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殷恪站在窗前,伸手接住冰冷的雨水。大皇子司马勤惊闻皇帝清醒,匆忙回京面圣,却屡屡遭到父皇斥责,命他交出了几项权柄,给他的二皇弟司马勐。

    大皇子坐在茶室内,愁眉不展:“各地都有百姓闹事,改革只能暂且搁置,父皇态度反复,二皇帝和豪族气焰跋扈,我麾下的寒门子弟,多有背弃离心者,殷恪,若非还有你支持,我当真坚持不住。”

    殷恪道:“我不仅为了你,是为了整个大梁,世家垄断,官吏僵化,只会导致大梁加速灭亡,唯有扶植寒门,才是破局的活水。”

    扶持寒门官员,和改革世家垄断的田税制度,一体两面,缺一不可,如今,都遭到阻滞。

    大皇子叹气道:“父皇原是很清醒的,如今……他竟然全然信任二皇弟,给蒋氏一党大肆放权,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还有一个办法。”

    殷恪垂眸看向楼阁之下,雨雾中驶出一架马车,小厮打开车门,撑伞迎接来人。身长八尺,形貌健硕,长着一副美髯,上楼的脚步沉稳有力,进入房中。

    “草民凌渡,拜见大殿下,殷大人。”

    大皇子自然知道凌渡这号人物,出身寒微的状元郎,曾经的当朝驸马,可惜人品不好,贪污受贿,宠妾灭妻,被父皇削了官职,勒令其与公主和离。

    殷恪道:“凌兄去了昇州,主管聚贤斋数年,在南方文士乡绅中颇有名声,梦麓书院的院长孟公,保举他为歧城知州。”

    司马勤惊喜交加,寒门官员向来难成气候,在朝堂上,一直被世家压着打,好不容易出了个凌渡,他被削职后,寒门一派元气大伤。大皇子小心经营,步履维艰,举目四望,正愁无人可用,有时也在畅想,若是凌渡还在,身为第一个尚公主的寒门子弟,对他这出身寒微的皇子,将是极大的助力。

    当年,凌渡那般灰头土脸地离开京城,人人都以为,他会郁郁寡欢地死在某个地方,没想到,他竟然又站起来了!

    司马勤激动道:“如此甚好!有凌兄在南方坐阵,改革之事想必马到功成!”

    殷恪道:“还不够,凌兄身上,尚有几道污名,先洗清了,日后,才可堂堂正正行事。”

    凌渡的污名……不是那么好洗清的,见凌渡满面羞愧,大皇子叹息道:“当年凌兄督造行宫贪污受贿一事,父皇没查出什么实质证据,这一章倒好翻过,只是,凌兄作为驸马,被皇妹休弃,确是一项污点。”

    凌渡卑微道:“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公主殿下,我曾在佛前发誓,若佛祖怜悯,给我个赎罪的机会,一定长跪在殿下面前,以我这卑贱之躯,护佑殿下安稳。”

    殷恪向他举杯敬酒,“公主与驸马,当年都年轻气盛,难免冲动,千帆过尽,重归于好,也是一段佳话。”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劲力洗刷竹窗,啪嗒啪嗒,有节奏的摔在青石板路上,如同战争前的入阵曲。凌渡执过酒杯,仰头喝了,双眼暗红,隐隐含着激动,“若得大殿下和殷大人相助,让我这卑贱之人,还有机会,补偿公主殿下,我一定,为你们马首是瞻,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殷恪向大皇子道:“而且,皇后的母族山阴郑氏,向来与世无争,皇后的膝下,只有公主一个亲生女儿,郑氏一族,视公主为掌上明珠,凌兄再尚公主,可以为大殿下俘获郑氏的支持。”

    大皇子被惊心动魄的暴雨声震醒,但看殷恪和凌渡这般,如何猜不到,他们早就打定主意,要把手伸向他的皇妹,今日会面,只是知会他一声而已,无论他是否同意,殷恪都会去做的。

    “那岂不是,很委屈我的皇妹?”他满腹疑虑,“皇妹她当年被凌兄伤透了心,又逢母后新丧,怎么好违逆她的意思,要她再嫁……要她与凌兄复合?”

