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下自己该如何跑路呢?若真出了海,怕是不好找啊。你正想着,就见屋顶透出一缝隙的光,瓦片被移开了。

    这样的认知让你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你紧紧盯着那缝隙,随即露出了一只熟悉的眼,你认了出来,是许久不见的江湖剑客——步楼。

    他的眼睛很有特色,生得狭长,下眼留白很多,瞳仁是少见的灰色,眼角有颗极其惹眼的红痣,很好认。初见时,是在酒楼。

    他腰间挎着一把长剑,高大的身躯包裹在黑色的劲装下,一进门便吸引了无数目光。

    你听见众人的窃窃私语【这哪家郎君,看着凶神恶煞的,哪个女人敢要?】那说话的女子搂着怀里的小侍【你可不能学他,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白瞎了那张脸。】

    男子像是没听见似的,寻了位置坐下,解下腰间的剑啪地一声放在桌上,顿时发出沉闷的重声。

    这时众人面面相觑,也不说话了,看着不是个好惹的,还是命比较重要。

    【小二,把你们店里的好酒好菜都上一遍,要最好的酒!】他的声音和人看起来不一样,很是意气,有种侠气在,很符合你对江湖的想像,你满意地点点头。

    江湖终究离你还是太远了,你对它的了解,仅限于画本子里的描写。

    这样新鲜的人物,京城可不多见,你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与画本子里的人对比着。

    步楼摩挲着手中的酒杯,那姑娘为何一直盯着自己,是自己太过奇怪了吗?可是你眼睛亮晶晶的,看不出一丝恶意。

    他行走江湖多年,一向独来独往,从未与女人打过交道,因而你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他感受到自己的耳尖是如此的烫,可自己喝酒从来不上脸的,怪哉!

    步楼只觉得这杯子实在是小,还是拿大碗喝来的痛快,于是要了只大碗,一饮而尽。

    痛快!

    见此,你顿时觉得自己的清酒无味了。心下想着下次自己也得试试那烈酒的滋味,是不是有江湖的味道!

    那人喝得差不多,许是要走了,你很想结交一番,却不知道要如何与之打交道,人家会愿意吗?

    听说闯江湖的都不太喜欢世家。

    你正纠结着,就听见那少年大声质问【你这酒是金子做的不成?!莫不是店大欺客,看我是个外地人,想宰我一笔!】

    步楼难以置信,什么酒敢要价二十两银子【哎呀客官,可不敢骗您!我们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你看看我这酒楼这装潢,哪里敢骗您?】

    那掌柜眼睛滴溜溜转一圈,又道【再说了,是客官您自个儿说的,要最好的酒,就这好酒的滋味,难不成还不值这个价吗?】

    步楼不再说话,这酒滋味确实是好。

    他有想过京城物价高,但确实没想到这般高,只是他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他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拾,除了……他皱着眉,摸向腰间剑穗,犹疑再三,还是解下,郑重地递给掌柜【不知此物可否相抵那酒钱,若来日……算了】

    掌柜一把夺过,放在太阳底下看了又看,她能在这偌大的京城开起这家出入皆是贵人的酒楼,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

    她一眼就能瞧出这非凡物,这可是好东西啊,有价无市!她赶忙揣进怀里【行,当然行!】她见人走后,长舒一口气,生怕人反悔。

    你看完全过程,待少年走后,才走到掌柜面前【刚刚那个,给我。】

    【什……么?】

    【别装傻,刚刚那剑穗】

    你捏紧手中的剑穗,心想那老妖婆还真是好大的胃口,一坛子酒就想换这等宝贝。

    你让人补齐那少年的酒钱,转身跟了出去,也不知道人走远了没。

    这般没心眼,也不知道靠什么行走江湖的。

    你果然寻到了他,他站在铺子前,看着呆呆的。步楼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子,觉得自己该走了。

    你走了过去,他看向你,似在疑惑你怎么也在此处。

    你将掌心缓缓张开,赫然出现深绿的剑穗,上面坠着环形的,成色极好的玉【你的剑穗,给你】

    【酒钱我已经付过了,这剑穗一看就很珍贵,换她百坛子酒都绰绰有余了】你补充道。

    你见他看向你掌心的剑穗,最好目光落在你脸上【既然是姑娘赎回的,便是姑娘的了。】说着合上你的掌心。

    手触及的瞬间,一种酥麻的电流感传到四肢百骸,很陌生,很奇妙的感觉。

    他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摸向腰间,只是落了空。

    已经没有了熟悉的剑穗。

    你挑了挑眉【真的不要吗?】你盯着少年的眼睛,一步步逼近少年,见他红了脸,才低头系上剑穗。

    你退后一步,打量着少年【这样看顺眼多了】,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步楼低头看向腰间挂着的剑穗,一时蓦然。

    你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你想,他应该是开心的吧,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和你结交呢?

