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薰
花满楼的百花楼总是门户大开的。
这座小楼里到处都是鲜花。
但要照顾好满满一小楼的花从来也不是件多容易的事。
这些花有的娇贵，有的任性，有些顽强，有的脆弱。
花满楼要准确地知道百花楼中每一株花的位置和习性，知道它们中的谁更喜欢晒太阳，谁更贪凉，谁更喜水，谁更畏寒。
然后在清晨的凝露中将几株搬出去，又在暖阳太盛时将另几株搬回来，浇水时，这一株不能多了，那一株也不能少了。
要是变了天气或者突然下雨，那便要动作再快些。
等所有的花草都舒舒服服地舒展枝叶的时候，花满楼才会坐在窗前，嗅着满室的芬芳，慢慢微笑起来。
现在已经到了春天，只要再耐心一点，不到半个月，那些如今还在精心打扮羞于见人的花骨朵就会悄悄探出它们娇嫩的花瓣。
花满楼喜欢花，就像喜欢这世上的一切生命一样。
今天的风也很轻很柔，拂过人脸颊时就像情人不经意的爱抚。
于是花满楼的心情更愉悦了两分，他索性站起身，伸手去推开面前的小窗。
外面的热闹和喧哗顷刻间便随着这风一起涌了进来。
花满楼心满意足地重新坐了下来。
他喜欢安静，同样也享受热闹。
这全不矛盾。
不远处的成衣店里似乎起了争执，角落里的酒馆老板娘在和客人互相打趣，侧方不远处的胡同深处有一对青年男女在耳鬓厮磨诉说爱语，扛着糖果点心身后跟着一串孩童的货郎在沿街叫卖。
花满楼一点点辨认着，这些来来往往的气息中，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这一切的一切汇聚在一起，就成了一曲满是人间烟火的动人乐章。
花满楼的手指缓慢地随之律动了起来。
百花楼里虽鲜花满楼，却又不只有鲜花。
这里还有一架古琴，一架声音很好的古琴。
花满楼的脑海才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不远处的大树下，就传来丝丝缕缕的曲调。
曲调悠扬，但却缓慢又迟滞。
但就是这份生疏，也依旧让花满楼瞬间反应过来。
就算简易到不能再简易，可这旋律毫无疑问是花满楼无比熟悉的曲目。
春晓吟。
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已经围着吹奏的人情不自禁开始摇头晃脑。
树下的人也显然一点不循规蹈矩，她站起身，一边吹奏一边垫起脚尖，身体随着曲调律动又落下，在早春芬芳的春花里，在孩子们的尖叫声中，扑扇着翅膀的鸟儿呼啦啦飞来，又留恋地停驻在少女的肩头。
花满楼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可在这一刻，在这熟悉的旋律里，在花叶鲜嫩的气味里，在鸟儿叽叽喳喳的啾鸣声中，那个陌生的，全然不曾见过的姑娘，和不远处的景象就像突然撕破了黑暗的幕布，现出闪闪发光仿佛阳光一样的霞色来。
真好啊。
花满楼喜欢音乐，就像喜欢鲜花一样。
谁又能说花瓣盛开的声音不是乐曲？谁又能说雨打芭蕉的声音不是乐曲？
音乐天然就有让人心情舒畅的魔力，蹦蹦跳跳的少女一曲春晓吟磕磕绊绊终了，花满楼才恍然意识到，她用的乐器既不是笛也不是箫，更不是琴或瑟，而只是一片树叶，一片随处可见的树叶。
她似乎很喜欢孩子，就这样随意地站在树下，用那片随处可见的树叶，一曲又一曲地吹奏着，从渔舟唱晚吹到山居吟，累了就停下来，和孩子们在春日暖风中嬉戏笑闹，或者坐下来摘一片树叶教给他们如何才能吹出声音来。
无论是孩子，还是音乐，无论是少女，还是春色，没有一样不是美好的。
花满楼就这样撑在窗前，微笑着享受这一切美好。
直到那少女似乎发现有人在光明正大注视着她，察觉到她视线的花满楼才笑着开口，“姑娘，累了吗？我这里有上好的茶水，上来坐坐吧。”
鲜花满楼的百花楼，坐在窗前的温润公子，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抬头望来的少女却像是被刺到了一样，温热的眼泪突然沉默地滑过面颊，无声无息地落上她的衣襟。
百花楼的客桌上，难得摆上了上好的雨前龙井。
花满楼将温热的茶水在杯盏中细细沏过，摆在这位姑娘的面前，温声道：“姑娘用茶。”
对面受邀上门的少女似乎半点也不知道客气，牛嚼牡丹般举起茶水一饮而尽，下一刻又被呛了个惊天动地。
花满楼哭笑不得地递出手帕，“喝茶不是这样喝的。”
