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沉沉,灰燕低伏。

    闲碎几语吹枯了旧墙,天幕下的残枝摇摇欲坠,有孩童间叫嚷,水坑轻易染上黑黄,脚印陷进青灰色。

    “哎哟,这大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嘞。”卷黄头大妈嘴里的瓜子发出脆响,挽手丢在地上。

    “谁还记那么多啊,过几天就停了。”同桌麻将碰撞声和雨声混响。

    “诶停停别动啊!”大妈推下手中麻将,“老板记一个,赢第五局了喔。”

    “哟,运气挺好啊?你家小子给你冲喜啦?”另一个人甩着手上的佛串,哗哗的碰响。

    “呵,就他?不啃老就不错了,不过啊……最近还真有事。”卷黄头讽刺地笑笑,眼皮微眯变神秘起来。

    “什么好事?”有人捧场。

    “啧,错了,哪来的好事!

    前几天,我吃了饭去给儿子买点水果。”

    “嘿哟,你哪天出去不是闲得慌啊。”有人打趣。

    另一人想到什么,说:“那附近不是前几年就被拆了吗?听说要建个高楼呐!”

    有人却察觉出不对劲来:“我家那个说那工地不是出事了?”

    卷黄头大妈看自己插不上嘴赶紧加大了音量:

    “那肯定,那儿还真出事了。”大妈讳莫如深的瞟了众人一眼。

    “当时我去福二小卖部那儿,买完东西,晃悠到工地那儿想看看热闹。

    月黑风高的,街对面突然窜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拿着刀在后面追,另一个一下钻到车里,后面的看要追不上了,那白嚓嚓的刀直接往天上甩一下就插到那个人的地方。”

    有人听上头了问:“那人受伤了没?”

    大妈变得踌躇随后像是壮胆,提高了语调:“哎?诶!诶!我怎么知道,都说了是在街对面看见的,看见之后我吓得立马躲起来了,什么能有自己命重要。”

    “然后呢?继续说。”

    “啧,躲起来之后没隔多久就听见那车撞到什么了,叫得凶呢,大哭大喊的。

    我看啊,他还能开车,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一看这些人就乱,就因为这种人,咱这儿又得人心惶惶的。”语气染上排斥和不屑。

    有人听不下去了,想问,为什么当时没报警呢?可大家都是几十年的邻里,现在问这话也没用,都过去了。再说,这些话更像是在吹牛。

    先前觉出不对劲的人说:“咦?这和我听的不是一回事呢,不是都说是工地上出事故了么。有建材从天下掉下来直接砸烂棵树啊。”

    卷黄头眼神轻轻放在她身上,转着眼睛想了想,手搓麻将:“谁知道呐,你别不信,反正不太平,我看这上面的人把这里越治越乱。”

    “别动别动!碰了!”卷黄头跳起来抻长了脖子。

    另一人长声怪气的说:“糊弄我们呢不是?这不是坏事吗?怎么就是好运了。”

    “这你就不懂了,厄运走了,好运气,这不就来了吗。”卷黄头摊开手里的牌,又是一局赢家。

    *

    社会新闻上男人砍了自己孩子十八刀,他觉得孩子会霸占他的房子。失业工人分尸杀了催房租的房东,他兴奋地重新寻找工作。教师和学生一起失踪,四年下落不明。

    联邦认为,进步必定伴随着危机,此刻他们正在对弈的是人类不被人类需要的严重问题。

    一个陌生男子公然引起社会恐慌,在演唱会上自我了结。

    警方疏散了演唱会外的记者,影像果不其然被传播出去,死亡也被围观的人们不足为惧。

    府尹大学自创办已有百年,片区居住人员占学生的大多数。

    因为联政有心改造发展附近经济,早在几年前就规划好重建区域的图纸,开工最快的已经进行两年左右。也正因为年久,钉子户有,所以基本是交叉施工,工地和店铺住宅混建,出现大量老旧建筑,后来有开发商看上这块老地区,进来掺一脚,拿钱后开发商跑路,一部分就成了烂尾楼。

    唯一特殊的,能称得上扎眼的,还有一座教堂。

    现在这废区烂地就像被剁烂了的蛋糕,动一块地得牵扯不少人,还得去跟联政处理。

    所以就算府尹大学校长多次提过这附近的问题,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他们找到了冯悸宿舍,六人间,多出一个床位。