    【谢谢……我带你逛逛吧,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买】步楼觉得,你应该什么都不缺,但是他还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这里我比你熟,还是我带你逛吧】你走在前头,示意少年跟上。

    你们逛了很久,从街头到街尾。

    【你没什么想要的吗?】你听见少年这样问

    【诶……好像是的,看来不能让你破费了】

    你故作叹气,一副遗憾的样子。

    你见少年拧了拧浓眉,像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为什么要撒谎?】步楼想不明白。

    【……什么?】你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一路过来,你看了卖糖葫芦的15次,盯着拿着糖葫芦的奶娃娃6次,还有一对妻夫,手里同样拿着糖葫芦】

    【你竟观察得这样仔细!】你脱口而出,下意识肯定了他的话。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江湖人都这样厉害的吗?】你反应过来,连忙补救,却心下乱了,也语无伦次起来。

    步楼眉皱得更紧了,京城的糖葫芦莫非很贵?可你看上去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无论如何,步楼觉得,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他让你站在原地等他,或许是觉得自己无处遁形,你竟也乖乖得站在那儿,无聊得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不好意思,让一下】是他的声音,你抬头望去——

    少年一身黑衣,从人群中穿过,他拥着一人高的草靶子,上面插满了糖葫芦,此时,他也望向了你。

    细碎的光落他灰色的瞳里,你摸向心口的位置,那里在剧烈地跳动着。

    【都给你】

    步楼本打算只买一根的,但知道价钱后就直接买下了全部,但看着上面缺掉的位置,想了想,又去买了几根补上。

    少年满意得看着自己的杰作,她会喜欢的吧?会的吧?

    你接过那糖葫芦靶子,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少年【我吃不完的,我可以卖吗?】

    对面少年一愣【给你的,都可以】

    于是,你站在街边,学着其余商贩吆喝,许是脸加持的缘故,生意好到爆。

    你没有全卖,而是留了两根。

    一根给了眼前少年,一根留给了自己。

    只是那天以后,你们再也没见过。

    他走了,你没有去送。

    你问过他【一定要走吗?留在京城不好吗?】你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但是你就是问了。

    少年比你高出一个头,却并不会让你觉得有威胁,反而让人觉得很可靠。

    他沉默一会儿,才开口【在下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来无影,去无踪,唯有江湖之间,才是步某归宿】

    他是知道的,他们没有未来。

    江湖并不适合她,而他,也只能在江湖。

    【无牵无挂……既然如此,我想我也就不必去送你了】你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冷静。

    没想到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你尝到了一丝咸味,是自己的泪。

    被雍无渡绑架这么多天里,自己都不曾哭过,怎么如今见着这个讨厌的家伙,反而哭了呢?

    肯定是被雍无渡那个哭包传染了!你为自己辩解着。

    步楼无奈,往日怎么没发现你这样爱哭,他安抚地做着口型【莫哭,我来了】

    他说他来了。

    他怎么这样慢!你泪流得更凶了。

    朦胧间,你看见他飞身而下,外面的人冲了进来,他将你搂进怀里提着长剑【月牙儿,别睁眼】

    你闭上眼睛,听见无数哀嚎与惨叫声。

    他会受伤吗?你抓紧他的袖口,一阵天旋地转,他带你杀了出去。

    (五)

    【月牙儿——】雍无渡见你被带走,目眦欲裂,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你回头,见他被惊慌的众人围着

    雍无渡觉得自己好疼啊,心口那块好疼,【别走……你不准走】

    【月牙儿,不要丢下我……】不要和父妃一样丢下我,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混着唇角的鲜血。

    他这下该死心了吧,你想。

    后来你听说雍无渡回去后大病一场,半条命差点没了,你听着怀素的话,接过信,是雍无渡的。

    他邀你一聚,你本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怕再生事端,可当你看到【月牙儿,来见见我吧,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是了,他要去和亲了,就再见一面吧,信纸被点燃,火焰在你眼中跳跃,而你的脸,一半明灭。

    玉泉宫内——

    雍无渡任由下人梳着头,他目光空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美吗?】

    【殿下丰姿,无人能及】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他突然发疯似地将匣子里的饰品扫落在地。

    既无人欣赏,又何必存在?