面红耳赤的少女羞得声音都拔高了些，“你，你可以叫我小薰。薰是薰风初入弦的薰。”
这是苏子瞻的《阮郎归·初夏》中的词句，花满楼笑着点头道：“‘绿槐高柳咽新蝉’，这便是姑娘名字的出处吗？”
名叫小薰的少女一下激动了起来，声音也又一次变得又明媚又清亮，“你也读过吗？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她叽叽喳喳地比划着，“这居然苏东坡的词，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高兴得整整一夜没能睡着。果然豪放不一定做不了婉约的词，婉约也并不是写不出豪放的韵。”
“究其根本，不管是豪放还是婉约，总都是旁人给他们贴上的签文。”小薰的声音还带着两分稚气，显然年纪并不很大，语气却颇掷地有声。
“所以小薰姑娘方才是故意暗改曲调吗？”花满楼微笑着询问道。
小薰的话突然全堵在了喉咙里，她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自己的衣摆，“我吹的并不好。”
花满楼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被当面点出来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又一次站了起来，气呼呼地瞪着他，大声宣布道：“我要走了！”
姑娘家的面皮总是更薄些，她还能忍到现在才生气，已能算得上很有耐心。
于是花满楼随之起身，温声开口，“姑娘不试试琴就走吗？”
“你，你！”小薰睁大眼睛，脸颊又一次红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冲着你的琴…”
还没说完她就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懊恼地跺了跺脚，“你这人怎么和我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呀！”
花满楼笑得温润，“是小薰姑娘不会说谎，乐曲也不会说谎，而我的耳朵向来很灵。”
“很多时候，声音是骗不了人的。”
被戳穿了来访的目的，小薰索性也不再隐藏，一双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盯着他，兴致昂扬地询问道：“那你是答应了？你答应叫我用你的焦尾琴了？”
话说出口，她又没忍住跺了跺脚，而花满楼却已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朗，“姑娘若想要借琴一用，直说便是，我这里鲜少来客，客人的请求我从不会拒绝的。”
只是奔着这把琴来的，倒至今只有这位小薰姑娘一个。
少女高兴地简直要蹦起来，她迫不及待地上前两步，“真的吗？真的吗！花满楼，你简直就和传言中一样好！”
花满楼自从搬到这里，已经见过了无数的女孩子，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一只故意飞进来的燕子，也是这样叽叽喳喳满怀热情。
花满楼当然真心实意地喜欢过那只燕子，所以在那件事结束之后，他已经很少再想起过她，也很少再这样开心过。
任何灰白不堪的事，都从不会让花满楼裹足不前。
快乐就是快乐，高兴就是高兴，这是生命本身独有的韵律。
如果他真的被困住了，那他也不会是花满楼了。
这把焦尾琴被花满楼从花家带来这里，它就像他的一个老友，在每日的精心养护中，用优美的琴音和绝佳的手感来回报这段特别的友情。
那位冲着它来的姑娘正温柔又满怀喜悦地细细抚摸着它的琴身，她的动作轻巧又珍重，简直也不像面对一把琴，而像是在面对一位初次见面却仰慕已久的友人。
这个发现让花满楼的心突然漏了两拍。
一个将琴看得如此重要的姑娘，一个明明家世不错却能被茶水呛到的姑娘，一个全然不会武功却敢孤身一人登门的姑娘。
真是奇怪又可爱。
奇怪又可爱的小薰姑娘低下头，郑重而肃穆地在自己触摸琴身的那只手背上印上一个清浅的吻，微笑着开口，“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然后她既没有坐下来弹上一首，也没有伸手去试琴，反而退身到花满楼面前，郑重其事地望向他。
“花满楼，多谢你。”名叫小薰的少女慢慢笑起来，一双眼睛就像落入了万千星辰。
