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爸爸,餐桌这边完全准备就绪,就等您的大餐啦。”

    诸伏景光站在桌旁,手里拿着橙汁,朝厨房那边喊。

    “来喽。”

    厨房的门应声打开,诸伏爸爸端着糖醋鲤鱼走了出来,他嘴上还叹道:“可惜了,高明明天才从夏令营回来,赶不上今晚的中餐。”

    “不用可惜,明天再做一次就好了,说不定,你明天做的比今天更好吃嘛。”

    诸伏妈妈也跟着丈夫把其他饭菜放上餐桌。

    饮料有,鱼肉、牛肉、鸡肉有,各类蔬菜也没少。嗯,现在只等大家坐下开饭啦。

    扫视桌上丰盛的晚餐,诸伏爸爸满意地点点头,做饭让他很有成就感。

    诸伏妈妈则低头看了看腕表,有些疑惑,“诶,已经18:35啦,小梅娜怎么还没来呢?”

    听闻母亲的话,诸伏景光立即说:“我去喊她吃饭。”

    男孩放下手中的饮料,快速朝着门口跑去,刚到门前,却听到门铃响起,他一个急刹,脸上瞬间浮现出欢喜,“一定是梅娜姐!”

    他想都没想,唰的一下把房门打开。

    可是来者并非诸伏景光所料。

    看着门前站立着的男人,男孩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他后退一步,眼神里流露出戒备。

    “你父亲呢?”门外的男人问。

    他的嗓子像是十几天没喝水,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不在。”

    听到诸伏景光的回复,男人直接将其一把推开,一步踏入诸伏宅的大门,冷声道:“哼,撒谎的小鬼,和你父亲一个德行。”

    诸伏景光被推得趔趄,向后倒去,却被父亲及时扶住了。

    “你干什么?不要对孩子动手!”诸伏爸爸把儿子护在身后,一向温和的面容冷了下来。

    他本身正在餐桌旁与妻子愉快对谈,却看到家里进入了一位不速之客,好心情登时被毁了个彻底。

    口气里隐含怒意,他问:“你来做什么?”

    诸伏妈妈听到门口的动静,穿着拖鞋也连忙跑来。看到门关处的外人,她眉毛一横,惊讶与恼怒都有,“外守一?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我怎么又来了?我来了很多次吗?”

    外守一整个人邋遢得不像样,许久未修剪的头发挡住了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又往前走几步,撞开诸伏爸爸,站在诸伏宅一层的客厅中央,有些神经质地向四周打量。

    “在哪里,在哪里......”外守一口中念念有词。

    似乎是搜寻无果,他抬脚就要往厨房和餐厅那边走去。

    “景光,你先上楼。”

    眉头拧起来,诸伏爸爸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他看着外守一,面上闪过厉色。

    他已经受够了对方无休止的纠缠,之前退让是因为他确实心有内疚,但那不代表他可以任人揉捏!

    上前几步,诸伏爸爸用身体挡住外守一的去路,不让对方在自己家里乱窜。

    他冷声呵斥:“外守,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对于有里的死,我感到很抱歉,你对我有恨我也理解,但请你不要反复骚扰我的家人!”

    “有里......我的女儿有里......”外守一突然开始喃喃自语,“有里死了?”

    他脸颊上的肌肉不正常地跳动,嘴唇开始发抖,似乎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诸伏景光听从父亲的指令,慢慢移动到楼梯口。

    他望着客厅茶几旁的外守一,心里没由来地发慌和害怕。

    这个男人看起来真的是太奇怪了。

    “不,我的女儿,她只是被你夺走了。一定是你......”外守一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到。

    诸伏爸爸以为对方的意思是“有里被你害死了”,面对这种乱扣罪名的行为,他又怒又痛,把憋在心中的话一下子吐露出来:

    “外守,我知道有里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这件事难道对我就没有任何打击了吗?我也曾为这个孩子付出了很多心血啊!”

    外守一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向对方。

    仿佛在说,你做过些什么?

    声音不由自主拔高,诸伏爸爸眉宇间染上悲痛:

    “在一个班级里,我帮她补课的次数最多,平日里,她头型乱了,我主动帮她扎头发;她午饭不够吃,我送给她面包零食;她丢东西了,我找不到就要给她买一个;她被班里的同学欺负了,我二话不说帮她讨要公道。”

    “我是她的班主任吗?我不是。我是她的父亲吗?我也不是。但我为什么去做这些呢?”

    “还不是因为有里是班上唯一一个书包拉链坏了一年没有修,每天放学最后一个才被接走,每年母亲节活动只有父亲出席,父亲还时不时迟到的可怜孩子吗?”

    “如果我作为老师,都不再关心关心她,她又能得到谁的关心呢?”

    “每次去你家帮她补课,你不是在酗酒就是在睡觉,你给够她关心了吗?”

    “难道非要等有里死了,你才摆出一副‘我十分爱我的女儿’的样子吗?!”

