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和姑爷,还有殷凛大人,都在书房里头聊了几个时辰了,夫人,何时传膳呀?”

    姜萤萤和三嫂一道,被娘亲拉到跟前做针线活,说是殷恪难得上门,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她东一针西一阵地绣着个腰封,听见侍女在外头问话,立即站起:“娘,我去叫他们用膳。”

    “你坐下,”孟夫人没好气道,“他们男人谈正事,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待着,知道了吗?”

    “那我去上个茅房,总行了吧?”

    姜萤萤直接来到书房,站在门外光明正大地听了会儿。殷恪这几年主要负责的田税改革的事情,本质上是得了皇帝授意,跟蒋家等世家对抗,同时扶植一批寒门官员。本质上,跟立储之事脱不了干系,大皇子的娘是宫女,二皇子母族是显贵蒋氏,陛下不满世家,背地里扶持能力更为出众,人品更为正直的大皇子司马勤。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殷恪充当了皇帝的利刃,走的每一步都落在皇帝的心坎上,因此以飞快的速度平步青云。但是,皇帝这一病,背后的支持没了,底下执行的官员不敢轻易得罪大族,很多事情就耽搁了下来。改革一事,举步维艰。

    这些姜萤萤都是知道的,如今只是想了解老爹和殷恪打算如何应对。

    姜樵道:“陛下的情况怕是只会越来越差,咱们还是,趁早放弃改革,与蒋家联合扶持二殿下,才能明哲保身。”

    殷凛不赞同:“二殿下此人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恪儿此前对他多番打压,如今再投诚,日后他做了皇帝,我们只怕会饱受猜忌,难有安宁之日。”

    他们都问殷恪的主意,姜萤萤竖起耳朵,听到一阵咳嗽声,殷恪的声音有些沙哑,“父亲说的不错,我只能继续支持大殿下。情况没有这样糟糕,大殿下回京这些年,事必躬亲,礼贤下士,在朝中威望日涨,许多出身寒微的官员誓死追随,如今,未必不能与二殿下一较高下。”

    姜樵叹气道:“唉,殷家也是大族,恪儿你为了帮助大殿下,做的都是违背大族利益的事,实在是如履薄冰,我也是担心啊。”

    屋子里静默许久,屋外,松烟见了偷听的姜萤萤,唤了声“夫人”。

    房门打开,几人出来,没问姜萤萤怎么在这儿,只有殷恪对她伸手。

    姜萤萤略过老爹和公爹,挽住殷恪的手,“夫君,我听见你咳嗽了,是感染了风寒么?”

    “无妨,咳咳。”

    “不行,”她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烫,“你要休息一下,半个时辰也好,爹,公爹,我先把夫君带走了。”

    说罢将殷恪向外扯,他抬起脚步跟上,无奈道:“我跟你走,慢些,小心摔了。”

    姜樵在后面扬声道:“就该这样,萤萤你按住他,让他睡一觉。”

    把殷恪带到她的卧室,吃饭喝药就用去了小半个时辰,他脱了外袍,蜷在被子里,贴着她的肚子安安生生睡了一阵。姜萤萤背靠一个金丝软枕,倚着床头,垂下眉眼,来回轻抚夫君的脖子、脸颊、头发,温情脉脉流动。

    可惜没过多久,松烟就小声敲门,请殷恪起身。

    姜萤萤慢慢下床,取了熨好的外袍回到卧室,殷恪已经醒了,手搁在枕头底下,似乎刚把什么东西放进去。

    “等我走了再看。”他嗓子没那么哑了。

    “什么啊,这么神秘。”姜萤萤给他穿衣、梳头挽发,在镜子后面,看两张同样年轻的脸,她看到自己眼里浓浓的爱意,情至深处,不禁在殷恪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殷恪仰头,扎了一半的发髻散了下来,黑发披散满肩,捧住她的脸和她接吻,直到松烟再三催促,两人同时放开,眼里都有水泽。姜萤萤亲了他的眉心,将他的脸转过去,面向铜镜,“乖乖挽发,不许再动了。”明明就是她先开始亲人家的,倒打一耙。

    姜萤萤记挂着他放在枕头下的东西,但刚送了殷恪出门,便听家丁说,皇后薨了,太医说是为了皇帝的病情忧伤过度,一夜暴毙。她险些摔倒在雪地里,立刻乘坐马车去公主府。

    皇后离世的时候,公主正在她身边喂她喝药,皇后突然吐了一地黑血,倒在公主身上,没了气息。公主回府后谁也不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姜萤萤进不去,在房间门口蹲着,等到夜晚,一双脚冷得失去知觉。她不断通过下人知道更多的消息,自从皇帝病后,皇后日日忧心,亲自照顾,早已风寒入体,半个月前就出现了咯血之状,但她隐瞒了病情,若是皇帝醒不过来,情愿走在他面前。

    她听到房间里面的抽泣声,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在房门边陪着公主一起哭。

    门开了,司马鸢和她抱在一块儿哭了许久,“萤萤,我不想在这里了。”