    玉泉宫内跪了一地,无人敢做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漏断初静,雍无渡望着头顶的纱帐,眼睛发涩,他的泪都要流干了,像烧尽的蜡烛。

    他不会,不要,再为你流泪了。

    他又想到父妃了,记忆里,父妃第一次笑,是他薨逝那天,好多,好多血啊……

    他哭着扑向父妃,父妃第一次那样温和地看着他,他抬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孩子,可最终,那手落下。

    他看向父妃眼角的一滴泪,缓缓拭去,然后低头,将那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那天可真冷啊,茫茫的一片白,直到下葬,母皇也没出面。

    父亲留下的绝笔,谁也没见过,但他偷偷瞧过一眼,在母皇的书阁里,是一封血书——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耐公何?

    他在心里念着,所以,这就是自己名字的由来吗?

    母皇似乎喝醉了,嘴里颠三倒四【你……你该听你父亲的……怎么就那样决绝呢?】

    【鸿影……你后悔吗?】后悔义无反顾地嫁给朕。但朕是天子,终究无法给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下辈子,下辈子吧……

    鸿影是父妃的字,他没有再听下去,落慌而逃。

    他闭上眼睛,清泪滑过,与记忆深处的人重合。他与父妃一样,一样渡河而死。

    那名为爱的河,溺毙了多少有情人。

    其耐公何!其耐公何!

    你去赴约了,只不过是他和亲那天。

    和亲的队伍很长,你站在城墙上,眺望远处蜿蜒的路,消失在黄沙尽头。

    雍无渡似有所感,挑起车帘,努力伸出脖子向后望去。

    尘土飞扬,什么也没看到。

    你终究没来,月牙儿……他闭上眼睛,他曾想过,如果你们成婚会是何种场景。

    你该是挑起他的红盖头,然后注视他精心装扮的脸,然后他会害羞地低头。

    你们会饮交杯酒,共结今世良缘,你们会有一群可爱的孩子,他以后还会做个好父亲的……

    但是,没有如果。

    月牙儿,我没有今生了,也不祈求来世了,祈求是没有用的,他拜了诸神,问了上苍,也没求来你我的上上签。

    步楼沉默地站在你的身边,你听见自己吹散在风中的声音【不说些什么吗?还以为你会安慰我】

    【你知道的,我嘴笨】你感受到了青草的气息,你被他拥进了怀里【我给你买糖葫芦吧】

    【要两串】

    【好】少年假装没见你的哽咽

    入们讨厌秋天,似乎不无道理,你想,从今天起,你也最讨厌秋天了。

    这天,你送走了相识十六年的小皇子,还要送走一见如故的步楼。

    (六)

    【看来你注定是要为我送行一次的】少年故作轻松地朝你笑

    【笑得好丑】假的,其实很好看

    【快走吧,我巴不得你快些走】也是假的,其实你很怕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少年面前,你脾气总是那样坏,你讨厌这样的自己。

    少年牵了一匹廋马,腰间的长剑挂着熟悉的剑穗,他的背影被夕阳无限拉长。

    他步子一顿,微微偏头【……保重】

    千言万语,话到了喉头也只化作两个字。

    你突然说不出挽留的话了,即便你在心中预设过无数次。

    可你此刻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终究做不到那样自私,你舍弃不了自己,跟随他去天涯海角,那样太苦。

