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箫澜带那些蜜饯准备出门时,一旁看着的岑珠忍不住拧起了眉头,问道,“你要做什么?”

    箫澜道,“出门。”

    “我当然知道你是要出门!”

    “可——”岑珠指了指箫澜手中包好的蜜饯,“你拿这些去做什么?”

    据他所知,箫澜可不喜欢吃蜜饯。而且他还没吃完呢!箫澜都收拾走了算怎么回事。

    箫澜道,“你又不吃,管我拿去做什么。”

    闻言,岑珠睁大了眼睛,冲过去拦住她,“你怎么知道我不吃呢!”

    她拿去,莫不是要哄别的小郎君吃?

    岑珠警惕地盯着箫澜,胡思乱想四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箫澜一眼看穿,屈指敲了小公子的脑袋,“哄小孩的。”

    “怎么,你又想吃了?”

    岑珠仍是狐疑地盯着她,箫澜没耐心在这儿跟他玩猜来猜去的小游戏,抬步便要走,岑珠又是拦住,说道,“你可别骗我,拿着这东西去哄骗人家小郎君去了!”

    箫澜:“……”

    她抬起凤眸上下打量他,赤裸裸的目光把岑珠看得心底发虚,脸颊微红,故作凶巴巴道,“看、看什么!”

    箫澜道,“快,摇摇脑袋。”

    岑珠一愣,半晌疑惑又不解地摇了摇脑袋,“为什么……”

    “看看你脑子装的是不是水。”

    “……”小公子鼓起脸颊,“臭箫澜!”

    箫澜抱臂,“不是水是什么?”

    “除了你,还有哪个小公子喜欢这些?”

    “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还不如把衣服洗干净些。”

    话落,她提步就走了,岑珠因为她刚才的话羞恼得很,也没有再拦。

    洗衣服洗衣服!就知道使唤他!

    没多久,金叔过来了,如往日一般叫岑珠去洗衣服。

    一说到洗衣服,岑珠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我不想去……”

    那些人太讨厌了。

    金叔道,“累了?要不休息会再去?”

    岑珠:“……”

    有什么区别么?

    想起箫澜临走前并不友善的笑,岑珠终究是妥协了。

    他不知道,对于他的不满在经过昨天的事情后发酵得更加厉害了,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人,一个个都煞有介事地讨论,仿佛很了解他。

    岑珠带着衣服到了河边,河边正有人在洗,很巧,昨天在那儿冷嘲热讽的男人,张招妹也在。几个人也不知正在说什么,见岑珠来了立刻停了话,又互相挤眉弄眼,闷闷笑起来。

    又来了。

    岑珠脸色一冷,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自己洗起了衣服,水花被他搅得四处飞溅,惹得那几个一边洗衣服一边说闲话的男子连连躲开。

    金叔没有察觉出这暗流涌动的气氛,跟另一边的一个老头子聊起了天。

    于是岑珠又听到了那些隐隐约约指桑骂槐的话。

    “我家狗见了人还会叫上几句,人却不一样……”

    “衣服都不会洗……别说别的了……”

    “人家妻主宠着呢……”

    “长得好看……”

    “……我阿爹说过……长那玩意是不祥之兆呢!”

    “……鬼眼……”

    “啪啦!”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水中,河面顿时溅起巨大的水花,哗啦啦把河边那几个聚在一起的男人浇了一身,惹得他们匆匆躲着诶呦直叫。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去。

    岑珠站直了身,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极力压下自胸口涌起的怒火,白嫩的脸颊紧绷,“再敢胡说八道,我叫人打你们嘴巴!”

    他气得身子发抖。这些又老又丑的乡野村夫,是怎么敢辱骂他的?!

    几个男人先是被吓了一跳,仗着人多又嚣张起来。张招妹最先沉不住气,阴阳怪气道,“怎么?说你了?!”

    “小小年纪这么恶毒!”

    岑珠气狠了,“你才恶毒!”

    “无缘无故骂人!”

    张招妹掀起嘴皮子刻薄一笑,“就骂你怎么了?”

    他的三吊眼在岑珠身上转了转,恨恨道,“狐狸精。”

    “什么?”岑珠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招妹嫌恶地瞥他一眼,不吭声,模样高傲。

    岑珠被他这一眼看得火气上涌,大脑空白,想也没想就捞起手边还没洗好的衣服砸了过去。

    许是因为怒火,他的力气变得格外大,把这又湿又沉的衣服结结实实砸到了张招妹身上,张招妹避之不及,被砸得趔趄几步倒在地上,吃痛地尖叫,嘴里忍着的咒骂也因着疼痛控制不住地蹦了出来。

    “该死的贱人!”

    “有了妻主还不够,还勾引我家妻主……***!”

