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从来不是能憋住话的性格。

    魏灵把车停在楼下,手握着门把手,一时踌躇。烈日当空,关了空调的车里燥热难耐。她想好说辞,整整衣服,慢慢往家里走。

    李庆安不在。

    刚换了鞋子,就听到卧室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她现在三十了,高不成低不就,你做父亲的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她现在只听你的。”

    魏灵一怔。

    “是是,你现在跟我说陈知树靠不住。那你倒是给她找一个靠得住的!我只有这个女儿,不像你……”刘芳嘲讽的声音丝毫不掩:“儿女双全。”

    吵架的内容是永恒的。但是所有的争论,最后都会变成情绪的宣泄。

    她轻轻地把钥匙放在桌上,听着陈词滥调,一如往昔。

    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魏灵不知道,只是后来听到刘芳压抑的哭声,她叹了一口气,还是推开了虚掩的门。

    刘芳的脸上挂着泪,看到她时,眼里涌出了慌张

    “我回来送个文件……”她本想掩饰过去。但是看到母亲这样,她无法像往常一样粉饰太平。

    走到床边,在妈妈膝下坐了下来,递过一张纸。

    刘芳接过纸,背着身擦了擦眼泪:“回来多久了?不要坐地上,说了多少次。”

    她咧咧唇角,用轻快的语气问:“怎么又吵起来啦?”

    意料中的抱怨却没有响起。

    刘芳一言不发。

    “叔叔呢?”

    李庆安去给她拿药。但是关于病,她也不想说。

    魏灵觉得棘手。平时妈妈抱怨惯了,很少这样不吱声,她的病不能焦虑。刚想开口找个话题,一句如山的话压在了头上。

    “我活着都是为了你。”

    “陈知树再不好,终归没有大毛病。”

    魏灵突然就笑了,随即内心涌上悲哀。

    这个十分钟以前,对着前夫虚张声势的人,这一刻显得无比软弱。可是她没有错,做的事没有错,说的话也没有错。

    但是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她的心上扎了一刀。

    “怎么说为了我呢?叔叔会吃醋的。”她艰难地开口。想要避过“陈知树”这三个字。

    然而这个名字像一个契机,终于撕开了和妈妈交流的口。

    “我才知道,因为我的病,你借口不要孩子。所以和他有了这么多的矛盾。他前几天来家里,语气态度都很诚恳,做儿女的不容易。”刘芳情绪激动:“他也不能不顾你公婆的想法。好在现在说通了……”

    “我没有公婆。”魏灵打断她。

    刘芳却仍然没有停下,步步紧逼:“万一哪天我不在,你要怎么办?”

    话不投机。魏灵起身就走。想到妈妈的病,她又转回来。

    “按时吃药,下次复查我跟你一块去。”

    看着女儿面无表情的脸,一股无名的委屈突然涌上了刘芳的心头。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病死算了。反正你翅膀硬了,只听你爸的,离婚这么大的事,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不如你老子,有钱有势……”

    刘芳突然噤了声。魏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怪不得妈妈要给爸爸打电话。

    从来提到婚姻的事,她就装鸵鸟,左耳进右耳出,摆出“软钉子”的架势。妈妈以为,是父亲在背后给她撑腰。

    一瞬间茫然涌上心头。

    谁都没有错,非要说难听的话互相伤害,事情才能解决吗?

    “我和陈知树没有领证,所以不算离婚。”魏灵不咸不淡地说:“如果哪天你死了,我随后就到,一秒钟也不耽搁,省得你操心。”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留着刘芳自己一个人呆坐。

    她很久不对母亲说重话。

    当年留在京南,和陈知树结婚,很难不说有逃避的意味。

    离婚多年,父亲轻舟已过万重山,母亲却一直困在其间不得出路。无论对错,她都不想再分辨。只想过好当下的生活。

    可是连这么微不足道的愿望,都难以实现。

    回来云安的第一年,她提出要搬出去住,毕竟继父和妈妈已经是一家人,自己留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可是刘芳固执地认为,独居的女人会招来闲言碎语。但凡魏灵稍有异议,她便开始陷入无休无止的自我否定,自责,和委屈中。

    加上她身体不好,不能焦虑,也不能受刺激,魏灵几乎从没有反抗成功。

    她有些头痛地揉揉额角,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云安城一遍遍绕着圈。

    想去看看京南爸爸,又不是那么想。

    想约周枚看场电影,一看时间,还没下班。

    已经记不清这么多年,这样无处可去的状况,发生过多少次。

    最终还是梁湛救了她。

    “跑哪去了?”电话那头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她眼睛一瞬间有些酸涩。

    她改变不了任何现状,任何人。她只能改变自己。

    不要成为爱人的桎梏,享受在一起的当下。这是她现下活着的唯一目标。

    压了压情绪,魏灵说:“我妈身体不舒服,回来一趟。现在就返回项目部。”