    “姐姐要去哪儿?我陪你去。”

    于是连夜收拾行李,陪公主去法瞻寺,数年前公主失子,与驸马和离,也在法瞻寺住了几个月,疗愈了心伤,姜萤萤想,这次皇后暴毙,有许多难堪的事情要处理,她不想面对,去寺庙住些时日也好。

    还在正月里,山上很冷,她们睡在一个被窝,两床被子压在身上,姜萤萤抱着公主,她睡到半夜忽然惊醒,在她怀里放声大哭,她便安慰了她整夜。第二日,殷恪的好友,那个叫善矜的和尚送来了许多红萝炭,寺庙里原没有这样的东西,姜萤萤问了句,他说是专程到山下采买的,紧着公主用。

    他还是数年前的面貌,很柔和的长相,玉白五指拈一串佛珠,听他说话,心就会自然平静下来,姜萤萤道:“师父这般品貌,难怪公主姐姐当年爱听你讲经。”他微微低头,脸竟然有些红。

    姜萤萤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从善矜这被她揶揄的反应,还有公主近年来,常常往法瞻寺跑的行为来看,难道,这俩人之间有特别的关系?

    她越看公主那张素净高华的脸,越觉得,和那位儒雅温吞的善矜师父,很是相配。有了殷恪在前面,姜萤萤对于他们这种一本正经的人,私底下会做出多么出格的事,已经有了相当的接受能力。

    “怎么这样看着我?”

    司马鸢鼻头红红,刚从善矜的禅房听他讲经回来,姜萤萤鬼鬼祟祟关上房门,来到她跟前:“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善矜师父……”

    “是。”——

    宫中,草草安排了皇后的丧仪,太后身心俱疲,便听下人禀告,北沧可汗乌格汉及礼官殷冶抵达盛京,同时带来了北沧有名的巫师浑萨生。太后急忙宣召,问:“只管告诉哀家,有没有办法救皇帝?”

    “是——”浑萨生自信答道:“太后娘娘,北沧秘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陛下还活着,只要唤回他的三魂七魄,就可以让他恢复健康。”

    太后看到了希望,激动道:“此事,艰难否?”

    “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太后抚掌说好,当即下令,一切依照巫师所言,不惜一切代价救治皇帝。

    宫闱深深,琼楼玉宇掩藏在乌云之下。巫师浑萨生在大殿里作法,挥动拂尘,念出低沉诡异的咒语,一副装神弄鬼的做派。

    三日之后,皇帝却真的醒了,暂时无法下床,头脑却很清醒,叫了群臣到榻前,知道是乌格汉带来的巫师救活了自己,十分感激,话里话外,都亲近二皇子一派。

    二皇子司马勐跪在床边,“父皇,巫师说,要保证你好全,还需要一颗长命丹,只是,那材料实在难找,请父皇降下谕旨,大梁上下官员,全力协助巫师找齐长命丹的材料,如此,父皇定能万年长安。”

    “好,好,都听你的,勐儿,朕还要赏巫师黄金万两,良田千亩,感谢他救了朕的性命!”

    大皇子还在民间艰难地推行新政,二皇子,已经联合北沧巫师,救了皇帝,占尽先机,在场的官员们都耳聪目明,猜得到这场立储之争挥如何走向,暗自决定了站位。

    殷恪离开寝殿,二叔殷冶站在殿外。殷冶自北沧回来,叔侄二人还没好好说过话。殷冶自一年前督办运送岁银到北沧境内,带领大梁官兵,平息了北沧内乱,如今为了救治陛下,又亲自护送乌格汉和巫师浑萨生抵达盛京。

    殷恪与他说了几句话,二皇妃云若菱来了。

    云若菱挥退下人,款步来到廊下叔侄二人身边,侧身对殷冶行了个礼,“女儿见过义父。”她与殷恪面对面站着,风高雪急,吹得她头上的步摇叮铃作响,她的脸光滑细腻,从前为殷恪挡刀的一道疤早已褪去,莞尔一笑,道“见过哥哥”。

    通身做派,无一不宣告,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是尊贵的皇妃,而非昔日跟在殷恪身后,诚惶诚恐,机关算尽的一届孤女。

    他们在幽暗的大殿前相对而站,殷恪道:“若菱与二殿下夫妻同心,举案齐眉,二叔可以放心了。”

    云若菱心底发笑,殷恪大概也没想到,她嫁给司马勐,这么快便取得了二皇子一派的信任,如今,她有机会驱动蒋家等豪族,对殷恪造成致命打击。到现在,他的心里眼里,总该有她的一席之地了吧。

    “主子,咱们走吧,二殿下还等着你,一道进去面见圣上呢。”

    “走吧。”云若菱颔首,“义父,哥哥,若菱先行一步。”

章节目录

高岭之花是我竹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琥珀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琥珀翎并收藏高岭之花是我竹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