“但现在的我，还不足以弹响这把名琴。总觉得如果我真的带着生疏的技巧和对曲谱的陌生来弹奏的话，它会很生气的。”
她站在花满楼面前，笑得纯粹又开心，“花满楼，你是它的主人，也该是你来做把关的那个人。”
“直到你点头为止，直到你觉得它会开心为止，我都会一直一直只用自己的琴练下去，这样可以吗？这样可以吧。”
“你的回答呢？花满楼。”
在这真挚又炙热的问询面前，花满楼当然无话可说，他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朦胧的霞光，在一片黑暗中熠熠生辉。
花满楼喜欢真诚的人，更喜欢真诚的感情。
他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好，如姑娘所愿。”
于是那霞光就像遇到初升的太阳般，满溢出层层叠叠的快乐和喜色，她的声音也兴奋极了。
“好，就这样决定了！我明天就带琴过来！”
“曲谱要练到吐出来，手指要练到出血为止！不这样的话是完全不行的！”
花满楼愣怔了一瞬，“要…到这样的地步吗？”
少女的声音陡然扬了起来，气哼哼地怒视道：“花满楼，你是它的主人啊！你怎么能用疑问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没有一把琴不希望演奏出最好的乐曲。”
“等到那一天，等到你点头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在杭州城最大的瓦舍，在全杭州城的人面前，演奏出最好最震撼人心的音乐！”
“我要告诉这个世界，琴曲从来不是男女之间的靡靡之音，更不是孤芳自赏高高在上的歌舞陪衬。”
“达官贵人可以听，市井百姓也可以听；商贾士农可以听，贩夫走卒一样可以听！”
她清脆的声音坚定而决绝，语气更是铿锵有力，花满楼的心脏却已像是被她的话语所震慑，只能随之颤动又紧缩。
这是个怎么样的姑娘啊。
明明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明明他是个瞎子。可她的人在闪闪发光，她的话在闪闪发光。
她在他眼里心里，全都在闪闪发光。
这座小楼里到处都是鲜花。
但要照顾好满满一小楼的花从来也不是件多容易的事。
这些花有的娇贵，有的任性，有些顽强，有的脆弱。
花满楼要准确地知道百花楼中每一株花的位置和习性，知道它们中的谁更喜欢晒太阳，谁更贪凉，谁更喜水，谁更畏寒。
然后在清晨的凝露中将几株搬出去，又在暖阳太盛时将另几株搬回来，浇水时，这一株不能多了，那一株也不能少了。
要是变了天气或者突然下雨，那便要动作再快些。
等所有的花草都舒舒服服地舒展枝叶的时候，花满楼才会坐在窗前，嗅着满室的芬芳，慢慢微笑起来。
现在已经到了春天，只要再耐心一点，不到半个月，那些如今还在精心打扮羞于见人的花骨朵就会悄悄探出它们娇嫩的花瓣。
花满楼喜欢花，就像喜欢这世上的一切生命一样。
今天的风也很轻很柔，拂过人脸颊时就像情人不经意的爱抚。
于是花满楼的心情更愉悦了两分，他索性站起身，伸手去推开面前的小窗。
外面的热闹和喧哗顷刻间便随着这风一起涌了进来。
花满楼心满意足地重新坐了下来。
他喜欢安静，同样也享受热闹。
这全不矛盾。
不远处的成衣店里似乎起了争执，角落里的酒馆老板娘在和客人互相打趣，侧方不远处的胡同深处有一对青年男女在耳鬓厮磨诉说爱语，扛着糖果点心身后跟着一串孩童的货郎在沿街叫卖。
花满楼一点点辨认着，这些来来往往的气息中，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这一切的一切汇聚在一起，就成了一曲满是人间烟火的动人乐章。
花满楼的手指缓慢地随之律动了起来。
百花楼里虽鲜花满楼，却又不只有鲜花。
这里还有一架古琴，一架声音很好的古琴。
花满楼的脑海才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不远处的大树下，就传来丝丝缕缕的曲调。
曲调悠扬，但却缓慢又迟滞。
但就是这份生疏，也依旧让花满楼瞬间反应过来。
就算简易到不能再简易，可这旋律毫无疑问是花满楼无比熟悉的曲目。
春晓吟。
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已经围着吹奏的人情不自禁开始摇头晃脑。