    梁湛声音不乏关切:“严重吗?不行就多陪陪她。”

    “并发症。”她简短地说:“我在这儿也起不了作用,老晃来晃去,还讨她嫌。”

    “还有人嫌你?”梁湛似乎是听出她情绪不好,闭着眼一顿彩虹屁:“我这秘书,又漂亮,又会来事,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样样精通,我抱着疼还来不及。”

    鸡皮疙瘩起了。

    不过心情也好了点。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我妈就不会老把我往陈知树那推……”魏灵调头,把车往源水方向开,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住了口。

    梁湛沉默了,随后不咸不淡地说:“开车注意安全。回来再说,”

    语气有些危险。

    魏大秘内心忐忑。

    晚间源水又开始下雨。

    梁湛压着她,一遍一遍地吻。魏灵有些窒息,挣扎着想起来关窗户。无奈梁湛手掌一路向下,压住了她的胯骨,略施力,激得她眼角泛红。

    “真可爱。”他停下来,平了一下呼吸,亲亲她的眼角:“胯骨是敏感带。”

    魏灵有些不好意思,把头偏开。

    气氛实在好,有些过往,梁湛实在不想提,可是如果困扰到她,他就不得不说。

    “周末带我去看看阿姨。”

    他摩挲着她的脖颈,把她逃避视线转了回来,又安抚地亲亲她的唇。那里宛如一颗含过的水果糖,散发欲罢不能的气息。

    “?”魏灵眼里掩不住惊讶。

    梁湛气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

    “怎么,玩玩就丢?还是先跟我回去京南,见见我爸妈?”

    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瞬间有些慌乱。

    梁湛见状,冷静了下来,坐起身问:“是有什么顾虑吗?”

    “没有。”魏灵也冷静了下了来,起身关窗,把下午的事告诉了梁湛。

    梁湛一字不落地听完,问:“所以你就由着阿姨,逼你复婚?”

    “复婚”一出口,心里冒出了无端的火,舔了舔后槽牙,他一把抓过魏灵,还是有些不解气,皱着眉问:“跑什么,你就不能直接说有男朋友了?”

    他越想越起火,话像炮仗一样落了下来:“我还不如他陈知树?”

    魏灵跌在他的怀里,有些懵。

    她很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向来遇事,梁湛只考虑怎么解决问题,生气,难过,开心,这些情绪在解决了问题以后,几乎他身上找不到踪迹。

    很长时间,在魏灵眼里,他都是那个没有感情的“梁副总”。一丝不苟的衬衫,笔挺的西裤,待人接物面面俱到。

    不知怎么,看他这个样子,她心里涌上了隐秘的快感。

    讨好似地亲了亲梁湛,魏灵安抚道:“我不是想着,万一你回京南了,解释起来麻烦。”

    谁知梁湛听了这话,脸上彻底没了表情。

    起身往门外走去,离开时淡淡地说:“原来你是这么考虑的。”

    一连几天,魏灵都没有机会见到他。

    中午吃饭,张小五说梁总让送饭去工地,魏灵想要代劳,张小五一脸为难,说梁总特意嘱咐,工地太晒,让魏姐在项目部午休。

    微信永远是简短的回复。

    “回去开会,今晚在云安。”

    “先睡,在敲汇报材料。”

    “不饿,你吃。”

    电话和微信一个风格。

    魏灵知道他生气了。

    可是自己的担心也不是全然无道理。

    梁湛本来也要回总公司。他不可能为了她,留在云安。相处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去见家长?

    何况,她和陈知树那段莫名其妙的婚姻,梁湛不在乎,他的家人也不在乎吗?

    魏灵觉得自己的牙又开始疼了,扯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仿佛整个头,都在被重锤一下下敲。

    偏偏刘芳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她往返源水和云安之间,疲惫不堪,整个嘴巴里都是燎泡。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魏灵看着工作群里,往常梁湛借口不去的会,他点卯似地一个接一个地开,原本属于她要写的文件,他一声不吭全部代劳。

    “你这段时间多照顾阿姨,工作的事先放放。”

    谢谢你啊。

    魏灵面无表情地看着对话框。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不开心了就这个鬼样。

    冷暴力什么的,真是太烦了。

    她把车停在项目部门口,恨恨地把门甩上。

    迎头看见树荫下停了一辆的跑车,车灯仿佛昆虫眼睛,直直地瞪着她,整个车身造型无比高调,如同一个求偶的雄螳螂。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谁知车里的人按了按喇叭,探出头,夸张地朝她招招手。

    脑海中搜索一圈,实在想不起来,哪里认识这么高调的人,太阳落山了墨镜还挂在脸上。

    那人见她一脸困惑,拿下墨镜,笑得一脸灿烂。

    “你还记得我吗?”

    魏灵翻遍脑海中的犄角旮旯,终于有了点印象,不确定地问:“唐……唐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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