    “□□……浸猪笼!”

    咒骂中含着不少污言秽语,岑珠从未听过这样粗鲁的话,只觉得头脑充血,气得他几乎无法动弹。

    可下一秒——

    “没娘爹的东西!”

    “死了才教出这样的混账!”

    刻薄恶毒的话语如同涂了毒药的匕首,硬生生扎进岑珠的心。他脑子“嗡”地一声,保持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断了,一片空白。

    他死死盯住张招妹,“你说什么?”

    张招妹被这如同恶鬼一般的眼神盯着,心里发虚,不停叫骂的嘴渐渐停了下来,忍不住后退几步,还色厉内荏道,“没、没爹……啊啊啊!”

    没说完的话转成了高昂的尖叫。

    岑珠在他嘴巴张开的那瞬间抓起手边那个沉重的木盆砸了过来。

    沉重的木盆猛地砸到身上,把张招妹痛得嗷嗷大叫,抓着地面要逃跑。

    众人被这激烈迅速的变故一时惊得回不过神来。

    岑珠似乎疯魔了,只一个劲抓起身边的东西朝他砸去,衣服砸完了,水盆砸完了,又抓起河边的石头砸去。

    张招妹尖叫,“救命!”

    众人总算反应过来,一波去拦岑珠,一波去扶张招妹。

    金叔急急高声道,“小岑住手!”

    岑珠耳边嗡鸣,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泡过水而变得柔软的指甲因为激烈的动作向外翻,如长针刺进一般疼,甚至冒起了血丝,岑珠却浑然不觉,死死扣着一块石头。

    他尽力把这石头砸去,却在抛出的最后一瞬间被金叔扯住了身子,石头最终落在张招妹脚边,吓得张招妹又哭又叫,惊恐地朝外爬。

    岑珠被人死死抱住了身子,双臂被禁锢着动弹不得,他拼命挣扎,“放开我!”

    “放开!!!”

    金叔急得要哭,“诶呦小岑,你这是要做什么!”

    “快!”他扭头朝一旁的人道,“快去叫箫澜!”

    张招妹腿软得站不住身子,“疯子!”

    “他是个疯子!”

    金叔和别人抱得死紧,岑珠挣脱不得,黑眸死死地盯着张招妹,恨不得把他咬下块肉来。

    *

    这边的混乱箫澜一概不知,她刚从山里下来,正在新房子边,忽而跑来一个男人,急赤白脸,气喘吁吁道,“箫娘子快去河边吧!你家夫郎同人打起来了!”

    岑珠同人打起来了?

    箫澜眉眼一凛,起身赶去,不多时便到了河边,远远的就看见那头看热闹的一大群人。金叔眼尖地瞧见了她,高声道,“箫澜!这儿!”

    箫澜转向了她的方向,一眼便看见被两个人死死困住的岑珠。

    也不知为何打架,他满身狼狈,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头发凌乱,咬着牙拼命挣扎,却被别人死死束缚住,眼神凶得很,像只被困在笼子里无力嘶吼的狼崽子。

    本还在挣扎的岑珠在听到箫澜名字的时候瞬间把头扭了过去,等眼神一触及到箫澜的身影,所有的委屈都忍不住倾泻而出,眼眸“刷”地一下红了。

    等箫澜唤他一句“箫岑”,他便忍不住哭了。

    他朝箫澜扑去,抱着箫澜的脖子,脑袋死死埋在脖颈间,放声哭起来。

    这回就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么简单了,几乎是雷暴雨。泪水一股一股地涌出来,把箫澜脖颈打得一片湿热,哭声委屈十足,像是从罐子底下咕嘟咕嘟冒出来的苦水,把人哭得心都酸了。

    箫澜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脸色微冷,看向金叔道,“金叔,发生了何事?”

    金叔又急又无奈,“方才没注意,小岑不知怎么地和刘家夫郎吵起来了!”

    箫澜朝一身狼狈的张招妹看去,张招妹被她冰凉的眼神一看,双腿打颤,“你、你家夫郎突然打我!”

    箫澜动作轻柔地拍着岑珠的背,面上却是极度不符合动作的冷漠,“你做了什么。”

    张招妹心虚,颤声道,“能、能做什么!”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

    箫澜眉眼微沉,“说了什么。”

    张招妹沉默不语,眼神闪躲,明显底气不足,箫澜声音冷得像是在跟死人说话,头一回生了气,“我问你说了什么!”

