期的,也终究逃不过天帝的追杀。

    她用尽所有方式折磨她的宿敌,只求能寻得一法,让他完全湮灭。

    可他却总能重生,一如修罗自己早就预知过的那样,一切不会有终止之时,一切较量毫无意义。

    路笺,是夜灵——或者说是修罗战败之后唯一一次活到成年的转生。

    这是鬼域下的一盘大棋。

    他们想要有与神子对标的新修罗不假,但最主要的,是想要掩饰夜灵又再一次诞生的事实。

    所以鬼域联合启境最东的雨林蝰蛇妖族,精心谋划了一场瞒天大计。

    蝰蛇预言之准,无人不知,而蝰蛇惑心之术,亦无人不晓,他们利用这个特点,把握好魔物产出新修罗的时间,然后选出最合适的折溺,由蝰蛇族长带出鬼域,养在同皁。

    接着又让柘桑的父亲带着好不容易藏了数年的路笺出现,亦养在同皁。

    这两个从鬼域而来的小孩,一个取了名,长着魔角,一个没取名,长得极为精致,到底谁是真修罗。

    太明显了,明显得反而让多疑天帝倍感折磨。

    鬼域让蝰蛇一族参与谋划,就是要此结果。

    所见是否真实,会不会两个小孩都是假的,会不会天帝想如何处理此事,其实已经被预言出来了,会不会远古修罗根本就没有重新诞生,委实难以分辨。

    干脆把整个同皁山一起灭杀好了,她最后决定,但她不能自己去,这份谋划针对的就是天帝,已经太多人知道了,她不可以明面上理会。

    于是天帝想到了最喜欢到世间游乐的九殿下。

    天帝德高望重,成千上万年来,她追着修罗不断扼杀他的事,从来藏得很好,连她的神子们都不知道,天帝有这么一个宿敌。

    老九鸱吻,当然亦不知。

    可她恰好就在天帝找到自己的前一天,捡到了同皁山的路笺。

    彼此他还没有名字,然后他有了一个名字:路捡。

    鸱吻并不知晓有个锅等着自己背。

    她真不知道吗?

    总之同皁山现在还存得好好的,路笺和折溺也都活到了现在,倒是鸱吻自己,堕神自毁,成了人类迟问,在满启境捡自己的碎块。

    “噢,这次听懂了。”迟问点点头,她的眼睛依然被遮着,只能摸索了两下,拍了拍路笺,“你不是修罗……或者说,不止是修罗,唉也不对,应该说,真的是真修罗。”

    “要么你自己顺一顺。”路笺的语调听起来比寻常冷。

    他说话一直都自带混响,牵魂夺魄,跟魅妖似的招惹,但刻意把调子压下来的时候,听着却疏离清冷,拒人千里。

    “折溺师傅顺得很好,我就不顺了。”迟问客气地夸了夸,“总之此事于我不算很意外,你们鬼族的血脉压制,我刚才已经见识过了。”

    路笺确实在折溺和冥兮之上,而迟问猜他身份时,一开始也把他摆在了“孤品”的位置上。

    她一向是喜欢碰个大的。

    故而断燎上午道出路笺血统的时候,她还觉得打了折扣,并没有多吃惊。

    “你在天境的时候尚未觉醒血脉,但我觉醒了,我修了鬼道,知晓自己身份,也懂该如何利用自己的鬼印。”折溺笑着说,“但你依然轻松压制了我。”

    连这批新生修罗中的佼佼者冥兮,自小就在鬼域、在最合适的环境下培养着长大的冥兮,也同样被路笺当小鸡仔一样拿捏,何况折溺。

    迟问只在乎路笺眼下舒不舒坦,他什么血脉都随便,她归神又不需他的血脉半点,“嗯,厉害的厉害的,但我们不是来问你路笺有多厉害的,这位同胞啊,我需要喜宴的真相。”

    迟问需要那一天她穿了一身红,把折溺带回去,放任路笺失控,放任自己堕神的真相。

    “来不及细说,不如神子大人自己取了碎片,好好回忆吧。”折溺挣扎着从冰刺上坐了起来。

    他咳了几声,声音终于听着有些虚弱了,“蝰蛇长老预言过我的死期,我知道我今日会死。”

    那便将计就计,死得其所。

    所以折溺在得知肃飔谋划以后,主动找了柘桑,递上了另一份计策,送了她一个坑自己的大好时机,然后又与冥兮联系,用同样的理由,引她入启。

    谁都知道他此生最大的屈辱就在天境喜宴那天,故而谁也不怀疑他对路笺和迟问恨之入骨。

    却不料,此二人皆于他有恩。

    他利用了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来报答这份恩。

    “这同皁火山,是神工开凿,由来已久。”折溺站起来,抓起自己的战斧,“今日且让我试试以鬼斧,撼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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