    或许是诸伏爸爸越说越激动,言辞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静静听完旁人的指责,外守一身体开始轻微地左右摇晃,他嘴里低声嘟囔:“你又说了一遍有里死了。”

    外守一的状况实在不像是正常人,他低下头去,右手在腰侧停留,不知道在看什么。

    诸伏妈妈站在丈夫旁边,轻轻揪了一下对方的袖子,小声说:“你别刺激他了......”

    胸膛剧烈起伏,诸伏爸爸听到妻子的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他疲惫地看向外守一,声音恢复平常的大小:

    “总之,你作为有里的父亲,我作为有里的老师,我们因为有里而相识。现在她死了,我也不指望我们的关系恢复如初,但我们能不能不要把场面闹得这么难看?”

    “第三遍......”外守一垂着头,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许是将感情都宣泄完了,诸伏爸爸又渐渐回归了理智,他向前一步,诚恳地看向外守一:

    “......我想,天上的有里也不愿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外守,我们放下......唔。”

    尖锐刚硬的物品猛然扎入肉//体,那一瞬间的痛苦来不及感受,诸伏爸爸睁大了眼睛。

    “这样拙劣的谎言,你以为我会信吗?”

    外守一重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球露出,脸上挤出一个古怪的笑。他握紧手里的刀,用力一拔,鲜血砰地迸射。

    “夺走我的有里,藏起我挚爱的女儿——你去死吧!”

    诸伏妈妈侧身,张大嘴,表情暂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不可置信的尖叫声,与男人摔倒在地的闷声一同响起。

    刚刚走上二楼的诸伏景光瞬间回头,火箭一般冲下楼梯,然后——

    他看到了捂着胸口、躺在血泊里的父亲,疯了一样去抓挠外人的母亲,以及,一个持刀的恶魔。

    “爸爸......?”

    呆呆地站在楼梯口,他脚下仿佛生根了一样,前进不了,也后退不了。

    “景光?”

    正与外守一缠斗的诸伏妈妈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回了一下头。

    随后又是一声惨叫,又一朵血色的花朵在他眼里绽放。

    ......妈妈?

    诸伏景光很想大喊,却发现声带似乎被锁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声。

    “有里,我的有里在哪儿?”

    外守一手持尖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诸伏景光走去,“你知道的吧?你刚刚在和有里一起玩吗?告诉我她在哪里,告诉我!”

    “景光......快跑——”

    意志还未完全消亡的母亲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拽住外守一的裤脚,试图阻止其前进。

    但那殷切的护子之心被对方一脚踢开。

    只得了一句“碍事!”

    不敢再看这满屋的血色,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身的,不知道自己跑向了哪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呼吸。

    诸伏景光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记该如何求救。

    *

    书桌前,星见梅娜低头写着日记,眉头紧皱。

    “1983.8.10

    我回想起往事中的异常,同时,重新整理两年内,星见水披露过的有关父母死亡背后的细节,现作记录,以供后续参考:

    1.

    ·秦梅香的超前研究,停缓时间的实验。

    众所周知,生物实验前期投资巨大。光凭母亲手中蒙德制药公司的盈利,绝对不足以支撑这样闻所未闻、难度极高的研究。

    或许,母亲之所以沾染上黑势力,可能是为了科研梦想而寻求资金支持。只是,她应该没想过,与虎谋皮最惨烈的后果会来得这么快。

    2.

    ·对秦梅香长期失联性搞科研的行为,高成明海并没有升起任何疑心,反应平常。在我打不通母亲电话的情况下,他却能单方面联系她,还试图向我遮掩对方失联的真相。

    很显然,父亲知晓一切内情。

    ·星见水说,高成明海曾为一个黑色组织工作,组织核心成员代号都是酒名。

    我想起,以前家里有一种名为“梅多克(Medoc)”的葡萄酒很是特殊——

    会调酒、品酒的我和父亲,都不喜爱它的口感;不爱喝酒的母亲,却偏爱梅多克,她要求酒柜里一定要留给这种酒固定的位置。

    当时不解其意,如今看来,此酒非彼酒,秦梅香爱的是人。

    综合以上讯息,我大胆推断,秦梅香的科研资金来源,就是这个以酒名为代号的黑色势力。

    秦梅香偶尔失联搞实验,父亲不是不担心母亲的人身安全,而是,作为黑色组织的一员,他判定妻子不会有危险。

    他之前大概也没想到秦梅香会被轻易杀死,否则,读完母亲留下的书信后,就不会那么失态。

    3.

    ·这个黑色势力的经营规模必定很庞大,否则无法支撑以亿为单位的生化制药实验。

    ·黑色势力极度危险,秦梅香和高成明海的死亡,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人下的黑手。

    ......”

    面对这样的巨无霸非法集团,她该怎么办?

