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我怎么了……”应崇喃喃重复她这句问话,唇边的笑容有点苦涩。

    他也很想知道他是怎么了。

    “没事。”应崇轻描淡写回复一句。

    鹿怀诗其实不太会做饭,上学的时候一直在打工,午饭就买点面包凑合,后来租了房子还是要打工,做饭是最近才开始学的,按照手机软件上的教程,一步一步做下来,最后的成品竟然还不错。

    应崇把眼镜摘掉放在一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鹿怀诗问:“怎么样?好吃吗?”

    应崇答得认真:“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又骗我。”

    “没有,我说真的。”

    毕竟价值二十万,鹿怀诗也拿起筷子尝了尝,不能说好吃,也不能说不好吃,盐味淡了一点,肉质有些老,其余还是不错的。

    “淡就喝点汤吧。”鹿怀诗拿了两个汤匙放在大碗里,“要给你单独盛出来吗?”

    “不用。”应崇说:“一起吃。”

    鹿怀诗也端了一碗米饭,坐在应崇对面,餐桌很大,两个人离得不算近,应崇看了她两眼,道:“坐过来吧。”

    “离我近一点。”

    鹿怀诗犹豫着,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坐在应崇旁边的位置上。

    好在应崇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很认真的品尝这几道菜,吃得斯文优雅,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把桌上的菜全都吃完了才放下手里的碗。

    离得近了,他身上那股酒气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尖。

    这是喝了多少。

    还清醒着吗?

    鹿怀诗没问,她就是等他吃完然后赚钱的。

    应崇太沉默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这让拿人手短的鹿怀诗没有什么理由出口赶人。

    直到她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把厨房收拾干净,她一边擦手一边说:“你要吃点水果吗?”

    几乎同一秒应崇就答道:“要。”

    “好……那你想吃什么?”鹿怀诗说:“我只买了李子,你要是想吃别的我再去给你买。”

    “那就李子。”

    鹿怀诗把一袋李子洗干净装在果盘里,端到应崇坐着的吧台上。

    应崇递给鹿怀诗一个,鹿怀诗尝了一下,有点酸牙,她马上要吃完的时候应崇摊开手掌放在她嘴边,鹿怀诗视若无睹,自己把李子核扔进垃圾桶。

    外面的雨停了,鹿怀诗终于有了一个理由:“趁雨停赶紧走吧。”

    应崇沉默一瞬,重新戴上眼镜,他笑了笑说:“我是你老板,也不想贿赂一下我吗?”

    鹿怀诗立马戒备起来:“贿赂什么?”

    “再抱我一下,明天就去后院工作。”

    鹿怀诗抿了抿唇,“我宁愿不去。”

    还是那么讨厌他。

    应崇敛下眉眼间铺天盖地的失落和痛色,打开门,褚杰明已经等在外面。

    鹿怀诗跟他打了声招呼,褚杰明也点了点头。

    关上门,褚杰明连忙扶上去:“应总!你还好吧?”

    应崇撑了许久的腿再也撑不住了,他半个身子都挂在褚杰明身上,他痉挛了几下,冲到外面,扶着一棵树直接呕吐起来。

    胃里一抽一抽的疼,里面的东西吐了干净才算罢休。

    吐完酒气散去一些,他有些失神:“可惜了。”

    应崇脸色惨白,接过褚杰明递来的一瓶水漱了漱口。

    “应总,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褚杰明担忧道。

    “不用。”

    褚杰明不忍道:“您今天不该来的。”

    “一瓶酒而已,要不了我的命。”

    褚杰明:“那我让俞医生过来。”

    这次应崇没有反驳,他实在太疼了,开点止痛药也好。

    俞怀瑾比他们先一步到应崇家,给应崇检查完之后,瞥一眼他的床头。

    是那天鹿怀诗喝的那瓶威士忌,应崇空着肚子,用同样的方式大口大口往下咽,喝完了一整瓶。

    “你们喝酒传染是不是啊?”俞怀瑾一边开药一边忍不住说。

    应崇沉默下来,俞怀瑾开始给他检查膝盖,他不禁皱紧了眉:“情况很不好。”

    应崇身上有很多伤,都是小时候造成的,有一些伤筋动骨的地方没有好好医治,留下不少后遗症,腿上是最严重的一个,每逢阴雨天都会痛得钻心。

    应崇有极强的忍耐力,以前从来没有把这当回事,走路也很正常,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腿疾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俞怀瑾都控制不了的地步。

    俞怀瑾叹着气:“到底是怎么回事,治了这么多天还是不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了。”他给应崇上好药,用纱布包扎好:“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什么?”