    他们向舍友阐明了冯悸去世的事,细节并未透露。

    值得一提的是,冯悸8月30日开学和他们聚餐,饭局上不舒服就提前离开了。回去后没见到冯悸,想电话询问情况,一直未接,第二天中午冯悸发了条报平安的微信就又消失了。

    “有行为习惯和作息时间上的反常吗?”两人站在外门靠里的地方。

    “不怎么见得到人,一张冷脸,瞪着人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说完眼睛瞟了他身边的人两眼,再两手紧握在一起。

    “几天前我们出去吃饭大家给他带了外卖,放在桌上,洗完澡撞见他对着外卖发了疯一样砸……特别奇怪,更多的是……”另一个男生没再说了,手上动作却像被捆束着,动作畏畏缩缩地说。

    “哎,我们后来都不敢靠近他,怕误伤,他又总是疑神疑鬼,敌视周围的人。总感觉,他像他,又不像他”还有一个和前两对人发言比对后,得出总结。

    凌晨箫无奈在心里叹了气评价,精神分裂也不会剁碎了分啊。

    随后对几人道别。

    直到老旧的门发出滋啦声响,一直缄默的M字厚刘海室友止言又欲,转着水杯的手收紧,壮着胆子结巴道:“冯悸……他人很好……其他人刚才说的事,他也有向我们解释和道歉。”

    他的M刘海动了动,避开其余人的目光。

    “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希望他的家人节哀。”M字厚刘海的室友迟疑又无措地补充道,指了下自己的手机。

    凌晨箫侧身,直视对方,笑不达心。

    “谢谢。”

    *

    漫城绕烟雨,素白缭迷漓。

    深邃眼窝,眉目明晰上挑,嘴里哼哼着小曲,用着刚从麻将馆买的上世纪火柴,擦燃支烟,看向窗外的某个地方。

    “这四个人挺有意思。”凌晨箫靠坐在驾驶位,侧手搭着烟。

    “要不是最后一个人说了句话,我肯定谴责这宿舍生存环境多恶劣。”于疏桐一边敲电脑一边吐槽,“案发时间9月20日,案发地点会场规模可容纳万人。”于疏桐。

    凌晨箫:“死者冯悸,9月开学后,经历了变故……”他的前半生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一成不变的童年和不上不下的成绩。

    直到一场车祸让全家人死伤,生活天翻地覆也不足以概括。无法支撑的后续治疗和后事操办,消失的一切足够摧毁一个普通人。

    躲过安检,混入会场,细节处理较好,拿到工作人员通行证,逻辑清晰,几乎避开监控,在这样的环境压力和现实因素下。

    显而易见的有备而来,一个履历看来正常的人和一个热度极高的歌手扯上关系。当然不排除注射毒·品、精神压力等因素影响……做出攻击性行为却没有实质性伤害,反常的自杀。

    一场死亡表演。

    这是凌晨箫的第一个想法。

    “于疏桐,准备通宵。”凌晨箫拍了下于疏桐肩膀,套上外套。

    “哈?去哪?不是已经申报把案子转手了吗。”于疏桐满口无言,一看就知道老大遇到好玩的案子开始兴奋了。

    “这吸|毒自|杀有什么好查的,咱都被贬谪流放了,上面也叫咱们休息啊~”于疏桐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了,但他忍不住嘴欠啊。

    “为了正义,为了阻止恐慌在群众中蔓延!”凌晨箫向他挑眉,眼里四射成功人士的光芒。

    于疏桐:“……”

    凭经验和直觉讲,吸|毒的人会因为长期吸毒身体出现变化产生些异味,身上出现针孔、堆积血块,脸色乌青,但这并不是吸|毒者一定有的特征,即使冯悸无这类特征,暂时也无法排除不是吸|毒。

    刑技暂时也没有具体消息。

    于疏桐感叹,心比狗黑,尊重理解。

    “啧,老大,废区名副其实,它的监控是真的废,没有诈骗的嫌疑。”于疏桐头疼地狠狠抓了把头发。

    “没事,回去把19:00—23:00的施工建筑监控筛一遍发我。”说完,左手的手机亮了下屏,又被迅速掐灭。

    “但我发现个有意思的,距离我们离开案发现场已经三小时,秦回舟返回了会场,监控只捕捉到一个身影。”

    一个半小时前察看监控时,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离开,只剩下会场主人和少量媒体。

    凌晨箫看了眼他的笔记本:“也可能是一直呆在那儿。”

    补充道:“其他人知道吗。”

    “监控检查记录在他们离开之后暂时只有我们查看。”

    “给警厅发一份。”