树下的人也显然一点不循规蹈矩，她站起身，一边吹奏一边垫起脚尖，身体随着曲调律动又落下，在早春芬芳的春花里，在孩子们的尖叫声中，扑扇着翅膀的鸟儿呼啦啦飞来，又留恋地停驻在少女的肩头。
花满楼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可在这一刻，在这熟悉的旋律里，在花叶鲜嫩的气味里，在鸟儿叽叽喳喳的啾鸣声中，那个陌生的，全然不曾见过的姑娘，和不远处的景象就像突然撕破了黑暗的幕布，现出闪闪发光仿佛阳光一样的霞色来。
真好啊。
花满楼喜欢音乐，就像喜欢鲜花一样。
谁又能说花瓣盛开的声音不是乐曲？谁又能说雨打芭蕉的声音不是乐曲？
音乐天然就有让人心情舒畅的魔力，蹦蹦跳跳的少女一曲春晓吟磕磕绊绊终了，花满楼才恍然意识到，她用的乐器既不是笛也不是箫，更不是琴或瑟，而只是一片树叶，一片随处可见的树叶。
她似乎很喜欢孩子，就这样随意地站在树下，用那片随处可见的树叶，一曲又一曲地吹奏着，从渔舟唱晚吹到山居吟，累了就停下来，和孩子们在春日暖风中嬉戏笑闹，或者坐下来摘一片树叶教给他们如何才能吹出声音来。
无论是孩子，还是音乐，无论是少女，还是春色，没有一样不是美好的。
花满楼就这样撑在窗前，微笑着享受这一切美好。
直到那少女似乎发现有人在光明正大注视着她，察觉到她视线的花满楼才笑着开口，“姑娘，累了吗？我这里有上好的茶水，上来坐坐吧。”
鲜花满楼的百花楼，坐在窗前的温润公子，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抬头望来的少女却像是被刺到了一样，温热的眼泪突然沉默地滑过面颊，无声无息地落上她的衣襟。
百花楼的客桌上，难得摆上了上好的雨前龙井。
花满楼将温热的茶水在杯盏中细细沏过，摆在这位姑娘的面前，温声道：“姑娘用茶。”
对面受邀上门的少女似乎半点也不知道客气，牛嚼牡丹般举起茶水一饮而尽，下一刻又被呛了个惊天动地。
花满楼哭笑不得地递出手帕，“喝茶不是这样喝的。”
面红耳赤的少女羞得声音都拔高了些，“你，你可以叫我小薰。薰是薰风初入弦的薰。”
这是苏子瞻的《阮郎归·初夏》中的词句，花满楼笑着点头道：“‘绿槐高柳咽新蝉’，这便是姑娘名字的出处吗？”
名叫小薰的少女一下激动了起来，声音也又一次变得又明媚又清亮，“你也读过吗？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她叽叽喳喳地比划着，“这居然苏东坡的词，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高兴得整整一夜没能睡着。果然豪放不一定做不了婉约的词，婉约也并不是写不出豪放的韵。”
“究其根本，不管是豪放还是婉约，总都是旁人给他们贴上的签文。”小薰的声音还带着两分稚气，显然年纪并不很大，语气却颇掷地有声。
“所以小薰姑娘方才是故意暗改曲调吗？”花满楼微笑着询问道。
小薰的话突然全堵在了喉咙里，她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自己的衣摆，“我吹的并不好。”
花满楼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被当面点出来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又一次站了起来，气呼呼地瞪着他，大声宣布道：“我要走了！”
姑娘家的面皮总是更薄些，她还能忍到现在才生气，已能算得上很有耐心。
于是花满楼随之起身，温声开口，“姑娘不试试琴就走吗？”
“你，你！”小薰睁大眼睛，脸颊又一次红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冲着你的琴…”
还没说完她就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懊恼地跺了跺脚，“你这人怎么和我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呀！”
花满楼笑得温润，“是小薰姑娘不会说谎，乐曲也不会说谎，而我的耳朵向来很灵。”
“很多时候，声音是骗不了人的。”