    应崇看着俞怀瑾,张了张口:“过一段时间就好。”

    俞怀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我现在怀疑你不应该找我,你应该找一个心理医生看一看。”

    应崇笑了一声。

    天渐渐黑下来,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应崇一个人。

    他没有开灯,摸到床边俞怀瑾留下的一根黑木竹节手杖,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上了楼。

    打开顶层的玻璃房门,天空经大雨洗过,此时群星满天,应崇缓步走到中间,把手杖靠在墙上放好,自己扶着床沿缓缓跪了下来。

    这就是他最近每天都要做的事。

    他在道歉,在忏悔。

    他没有完成母亲的遗愿,甚至……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他是天生坏种,一把贱骨头,是最卑劣的小人,变/态的偏执狂,他背弃自己的亲生父母,爱上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贱到把她捧在心尖上,奉她若神女,贱到有几天没有看到她,就会想她想到疯狂。

    原本还能为自己的动情找到漏洞百出的借口来粉饰太平,可他的感情像是倾闸而出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根本瞒骗不了。

    那双散瞳的,眼白偏多,微微上翻着未能瞑目的眼睛是他最深的梦魇,那是来自年少的,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经过岁月变迁,日积月累,沁着阴暗的剧毒就足以将应崇吞没。

    每每想起,他甚至会怕到浑身颤抖,他咬碎了牙齿都阻止不了。

    那是他的母亲最后的愿望。

    他跪在这里,常被这双眼睛折磨到近乎茫然。母亲在责怪他,那双眼睛在惩罚他,怎么可以放过那个人,怎么可以让那个人住进他的心里。

    可他走不出来。

    还是走不出来。

    他没有办法对鹿怀诗动手,更加没有办法放她走,他不能接受她离开他,就算他深知这将万劫不复。

    他试着想象了一下没有鹿怀诗在身边,他痛苦到无法呼吸。

    如果没有鹿怀诗,可能……就没有应崇了。

    事情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变质的?

    明明一开始实行得很完美。

    初见时他用一枚胶布吸引她的注意,频繁和她接触,让她逐渐爱上他,然后指引她找到刘放,他知道刘放是一颗定时炸//弹,鹿怀诗一定会为了刘放四处筹钱,他让刘放引鹿怀诗来到兰桂会所,他想把她丢到最恶心的客户那里去,那些有钱人背地里的特殊癖好能生生把人折磨死,他要让柳之星过来,“恰巧”撞上鹿怀诗堕落的样子,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用管了,柳之星那个女人又蠢又坏,有的是办法羞辱她。

    就算她不动手,还有余声游戏和应世恒的纠葛,他会把鹿怀诗的视频发给应世恒,应世恒那个混不吝根本不可能放过她,应世恒玩的都是下三滥,他又是应氏集团的太子,鹿怀诗一个家徒四壁的大学生,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应崇根本不用亲自动手,深渊自己会过来将鹿怀诗吞没,她横竖都是死。

    她的家人,朋友,爱人,应崇给她的这些美好会被一一收走,最后她一无所有。

    他会像丢垃圾一样将她丢掉。

    可是,当鹿怀诗真的来到兰桂会所,懵懂的四处打量,应崇看着监控里她的那张脸时,对沈明珠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护着她,谁敢欺负她一下,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沈明珠当时还吓了一跳,她在会所刚成立的时候就在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板这样,颤巍巍回答:“是,我亲自安排。”

    所以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是戏剧社的携手同行?是那个吻?是满地狗尸的月夜,女孩满是心疼的眼泪?或者就是平时,鹿怀诗对他毫无保留的每一天。

    应崇想不出来。

    起初他以为自己所有的深情都是装的,所以他放任自己沉溺在鹿怀诗给的温柔海里,应崇没有感受过爱,而鹿怀诗给他的,却是最纯净的,最圣洁的一颗真心,如果他一直都没有见过光,也许能利落的挥刀断情,可鹿怀诗给了他光。

    明明设计这场复仇的初衷,是拉鹿怀诗出泥潭,让她感受朋友,感受爱人,让她身处高峰,再一把推下,收走所有。

    可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到了最后,应崇也走完了这一遭。

    不知什么时候起,深情拿捏得愈发得心应手,甚至看到她就想把她抱在怀里,听她笑眯眯的说爱他。

    她爱他。

    那是他最爱听的话。

    没有人对他说过。

    应崇浮沉在这片温柔海里不肯走,宁可把自己淹死在这里。

    戏文里,贾俊英骗了张五可之后又爱上张五可,应崇曾经觉得贾俊英是那么愚蠢,被自己的计谋牵绊住,掉进自己设计的圈套里,天下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吗。

    命运的大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所以他来向父母忏悔,最终他还是没办法放手。

    他愿意日日夜夜忏悔,只要留鹿怀诗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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