    张招妹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我……”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箫澜冷笑一声,“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女子皮肤冷白,乌眉斜飞入鬓,眼眸乌黑,似黒沉潮水翻涌,泛着冰凉危险的气息。

    张招妹听她反问的那一句话,生出一个错觉,她、她当真会杀了自己。

    他浑身打颤,控制不住歪倒下去,嗓音因为巨大的恐惧有些哆嗦,“说……说……恶毒……”

    定然还不止这些,箫澜沉沉看着他,等待接下来的回答。

    张招妹吞咽了一下口水,“说……狐狸精……”

    箫澜的眼神越发冷了。

    张招妹失了声,在最后最关键的话中吐不出声音。

    在这关头,他的妻主刘芳赶来了。刘芳刚才本就在帮着箫澜建房子,听闻自家夫郎和箫澜夫郎打起来了,也跟着赶来,只是跑得慢了些,现在才到。

    张招妹一见到她便忍不住躲到了她身后,刘芳心中有气,一巴掌打过去,“天杀的死男人你又做什么好事!”

    箫澜开的工钱高,活又不累,偶尔还管饭,待遇是极好的,她好不容易找着活干,没几天就要被他搅黄!

    分明都是妻夫,待遇却截然相反。张招妹被打了这狠狠一耳光,身疼心也疼,当即扯着嗓子哭嚎起来,声音干哑,活像乌鸦的嘶鸣声。

    金叔于心不忍,劝道,“算了算了。”

    刘芳眼睛一抬就能看见还在埋头哭的岑珠和一脸阴沉的箫澜,怒火又起一阵,把张招妹扯着自己衣摆的手狠狠拽开。

    箫澜冷声道,“还说了什么。”

    张招妹恍若未闻,只扯着嗓子干嚎,刘芳见箫澜冰冷神色,又一把扯住他头发,“箫娘子问你说了什么!快说!”

    张招妹再不能装聋作哑,当真是哭了,“你这天杀的也不知护着自家夫郎!”

    眼见他又要略过问题闹起来,箫澜周身气息寒凉,“说!”

    “……”张招妹却是打起了自己的嘴巴,哭道,“是我嘴贱!”

    “我只说了一句没爹娘!哪知他会这么激动!”

    “把衣服盆子石头通通砸我身上来!”

    “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箫澜能明显感觉到,在他这句话脱口的一瞬间,岑珠的身子颤了一下,本已经渐渐止住的泪又重新涌了出来。

    她抚了抚他后脑的头发,以做安慰。

    看热闹的人多,此刻都不敢多言。唯独张招妹仍在歇斯底里地嘶吼,“你们都瞧瞧!”

    “他这是想杀了我!”

    “不过是一句话!”

    “止我一个人说了吗?!”

    这番辩驳还真是理直气壮,若在平常,众人还真可能被偏移了重点,可今天箫澜还在,且岑珠哭成那样,他们倒是很清醒。

    原本也跟张招妹一同说小话的男人察觉局势不妙,悄悄跑了。张招妹四处看了看人,这才发现方才跟自己同仇敌忾的那些好兄弟没一个待着,他一下子哭嚎得更厉害。

    分明是他先挑起的错,还倒打一耙,刘芳直面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又是丢脸又是恼怒,一巴掌打在张招妹脸上,“臭嘴的男人!”

    张招妹躲了一躲,没躲过,嚎啕大哭,“爹啊……娘啊……”

    周围人很多,偏偏没一个敢上前去劝解安慰。

    张招妹闹得厉害,箫澜却不心软,她放开了岑珠,脸色像是雪顶山巅下的墨玉,冰凉阴沉,

    她朝张招妹走去,居高临下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张招妹心跳的节拍上前进的,直把他吓得哭也不敢哭了,只连连后退,惊恐万分,又徒劳地抓着刘芳想躲在她后面。

    许是箫澜周身的气息看着太过可怖,刘芳也有些惧了,可到底是自家夫郎,她还是强忍道,“箫澜,你看,今儿是我男人不对,我回去一定好好……”

    喉中的话还没说完,就在箫澜宛若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中渐渐消失,最终徒劳地张着嘴,没再辩解半分。

    箫澜走到了张招妹跟前,站定。

    张招妹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抽调到了心脏上,心脏负荷不住地“砰砰”直跳,声音又沉又重,连耳膜都跟着鼓动起来,手脚僵硬冰凉,无法动弹。

    箫澜看着他,张招妹却全然不敢与之对视,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怕得喉咙里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箫澜朝他微微一笑,缓缓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指中拿了一把精致短小的弯刀,刀鞘花纹精致繁复,还镶嵌着各色小宝石,夸张绚丽,乍一眼看过去,与箫澜冷淡的气质极度不符合。

    她没拆开,只拿在手中把玩了一圈,似笑非笑地看了张招妹一眼,叹道,“可惜了。”

章节目录

抵债(女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过云惊鹤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过云惊鹤并收藏抵债(女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