    也不想他舍弃自己,天高任鸟飞,他不该被困在院里。

    他去他的江湖,她回她的红尘,这样就很好。

    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自会相见,不是吗?你问自己。

    【七】

    合欢宴被父亲办得很是盛大,全京城未成婚的男子几乎全来了。

    你瞠目结舌,戳了戳赵茗的后腰【那不是你表弟吗?我记得他似乎定过亲了】

    赵茗打开折扇,遮住自己半张脸,凑到你耳边【对啊,阿霖说马上要成婚了,趁着自己还未嫁人,过来再看看你一眼】

    你看着折扇上豪放的“足风流”三个大字,对好友的品味甚是担忧。

    赵茗笑嘻嘻道【不愧是月牙儿啊,魅力真大,定没定亲的来了,就为一睹第一美人的风采】

    你被说得脸红,推开好友嬉笑的脸。这个混不吝的,硬是向父亲要了请柬,说是要替你把把关。

    这就造成了全场的世家女,除了你便是赵茗了。

    你和赵茗坐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两口子呢,父亲坐在上头,一脸欣慰。

    都是好孩子啊,这个看着也好,那个看着也不错,一看就能生!

    傅榕看着下首争奇斗艳花骨朵儿似的男子们一个个铆足了劲想夺得乖女的视线,笑开了眼。

    有这般斗志,何愁他的小孙女哦!

    柳毓穿着月白的长衫,当众弹了一首《凤求凰》,赢得了满堂喝彩,言恪之作了一幅画,傅榕很是喜欢,而长孙丹舞剑。

    你看着台中央舞剑的少年,总觉得太柔,太媚。

    剑不该是这样的。

    可那该是怎样的呢,你也说不清,长孙丹见你冷了的脸黯然退场。

    一波又一波的献艺,让你身心俱疲,最后靠在赵茗肩上睡着了。

    【乖女,你和爹爹说,这么多世家公子,你有没有看上的?】这些孩子他瞧着个个都好,乖女应该能瞧得上一二吧。

    你正与父亲散步消食,就听见这样的话,你微不可见地摇摇头【都很好,只是都算不上喜不喜欢】

    傅榕站定,神色肃穆【月牙儿,你是赫连家的嫡长女,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你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傅榕神色有些哀伤,怜爱地摸了摸你的头【我的小月亮都长这般大了啊】

    在他的记忆里你还是个爱吃零嘴的小团子,一晃眼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爹爹比谁都希望你能顺心顺意,快活一辈子。但你知道的,你受赫连家供养,终有一天也要担负起延续赫连家的重任的】

    【父亲,女儿都听你的】

    你从前总是坚守着自己的孤傲,耻于用婚姻来谋取利益,不屑那些世家联姻,但你此刻才意识到——你也只是个俗人

    你这么多年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好像一场笑话。

    你什么都没改变,你只是清醒地沉沦着。

    【爹爹已经挑好了人选,都是些清贵人家。】

    你只一味点头,娶一个还是一双,对此时的你来说,好像并没有区别。

    后来,柳毓成了你的正夫,而言恪之和长孙丹则成了你的侧夫。

    言恪之身份尊贵,言家本来是不同意他一个嫡公子做侧夫的,但架不住他本就体弱,还天天以泪洗面的,熬了两年,最终还是进了门。

    至于长孙丹,他家近两年升了皇商,水涨船高的,人家又放话只嫁你,你父亲看你这做派,怕是存不了银子,干脆替你娶了座金山。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赫连家主搂着傅榕感叹道【这下你可放心了?过两日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天天操劳的,出去放松放松】

    婚后你和夫郎几个生活得也算相敬如宾,虽然那几个总是有些小打小闹,但是你还能应付得过来,实在累了就躲出去几天。

    婚后第三年,你有了个可爱的女儿,父亲高兴得天天抱着孩子出去炫耀。

    而这年,你外放做官,谁也没带,你说【父亲,安安出生后,我终于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你继续道【我没辜负赫连家,现在也不想辜负自己。】

    【父亲,女儿似乎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女儿想做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

    傅榕看向女儿,明明那样单薄,却又有着那样坚韧的目光。

    他突然释然了【真的是长大了啊……家里有爹爹和毓儿,你放心去吧。】

    好孩子,放手去做你你想做的事吧,爹爹永远在你身后,趁爹爹还没老。

    你最后抱了抱安安,亲了亲她粉嫩的脸颊。

    我的安安啊,要平平安安长大,这是阿娘最真挚的祝福。

    你别了众人,一路颠簸,可阳光正好。

    后来后来的许多年啊,都流传着赫连大人的事迹,各地还纷纷为其立庙。

    【奶奶,赫连大人真的像传说那样好吗?】一孩子眨巴着眼睛问。

    【那当然了,赫连大人是不可多得的好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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