    凌晨箫被舆安局秘密安排,被迫接下了这次案件。而舆安局和警厅属于不同量级,某种情况下甚至是竞争关系。

    于疏桐并不知道凌晨箫接了舆安局发来的锅,严肃的看向他,像个学大人梳油头的小学生:“老大,做人不能那么别扭,你这半上心但又不帮忙的态度很迷惑啊。”

    嘴里是一声轻笑,拽到极致。凌晨箫抖抖手里的烟,灰烬逃落,原本红色的火光褪为苍白,化成粉末,隐入尘土。

    “看你那表情也知道,你最近怨气很大,可solo厉鬼。”于疏桐无语。

    “秦回舟桌上有打开的□□,还说有个自家的小朋友。”于疏桐阐述到。

    又补充:“我是觉得他上台前不至于吃安眠药吧,随手放的?”

    凌晨箫说:“他档案上是孤儿。”

    于疏桐挑眉:“他会不会有私生子什么的?”

    “……”

    “嘶……好像真有可能,内娱是这样的没错。”于疏桐傲娇地嘟嘴。

    任由于疏桐边上吧啦吧啦,凌晨箫莫名觉得烦躁。

    于疏桐递给一张照片,凌晨箫接过,上面的影像一眼就能看出:

    “你变态啊?”

    “什么什么什么?我变态?”于疏桐双眼瞪圆。

    “这什么……”

    “等等给错了!!”于疏桐一把抢过照片,“这张才对。”

    照片上秦回舟的衬衣濡湿,红色颜料把料子褶皱,细小放大后,衬衣底裂口开线的地方,有灰色稠状的痕迹。

    “衬衫拿去鉴定了吗。”

    “嘶……怪我,当时还有其他事处理。”

    街边的麻将馆传出热闹的交谈。

    “先回去吧,孔向晚说厅里有事要宣布,顺便回去收拾办公室。”凌晨箫转移话题。

    “我看十有十十是送你上路,你说你好好待着不惹事不行吗?现在都知道李正之当上慈禧太后了。”

    “……”凌晨箫嘴角抽了抽,“你平时都跟向烽北这么说话?”

    于疏桐明显吓了一跳:“那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跟他说那种话。”

    “……”好像说出这句话的不是你一样。

    *

    暗纹色织提花衬衫塞在腰带里,若隐若现又附着慵懒感,走进蓝白相间的警厅,突兀得像一个凌厉的异端。

    脚步声空荡游离,穿过交叉相异的路径,皮鞋踢出不协调的步调。

    隔着团簇的人群,有一两人投来视线,看清来者后极快地推了推一旁人的胳膊,刹那噤声。

    凌晨箫内心被迫享受注目礼,表面一丝不苟。步伐因获德芙,丝滑流畅。

    他像往常一样,熟稔地向各位打招呼,几人善意地欲言又止,凌晨箫一边笑面阑珊,一边猜测他们的内心活动。

    路很长,又只是一个转角。

    他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雨色灌满整个走廊,像一幅忧郁的画卷。尽头的人懒散地靠在桌边,她眼中透露出的鲜活,折射清冷,好像有无限的勇气,却又厌世虚弱的样子。

    走廊线条像卷轴铺陈。顺着廊道延伸,缓缓占据一人眼底,他绅士又轻然地自我介绍,好像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个场景:

    “你好,我是凌晨箫,一队队长。”

    女生对他礼貌地笑了下,虚握对方尾指:

    “你好,夏知末。”

    是典型的东方皮相,狐眼瓷面,烟红唇脂,灯下发印如墨,笑意未满。

    黑色开衫湿润,灯笼袖下,深红吊带裙摆一颦一动中如赤浪暗流。

    凌晨箫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紧,不动声色地描绘眼前人的神色,失而复得般不敢有一丝松懈。

    短暂到没人察觉,他说:“夏顾问好,杨局在外地,没办法接待你,所以拜托我来带你熟悉环境。”

    “杨局和我提过你。”夏知末的语气很平淡,但不让人觉得生疏。

    凌晨箫瞬间察觉夏知末的话语,低头时却不经意瞧见她裙尾濡湿的水渍和螺旋剪裁处不易察觉的裂缝。

    夏知末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自嘲地笑:“谁能想到,大雨天被拖来加班呢。”

    “警局的强制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说完,凌晨箫看向窗户上自己的影子,意味悠长。

    “夏顾问刚才说杨老头他还和你提过我?”凌晨箫又试探性问到。

    夏知末顺着他给的话题往下接:“小警员孤身一人提枪入火海救人,击杀毒枭,拆除炸弹,后来一路成为高级执行官,很厉害。”

    “厉害什么啊,最后临出门摔了跤,然后在医院躺了两个月,疼死了。”凌晨箫讲笑话似的笑着说出来了。

    夏知末:“怎么摔的?”

