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已走到了尽头,明月却还高悬在头顶。

    陆小凤拐过身侧的一户人家,视线在紧闭的门扉上一扫而过,接着他的脚步便突地一顿。

    因为在侧方檐下月色照不到的阴影中,竟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个一身红衣披头散发的女人。

    在这安静的深夜里,别说只是一个女人,就是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只怕也得喝点酒壮过胆子才敢出门。

    但偏偏这就是一个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面向着他。

    因为檐下的那层阴影,他看不清女人的样貌,也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

    江湖上虽一直有绝不能小瞧女人和小孩的说法,但陆小凤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却总也记不住这个教训。

    对着这两种人,他甚至连说出口的声音都会先软上几分。

    陆小凤当然没有害怕,他的声音也很亲切,“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实在是很诡异的一幕,深更半夜莫名其妙出现的红衣女人,此时便是一个已经喝得半醉的酒鬼,只怕也要被吓醒。

    陆小凤虽然是个酒鬼,出门前却连一滴酒也没沾。

    所以现在他不仅没醉,还清醒得不得了。

    他也并没有被吓跑,因为男人总该对自己自信一些,尤其他自认还是个武功不错的男人。

    陆小凤的问题尚且没有得到回答,夜风便抢先吹了过来,女人鲜红的裙摆和披散的长发随风飞舞。

    月光的照耀下,陆小凤一眼便注意到那头又长又直的黑发,宛如质地上好的锦缎,第二眼才将视线落在那红色的裙摆边缘金丝纹刻成的流云绣上。

    他的呼吸突然一窒,神情瞬间冰冷,“小翠?”

    这两个字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可陆小凤却几乎已经确定,面前的女人,必定便是小翠!

    唯有以崔家的巨富,加上背靠皇室的镇南王府庇佑,才能让只可能是贡品的流云绣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一介青楼女子的轻纱薄曼之上。

    被一语道破了身份,藏身在黑暗中的女人总算不再一动不动。

    她迈开步子,向着陆小凤的方向行了几步。

    直到女人踏入月色之中,借着月光,那张未施粉黛的雪白面庞才彻底映入陆小凤的眼帘。

    这确实是小翠,是那个在怡红院的木楼之上,将刀刃狠狠地刺入富江心口的小翠!

    陆小凤当然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在这短短的几日里,陆小凤为了查清背后之人,曾不止一次踏入怡红院,而就在今日正午,他还曾在春姨警惕的目光下和面前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当时的小翠金钗华服、装扮整齐、施脂抹粉,且眼高于顶。

    哪怕已经清楚明白他为何而来,依然端的是即将飞升的神仙妃子的架势。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女人,是绝不可能也绝不愿意在这样的深夜里,披头散发地和一个自己根本看不上的男人面对面的。

    但再不可能发生的事也已经发生了。

    小翠现在就明明白白地站在他的身前,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距离此处相隔不过两条长街的大宅子里,房间中的烛火才堪堪燃烧了一半,突然暴起的男人三两步跨过,一把抓住了面前少女纤细的手臂,温热滑腻的肌肤就像一把烈火,呼啦啦从他的一只手烧上全身。

    被抓住的少女只能停下步子,她转过身,那双美到叫人心窒的眼睛转向他,极黑的瞳仁中没有害怕,没有惊慌,竟像是还带着两分高高在上般的笑意。

    她在笑什么?笑我吗?

    男人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再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确信,只要面前的少女看着他,只要看着他,他就已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赤身的少女果然在笑,她说,“我叫富江。”

    男人几乎已经沉醉在这双眼睛里,他痴痴地念着这个名字,“富江,富江…”

    富江白皙的肌肤上还残留着暧昧的痕迹,却大胆又张扬地没有丝毫遮掩。

    那樱红的唇瓣轻轻阖动着,语气却已变得不耐,“放手,你抓疼我了。”

    被命令的男人还抓着富江手臂的手就像突然触电一样松开,他的眼睛却还痴痴地盯着面前少女的脸。

    富江转动了一下手腕,她抬起手臂,看着自己被抓出的青紫淤痕。

    她的肤色极白,便更衬得这青紫碍眼且难看。

    “野蛮的笨牛。”富江厌恶地瞥了眼男人,突然反手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她当然没有留手,这一巴掌又狠又快,男人被打得侧过头,又难以置信地转向面前的女人。