    星见梅娜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寻找犯罪证据,反复举报,让国家机关出手清算。

    这是正常思路。

    可她作为一个外人,仅依靠合法手段,上哪里去找对方的犯罪证据,这不是开玩笑呢吗?她连对方的影子都摸不着。

    日本政府你能不能主动清理一下国内的垃圾们?黑色势力不会渗透到你们官方内部了吧?要不然,为何外籍科学家中枪死亡这么大的事情,到现在还查不出头绪?

    星见梅娜心里挤兑着政府的不作为,手中握着钢笔,她写道:

    【如果没有人为我主持正义与公道,如果父母死亡的真相会被永远埋葬,我会选择......】

    墨水在纸上晕染出花朵,少女顿住了。

    随即,她又写:

    【以恶制恶。】

    星见梅娜吐出一口浊气,从桌案抬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已经晚上7点10分了吗?

    时间,过得好快。

    她望向窗外,傍晚的天空有团团彩云渲染,在血红的夕阳之下,一座复式独栋隔着街道静静地伫立。那是诸伏宅。

    ......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星见梅娜皱起眉头,细细回想。

    是什么呢......

    ——糟了!

    她“啪”的一拍脑袋,顿感无力。

    今天说好要去诸伏家吃饭的,结果居然忙得忘了饭点!

    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星见梅娜将日记本上写着的分析撕掉,拿起手边的火柴盒,抽出火柴,把废纸烧掉。

    又赶紧用手把思考时被揉乱的头发梳好,她迅速离开书房,前去门关处换鞋。

    那该死的黑色谜团就暂且滚出她的脑海,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诸伏宅赴晚餐之约。

    只希望诸伏叔叔还记得给她留饭。

    匆匆拿了一双运动鞋,星见梅娜一手扶住鞋柜,一手提起鞋跟。或许是太着急,她一不小心,把放在门口鞋柜上的甩棍碰了下来。

    啧,见鬼,星见水的东西怎么又乱放。

    星见梅娜立即俯身去捡,冰凉的防身武器在入手的一瞬间,让她手臂上不自觉地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打了个激灵。

    照这样磨蹭下去,她与美味佳肴注定失之交臂。

    啊,不对。

    以诸伏家两位大人的性子,他们既然向星见水承诺照顾她的一日三餐,应该就不会把她的那份落下。说不定,他们为了等人,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星见梅娜把甩棍放回鞋柜上,心想:

    真得快点了,诸伏家的用餐时间雷打不动,晚餐开饭时间一般是18:30,现在都晚了40分钟,再不过去,他们真要等急了。

    推门,正打算冲刺跑到诸伏宅的少女身形突然顿住:

    对啊,都晚了40分钟了。

    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差。

    晚风带着泥土的腥味拍在脸上,被单一情绪控制的大脑猛地清醒。

    梅娜想起,之前星见水出差时,也曾像如今一样,把自己暂时托付给诸伏父母照顾。

    而那时的诸伏父母是怎么做的?

    清早8:00,中午12:00,晚上18:30,只要他们在家,吃饭之前如果没能看到梅娜的身影,通常会让诸伏高明和诸伏景光这俩兄弟敲响星见宅的大门,特地来喊她吃饭。

    可今天呢?

    距离开饭时间已经过去了40分钟了,为什么没人来敲门喊她吃饭呢?

    星见梅娜望向夕阳中静立的诸伏宅,心中划过一丝异样感。

    若是诸伏家今天改变了策略,选择等她上门取饭。那么,按照诸伏景光最近养成习惯,他现在应该在二楼卧室里弹贝斯才对。

    可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小孩的房间一片昏暗,灯都没开。

    也不知道哪根弦不对,星见梅娜突然想起秦梅香临出事前的日子。

    别吧,你别总是疑神疑鬼、看什么都不对劲。秦梅香那时是真的很反常,可现在,你不过是抓住某些无伤大雅的疑点不放而已。

    万一诸伏父母只是忘了今天家里要多添一双碗筷呢?

    万一诸伏景光只是今天不想练贝斯了呢?

    梅娜努力劝服自己,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后撤一步,退到鞋柜旁,她看向了泛着冷光的甩棍。

    喂喂,你再多想想其他可能性,比如:难道是诸伏高明从夏令营回来了?

    星见梅娜的手抚上武器表面,暗自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夏令营为期十天,日程不会轻易变动,算算日子,诸伏高明归来的日期,应该是明天才对。

    再说,若是诸伏高明真的回到了家,他也大概率会拜访星见宅。

    对方说要第一时间送她夏令营纪念礼品,那么崇尚“一诺千金”文化的人,也会食言吗?

    诸伏宅,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或许,不是好事。

    星见梅娜握紧了棍身。

    大概是身边已经发生过一次恶性事件,又常年浸淫在灰色技能的训练中,加上不久前思绪又在黑色谜团里打转,她的内心变得格外敏感。

    深吸了一口气,星见梅娜从家门冲了出去,直直奔向诸伏宅。

    惟愿一切坏事,都是她的臆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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