    凌晨箫:“双脚起蹦,平地骨折。”

    夏知末忍俊不禁:“噗,挺厉害的。”

    凌晨箫也觉着威风:“英勇负伤啊,除了我还有人能做到吗?”

    夏知末:“可以去参加最强大脑的程度。”

    凌晨箫虚心好学:“此处运用了反讽的修辞手法是吗。”

    边聊边进办公室,循着沙发坐下。

    夏知末躬身拾起地上某物,抚耳发挑眸,白炽灯的光亮在她眼底,手中的钢笔敲了下桌面,发出轻响,那是一支落地声被雨声掩盖的钢笔。

    凌晨箫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她应该是把自己忘了,注视着那支钢笔,恍惚之间,回忆肆起。

    窗外的雨声从不间断,却比白噪音让人感到平静:“凌晨箫,出来。”

    一个人趴在教室的窗台外,雨幕在她身后,还能闻到风的味道。

    凌晨箫放下手中的笔,一侧脸便望见熟悉的模样,他快步走到她身边,细心的站在台阶外侧,替她遮雨。

    她将手中的一本书递过去:“你要的诗集,这本书年龄比你大,小心点。”

    凌晨箫笑着接过,这时候的他们才十七八岁了。

    所以也未曾料到,雨停前的最后一首诗。

    过去的回忆闪现,好像这段时间幻觉总是会不定时出现,特别是在上次离开寺庙后。

    凌晨箫从记忆中瞬间清醒,同时颔首道谢,和青梅竹马重逢后她疑似把我遗忘,他觉得这次办案也不是那么无趣。

    “队长。”一道清晰低厚的男声突兀传出。

    凌晨箫心虚似的立马回头看向身侧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香香?于疏桐正找你。”

    “……”

    “烽北啊。”凌晨箫看向面前一身制服衣冠楚楚的向烽北,拍上他肩膀,低声说,“这次的案子准备干票大的。”

    “……”

    夏知末见向烽北进来后,便自觉垂首背靠窗檐,此刻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余光中的向烽北似乎嘴角抽搐。

    “怎么了?”凌晨箫对向烽北不怀好意地轻笑着。

    向烽北难得犹豫,一米九的小爷们儿抿唇:“你开心就好。”

    凌晨箫了然,劝慰他不要这么忍气吞声。

    向烽北:“于疏桐找我?”

    凌晨箫:“哦,你等等,我现在让他找你。”

    向烽北很冷静,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通知比行动快十倍的情况。

    凌晨箫走向门外,向烽北紧随其后,握上门把时,记起门内新同事,于是友好的做了自我介绍,用友好且渴望知识的眼神看向夏知末。

    凌晨箫进来时便见这幕画面,眉心微皱,找了好位置,卡在两人中间。

    向烽北自觉退开,队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夏知末没注意他们的动作,眼前一阵黑白交替,应该是快猝死了吧。

    夏知末有片刻恍惚,掰开巧克力吃下,继而想起自己来办公室等着的目的,于是顺着凌晨箫走来的时候开口:“案卷我已经看完了。”

    凌晨箫转头看向她,默然点头。

    由于性质特殊,冯悸,一家共四人,冯悸的父母和哥哥于9月1日在却新路发生车祸,车祸原因为驾驶零件磨损。驾驶位的父亲当场死亡,后座母亲经抢救无效死亡,亲哥冯式微正在住院治疗。

    “事发后警方第一时间监控死者唯一家属,也就是冯悸的哥哥冯式微。随后在冯悸的卧室柜子中搜查出一袋毒品。”

    凌晨箫自然地将靠椅推向夏知末身后,夏知末反应了一下,后道谢再顺道坐下。

    冯悸近半年的联系只有家人和伏山心。

    调查结果表明他与在场明星秦回舟等人未曾有任何往来和矛盾,所以暂先着重交往人员、地点、生前路线做判断。

    监控显示冯悸生前只是两点一线,他在医院和借钱昼夜往返,调查范围被扩大。

    每家医院早晨的门口总会有整街的小贩,卖包子、粥之类。

    其中一个小贩在医院摆了十几年的摊,叙述时像个紧张的说书先生。

    他摩擦着双手说:第一次见面就对他的印象特别深。这小伙子浑浑噩噩的来买包子,脸上吊着血印儿,又吓人,幸好附近警察多,不过到能这医院的又有哪个不是可怜人?见得多了,人啊,反正不是活就是死。后来每天都在同一时间看见他出来,买完包子就在大门角落,靠路边的地方蹲半小时。有次我差点以为人死在路边了。