    绝美的少女冷笑道:“你抓疼了我,我很不高兴,这是给你的教训。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再有下一次,就给我自觉一点剁了你那只脏手。”

    身为家里的顶梁柱,男人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赤裸裸地羞辱过,恼恨和屈辱一同涌上心头,他恶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个胆敢动手打他的女人。

    在这样的目光下,富江突然再次出手,同样的一巴掌重重扇在他的另一边脸上。

    而这个打了他两巴掌的女人却还在嗤笑着:“我也不喜欢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给我记住了。”

    她脸上满是傲慢和不屑,眼睛里带着纯粹的恶意,肆无忌惮地扫视着男人脸上的神情,“怎么?你很生气?想要动手打我?”

    富江纤长的指尖玩弄着垂在颈侧的长发,在男人哪怕愤怒依旧难掩痴迷的眼神里,得意而嘲讽地笑出声来。

    在这张狂的笑声里,男人死死地咬紧牙关,“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打你?!”

    他的眼睛肆意地在面前的少女那张美极的面颊上舔舐,“你不过是个女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只要我想,你就只能像只案板上的鱼一样挣扎,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他的拳头已经咯吱咯吱地作响,几乎就要狠狠地落在女人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上。

    但他还是没能动手,因为富江脸上的笑已经彻底消失,她正冷冷地盯着他,带着种显而易见的轻蔑和高高在上。

    “你不但是只野蛮的笨牛,还是个愚蠢的废物!你要是能动手打我,我倒还能高看你两眼,既然只会像只烦人的苍蝇一样喋喋不休地给自己找借口,就给我把你的臭嘴闭上!”

    那双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的不屑和厌恶,毫不费力地击溃了男人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自信。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一双已然通红的眼睛紧紧瞪着富江。

    但可悲的是,就像富江所说,男人分明已经气到了极致,却还是只能紧紧瞪着她,怎么都无法对着这张脸下手。

    面前的少女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如此明目张胆地将男人的自尊和颜面踩在脚下、碾进尘土。

    凄迷的月色下,小翠的脸色白得厉害,几乎已和一个死人一样白,她的声音也像死人一样僵硬又艰涩,“…陆小凤?”

    小翠的眼珠动了动,终于显出她还有几分活人的生气。

    “陆小凤。”她好像忽然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能说出几句话来,“我把那封信给你,现在就给你。”

    披头散发的女人抬起手,往自己的怀里摸去。

    那双手抖得厉害,颤颤巍巍地仿佛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妇人,动作却极快,哆哆嗦嗦地抓着信件递向陆小凤。

    两人站得不近,她只能再向着陆小凤靠近了几步。

    离得近了,陆小凤突然发现,面前的女人不只是手,浑身都在细微地打着颤,呼吸急促,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极尖细,整个人仿佛一只被惊吓到极致的猫一样紧绷。

    她的声音也急迫又慌乱,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相撞。

    “我活不久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陆小凤冷冷地开口,“你要死了?是谁要杀你?”

    小翠根本已顾不上去管陆小凤说话的语气,她喃喃道:“我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这世上绝不可能有这样便宜的好事。哪有什么不需要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不过是还不到付出代价的时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这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我要去死!”小翠牙关骤然咬紧,恨得双目赤红,“她要我的命!我就要她的命!”

    陆小凤依旧冷冷地道:“你杀了人,竟难道连一丝的愧疚也没有么?”

    “杀人的人,本就随时会被杀。你早该做好这样的准备。”

    面前的女人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他,强自辩解道,“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这是一码事。”陆小凤淡淡地继续,“有人要你死,所以你便要他的命。你要了别人的命,便不许有人也要你去死吗?”

    小翠面色难看至极,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反驳不了这个从来也不被她放在眼里的男人。

    这让她觉得莫名的羞辱。

    小翠强装着冷笑一声,“竟是我来错了!亏我还以为你既然敢顶着崔家和王府来找我,就一定还能称得上是个够胆量的男人!”

    “却不想你根本就是个斤斤计较的胆小鬼!”

    当一个女人说不过男人的时候,便会转而攻击这个男人本身。

    陆小凤虽早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觉得心塞不已。

    他不耐地皱起眉,“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陆小凤本该是个极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但他突然发现,有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值得被怜惜。

章节目录

论动漫女主与综武侠的适配性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静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静淑并收藏论动漫女主与综武侠的适配性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