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处的李溪向下看着单膝跪在地上双眼通红的郎却娴道:“溪素来听闻郎小将军是个从不在意世俗眼光敢与儿郎争高下的英伟女子,如今看来都只是些传言罢了。”

    李溪一面说着,一面故意将头微微地上抬,让眼睛睨着郎却娴,做出一副轻视之态来。

    郎却娴面对他这样的姿态,自然怒火中烧地喝道:“李溪,你!”

    李溪面对她的怒喝却是不在意地笑道:“呵,我什么我,郎小将军你都要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了,我李溪还会在意你这一个将死之人对我的态度吗?”

    郎却娴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李溪背过身,如感叹般地说道:“真没意思,就郎小将军这般视天下泛泛之辈言论为生存根本的人,居然还想抢了我的养女作伴去,简直可笑!”

    他这句话让郎却娴将目光转向了李慕缨,李慕缨平淡地看着她,无悲无喜,只是这样看着她,像李慕缨看过的任何一个人。她郎却娴在李慕缨的眼里,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

    “阿缨。”背对着郎却娴的李溪,略略侧头对着李慕缨道,“若是有人对你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你会怎么办?”

    李慕缨还记得那次她把赵良恩揍进泥里后,李溪对她说的话,于是她答道:“把他们都打趴下。”

    郎却娴两眼震惊地看着李慕缨,营内点燃的火把将她银色的铠甲照得通红。

    李溪侧首,斜视着郎却娴道:“郎小将军,阿缨的年纪可比你小,从军的时间也比你短,她都可以有这样的志气,你呢?”

    她呢?她郎却娴呢?她自小就看不起歌都那群酒囊饭袋的公子哥,该揍的、该打的、该骂的,她几乎把所有世家的公子得罪了个遍,连歌都最好的媒人都说不想做她的婚事,那时她可从来未把这些话放进过心里,依然是我行我素,蔑视着这世间的男子。那又是为什么,她此时竟会觉得自己掉进了泥里,再也洗不干净了呢?

    郎却娴看向倒在地上形容不整极度龌龊的孙涂,她是因为这个男人才有了想要放弃自我的念头?可是这整件事的发生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再看向那把被射落的刀,那被打磨的光滑的刀身照出了不见光亮的夜空,就像她将要面对的世人的目光和言语,无望到看不见未来的希望,他们想看到的、期望的,就是她用这把刀割开自己的喉咙,去向世人证明,她郎却娴是个合乎他们所定规则的女子,但她为什么要向他们那些庸俗的世人证明?她既然没有错,又为什么要把刀架在她自己的脖子上?他们定的规则就是正确的吗?凭什么要她来遵从?

    一只手出现在了郎却娴的眼前,它看起来细小柔弱,但上面全是厚厚的茧,她郎却娴也有这样的一双手。郎却娴的目光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只见李慕缨伸出手的同时,低下头与她对视着,黑色的瞳孔被四周点起的火焰照出一点光亮来,李慕缨明明没有表情,但郎却娴就是从她眼中看到一种坚定,一种邀请。李慕缨在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去将那些所有指责她们、侮辱她们、蔑视她们的人打趴下。因为她们是有着这样一双拿得起武器拥有力量的手的啊!

    郎却娴沉默了许久后,再次将手递给了李慕缨,借助她的力量站了起来。在郎却娴站起后,她走到孙涂身旁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后说道:“听着孙涂,为了爹爹和郎家军的名声着想,我暂不取你性命,但你日后且缩好了自己做人,若是到我眼前惹得我不痛快了,我郎却娴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她走向自己的父亲。郎国公被她刚才的一番举动吓得无措,此刻看着女儿完好无损地走向他,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当郎却娴来到他身前,对他笑了起来后,喜悦混杂着极大的悲伤涌上心头来,他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既是确认她还活着,又是害怕自己再度失去她,又哭又笑地说道:“却娴啊,爹爹这次就原谅你了啊,以后不许再跟爹爹这么闹了。你娘已经不在了,你要是再丢下爹爹,爹爹可怎么活呀!”

    一时间她两的角色好像反了过来,现在换成了郎却娴拍着她父亲的背哄着他道:“爹爹,女儿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再说了,我们还有郎昭啊,爹爹你把郎昭放哪儿去了。”

    郎昭?她两这时总算想起郎昭来,说来原本用郎昭作筏子搞了这么个假婚礼本就是迷惑古先用的,虽然郎国公和李溪各打各的算盘,最后差点双方都没落到什么好,但古先那厮好歹是死了,但郎昭呢?