被戳穿了来访的目的，小薰索性也不再隐藏，一双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盯着他，兴致昂扬地询问道：“那你是答应了？你答应叫我用你的焦尾琴了？”
话说出口，她又没忍住跺了跺脚，而花满楼却已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朗，“姑娘若想要借琴一用，直说便是，我这里鲜少来客，客人的请求我从不会拒绝的。”
只是奔着这把琴来的，倒至今只有这位小薰姑娘一个。
少女高兴地简直要蹦起来，她迫不及待地上前两步，“真的吗？真的吗！花满楼，你简直就和传言中一样好！”
花满楼自从搬到这里，已经见过了无数的女孩子，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一只故意飞进来的燕子，也是这样叽叽喳喳满怀热情。
花满楼当然真心实意地喜欢过那只燕子，所以在那件事结束之后，他已经很少再想起过她，也很少再这样开心过。
任何灰白不堪的事，都从不会让花满楼裹足不前。
快乐就是快乐，高兴就是高兴，这是生命本身独有的韵律。
如果他真的被困住了，那他也不会是花满楼了。
这把焦尾琴被花满楼从花家带来这里，它就像他的一个老友，在每日的精心养护中，用优美的琴音和绝佳的手感来回报这段特别的友情。
那位冲着它来的姑娘正温柔又满怀喜悦地细细抚摸着它的琴身，她的动作轻巧又珍重，简直也不像面对一把琴，而像是在面对一位初次见面却仰慕已久的友人。
这个发现让花满楼的心突然漏了两拍。
一个将琴看得如此重要的姑娘，一个明明家世不错却能被茶水呛到的姑娘，一个全然不会武功却敢孤身一人登门的姑娘。
真是奇怪又可爱。
奇怪又可爱的小薰姑娘低下头，郑重而肃穆地在自己触摸琴身的那只手背上印上一个清浅的吻，微笑着开口，“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然后她既没有坐下来弹上一首，也没有伸手去试琴，反而退身到花满楼面前，郑重其事地望向他。
“花满楼，多谢你。”名叫小薰的少女慢慢笑起来，一双眼睛就像落入了万千星辰。
“但现在的我，还不足以弹响这把名琴。总觉得如果我真的带着生疏的技巧和对曲谱的陌生来弹奏的话，它会很生气的。”
她站在花满楼面前，笑得纯粹又开心，“花满楼，你是它的主人，也该是你来做把关的那个人。”
“直到你点头为止，直到你觉得它会开心为止，我都会一直一直只用自己的琴练下去，这样可以吗？这样可以吧。”
“你的回答呢？花满楼。”
在这真挚又炙热的问询面前，花满楼当然无话可说，他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朦胧的霞光，在一片黑暗中熠熠生辉。
花满楼喜欢真诚的人，更喜欢真诚的感情。
他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好，如姑娘所愿。”
于是那霞光就像遇到初升的太阳般，满溢出层层叠叠的快乐和喜色，她的声音也兴奋极了。
“好，就这样决定了！我明天就带琴过来！”
“曲谱要练到吐出来，手指要练到出血为止！不这样的话是完全不行的！”
花满楼愣怔了一瞬，“要…到这样的地步吗？”
少女的声音陡然扬了起来，气哼哼地怒视道：“花满楼，你是它的主人啊！你怎么能用疑问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没有一把琴不希望演奏出最好的乐曲。”
“等到那一天，等到你点头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在杭州城最大的瓦舍，在全杭州城的人面前，演奏出最好最震撼人心的音乐！”
“我要告诉这个世界，琴曲从来不是男女之间的靡靡之音，更不是孤芳自赏高高在上的歌舞陪衬。”
“达官贵人可以听，市井百姓也可以听；商贾士农可以听，贩夫走卒一样可以听！”
她清脆的声音坚定而决绝，语气更是铿锵有力，花满楼的心脏却已像是被她的话语所震慑，只能随之颤动又紧缩。
这是个怎么样的姑娘啊。
明明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明明他是个瞎子。可她的人在闪闪发光，她的话在闪闪发光。
她在他眼里心里，全都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