    “正是因为皇后新丧,殿下,皇后的母族摇摆不定之际,争取郑氏的支持举足轻重,大殿下为众多寒门子弟和自己考虑,都不宜再犹豫。”

    司马勤心跳的很快,殷恪给他刻画的前景,让他心潮澎湃,扶持凌渡上位,得到皇后母族的支持,他就还有和豪族较量的资本。他明白殷恪是在全心全意地替他谋划,他身为皇子,不可能向他的皇弟俯首称臣,而殷恪随时可以带着整个殷家,背叛他,和豪族站在一起,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可是,如何让皇妹同意此事呢?”司马勤想到自己的妹妹,贤淑贞静,本该是大梁王朝的明珠,却颇多苦难,不禁为她伤心。

    “此事,大殿下不必忧心,这个恶人,由我来当。”

    殷恪的声音清冷,低沉,带着淡然几不可察的蛊惑,融进这一场初春的冷雨中。司马勤用不停点头的动作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局,为了大梁不落入二皇弟和贪得无厌的蒋家手中,为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必须牺牲,他的皇妹。不!那不叫牺牲,凌渡仪表堂堂,只是当年一时之错,人无完人,今日他已洗心革面,足以成为皇妹下半生的良人,这是笙磐同音,两相合宜的大好事。

    ……

    法瞻寺中,姜萤萤睡了三天了,整个人烫成一个小火炉。自从有一天晚上睡觉没关好窗户——其实是那寺庙的厢房年久失修,窗户关不牢,那夜里飘了点雨进来,她又睡得死,没起来挪个位置,第二日就发起高热。

    公主端来素菜和汤药,掀了一角被子,拍拍她通红的小脸,“给你熬了药,快些起来喝了。”

    姜萤萤咳嗽个不停,皱着眉头,就着司马鸢的手喝下苦药,她尽力睁开黏糊的眼睛,看公主姐姐面颊粉红,双眸含春,和她的病容形成鲜明对比,她就——

    她就放心了。

    毕竟她是给公主打掩护,让她去找和尚幽会,没叫槐叶来陪睡,才淋雨发烧的。公主姐姐开心,她就病得其所。

    “咳咳咳,我想夫君了,姐姐我能不能回京城呀?”

    姜萤萤抱着双腿,扯扯公主的袖子,好不可怜。她听说陛下醒了,二皇子得势,担心殷恪难过,很想回去看看他。

    公主抱了抱她:“萤萤,留在寺庙里,再陪我几日,好不好?”

    “好吧。”姜萤萤只当公主还要她打掩护,她和善矜要见一面,毕竟不容易。

    夜里,姜萤萤大口呼吸,冷不防发现床边站了个人,把她鼻子都通畅了。她哑声大叫,被捂住嘴巴。

    借着月光,她看见一张硬朗的脸,鹰钩鼻子,棱角分明的下巴,短短的胡茬,还有一双让人不太舒服的眼睛。有些熟悉,她回想了很久。

    “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乌格罕!”

    姜萤萤缩进床榻里,环住双腿,警惕地看着眼前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过,等北沧动乱平息的那日,我会回来找你。”乌格罕的视线停在她素白的脖子上,似老鹰顶上猎物,吞咽口水。

    “你放肆!我已经成婚了!”姜萤萤捞起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双眼喷火,恨不得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乌格罕摸了把胡茬,玩味道:“那又如何,我相信你不是那等迂腐的女人,为一人守节,傻的可怜,毕竟,你未婚时就敢独闯我的居所,向我求欢,不是吗?”

    “求你爹!我没有!”姜萤萤至今都不知道,那次她是怎么无缘无故敲开乌格罕的房门的,想起来只觉得无语。奈何在病中,喊起来中气不足,倒像在撒娇,她咬唇压低声音:“你再不滚,叫我夫君知道,一定扒了你的皮。”

    “你的夫君,殷恪啊,”乌格罕心情很好地在厢房里转悠了几步,随意把玩桌上的一个茶壶,“他竟然把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放在这孤苦伶仃的寺庙里,不闻不问,你不觉得,他自身难保了么?”

    姜萤萤许久没动静,他以为她屈服了,走近一看,却见她将一支发钗抵在颈边,鲜血直流,她竟然生生咬着唇,没喊一句疼。乌格罕心中一沉,想阻止,却见小娘子双眼冒着愤怒的火光,将那发钗抵得更深,唇瓣咬破了,没忍住从唇间逸出的痛呼,“你滚不滚!”

    “你何苦这样!真打算为殷恪以死守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再好色无耻,也不会做逼迫你行事!”

    乌格罕走前扔下一句:“大梁的江山已经是二殿下囊中之物,殷恪执迷不悟,誓要与二殿下作对到底,早晚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你且等着看吧,到时候姜家危亡,怕是你会求到我脚边,求我操了你。”

    他走后姜萤萤立刻扔了发钗,撕了裙子的一角给自己包扎,哑声呼叫槐叶,在槐叶的惊慌失措中冷静地叫她找大夫。

    她才不会死,她来到这世上,是注定享一世之福的,她的夫君也不会,他们会一世长安,相携到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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