    李溪见她们提到郎昭,有些尴尬地说道:“呃,我打扰一下你们父女两呢,郎昭的话,他因为想刺杀我,现在被关在傅楼的八幻图里。”

    郎国公和郎却娴只觉得有些无语,费了这么大劲才让他出来,那莽小子怎么没一会儿又被抓了?

    李溪让温叶叫来了傅楼,傅楼将八幻图再度拿出,往地上甩开,郎昭就从画中摔出到了地上,但他此时已经昏了过去,郎却娴带着父亲过去查看,蹲下身来轻轻地晃了晃他的身体,见他未醒来,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他还活着。

    而李溪在她摇动郎昭身体的时候,瞥见了郎昭额头上一点淡金色的印记,不禁惊道:没想到收编了郎国公一家,这还有额外的收获呀~

    “丞相。”

    李溪回神,见郎国公已经站到他的身前,对着他恭敬地行礼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望丞相能宽容我一日,待我将剩下的郎家军收拾齐整后,再来凤城。”

    李溪亦对着他行礼道:“国公客气,日后你与我皆为岐王效力,溪自该信得过国公的为人。”

    “爹爹……”郎却娴小声地唤了唤郎国公,虽然她经过刚才那一遭已经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她的了,但是想起父亲和郎家军要因为她而背上投敌叛国的罪名,她非常的自责。

    郎国公朝她看来,见她再度欲哭的模样,猜到她在想什么。只是温和地笑着走近,将郎却娴的一只手挽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拍着手背,说道:“我们先带着郎昭回去吧。”

    今日的闹剧,最开始是两方匆匆地在这里相会,结束时亦是双方匆匆地从这里离去,好像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只是参与进的每个人的一场梦而已。

    郎国公与郎却娴骑马并排走着,待行至僻静处,确认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后郎国公才开口说道:“却娴,你是在责怪自己害了爹爹吗?”

    郎却娴咬了咬自己的唇,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我并不只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决定投靠大岐的。”

    郎却娴张大了眼,看向郎国公,只听他继续说道:“大王竟然能让古先这样视天下生民为草芥的人进入军营、朝堂,可见他视百姓亦为草芥。如此之君,我若再为他效力,只怕百年之后也会担上助纣为虐的骂名。岐国虽然周暨不济事,但有李溪在,此番他肯为凤城百姓做到这样的地步,我与他共事,也不算辱没了郎家军的名声。只是可怜了你。”

    “爹爹!”郎却娴马上打断他,坚定地说道,“女儿不觉得自己可怜。”

    郎国公还是叹了口气,旋即眼神冰冷道:“孙涂那厮,此番留着他只是为了全你名节,将来待此事被世人淡忘后,我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宰了,帮你出这口恶气!”

    郎却娴张了张嘴,她想说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名节了,但想到自己不杀孙涂,也是害怕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到父亲和郎家军的名声,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至于郎昭,他性子直,想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们只让他别杀了孙涂就行。”郎国公接着补充道。

    而在郎国公父女谈话的同时,在岐王回城的马车上,周暨紧紧地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深怕他下一秒又要被送了出去。

    “父、父王。”周景福被他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但他抬起眼来,看着自己父亲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样子又不忍心打扰他,想了想说点别的转移下他的注意力好了。

    周景福脑子转了一下后说道:“父王,其实郎小姐她和那个叫孙涂的男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古先只是把她两迷晕了放在了一块……”

    周暨惊讶道:“这你刚才为何不说?”

    周景福怯懦地答道:“我……被古先威胁不能说出来,后来古先死了,我看所有人都当这事是真的了,就不敢否认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周暨暗骂道自己儿子去了歌都一趟,怎么还这么怂包,但他转念一想,若是郎国公知道了真相就不会再投靠他岐国了,便低头对周景福嘱咐道:“你把这件事忘了,不要再向其他人提起。”

    “是。”周景福弱弱地应道,随后他又再次问向周暨,“父王,今日来救我的那个女子是谁?”

    周暨满不在意地回了他:“那是丞相的养女——李慕缨。”

    李慕缨啊,周景福的脑中将她现在的脸和小时候的脸重叠在了一起,暗暗记下了。

    第二日,当郎国公带着郎却娴如约带着郎家军来到凤城门口时,周暨和李溪却看到了他满脸的愁容,正要问他发生了何事时,郎国公已经说了出来。

    “丞相,郎昭不见了。”

章节目录

帝神何日不摆烂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壹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壹笺并收藏帝神何日不摆烂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