    我和老婆因为无聊还掐点儿数过,早上5.36左右准点来,那时候正好人开始变多。

    有回他坐那路口有辆救护车正好经过,视线跟着车跑,人也跟着车转,怪渗人的。

    “根据时间,刚才安排了人调查医院监控,发现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8月31日早——家人车祸之前。”

    接着派警方调查了在这之前的行程记录:家——学校——聚餐。

    “所以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很重要。”

    分队去医院询问了死者唯一的亲属冯式微,可以听人提问后简单回答,但什么有用的也说不出来。

    分队也派人去询问了和冯悸有关的人。

    “明天冯式微会在医院进行二次手术。”

    夏知末在同意杨老来警厅帮几天忙之后就接下了这个案子,安排完现场她就独自去了医院。时间已经是晚上20:30。

    医院周围环境很暗,没有路灯,入口安了块灯,便是所有光源,偶尔路过的车灯会带来一丝恍惚。

    已经过了出伏,南方的潮气和突然降温,让街上的出租车少了不少。

    医院对面是冯悸曾经读的高中,那时保安室还亮着。

    夏知末等在医院门口,她想,冯悸的死可以成为煽动群众情绪的源头。短短时间内,网络已经充斥了声讨和推理。

    静谧的医院里,有年迈的老人,手里捏着一叠皱巴巴的钱,在各个门诊处磕磕绊绊问路。

    夏知末觉得那个老头儿像小蝌蚪,走丢了也没人管,于是转身甩头,立马把老头充公保安室。

    上交完老人,便去处理了医院的事。

    从医院回警局的路上,她将车窗降下,雨滴随风向的改变,断断续续的闯入车内,像是安抚的掌心。雨夜中公路上一辆电瓶车歪倒在中央,地上的人躺着,一片凌乱。

    大概是灰暗的,行过的车灯也都绕过他。

    于是在黑白马路上她停下车脱下外套,扶起电瓶车,而裙角被刮裂,红色衣料因水纹更加深邃鲜艳。

    发丝微卷在风雨中游动,恍然抬头,雨的垂怜无声无息。她看到了也或许不止她看到了。

    “冯悸手机的备忘录,在9月8日之前不断有自杀倾向言论记录。”

    2033年8月07日:

    【昨天和明天是什么样的。】

    2033年8月10日:

    【今天和回舟一起去吃了饭。】

    2034年7月31日:

    【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想起来。】

    2034年9月1日:

    【叛逆者?一些与现实相反的观点无时无刻不在点醒我,那些麻烦的人际关系,那些家庭环境的争执,那些所谓学业上的堕落那些工作的不平等和压榨。好比我的个人能力只能由成绩来判断,可我远在排名之外。而我要将叛逆实施到底,可现实是不容忍敌对分子的,那么,藏起要说的话吧。】

    2034年9月2日:

    【我、我控制不了自己】

    2034年9月3日:

    【窒息、手抖好难受】

    2034年9月4日:

    【我为什么要死,他们为什么要说我像他们】

    2034年9月5日:

    【今天去医院,她弄错了时间,我转身走了,说实话外面吹风挺冷的。来的时候坐的出租,去却新路我就懒得再打车了,靠匮乏的记忆在街上漫步。回忆过去的时候,总觉得,像一场梦。】

    2034年9月5日

    【他耀眼且漂亮,我习惯躲开众人的目光。】

    2034年9月6日:

    【这是一个疯狂的开始,好像一切都变了。】

    2034年9月6日:

    【坦白地说,外面吹风挺冷的】

    2034年9月7日:

    【后来的人啊,有看到我的遗书吗】

    2035年9月8日:

    【后来的人吗,你正在读我的我文字啊。】

    【请回过头吧。】

    夏知末:“备忘录里的信息和现实调查有出入。”

    现实调查资料中秦回舟和冯悸没有仍何交集,备忘录里主观上冯悸却写到他和秦回舟来往。

    “先核实秦回舟两年前的行程。”

    “同时备忘录可以看出去年9月5日和6日有去医院记录。”凌晨箫给向烽北解释道。

    夏知末听到凌晨箫的话,低头不知想些什么。

    “医院记录调查出来显示,就诊人不是冯悸,是和他高中同学伏山心。”

    “伏山心的笔录里表示马悸从很早开始就有自杀姿态,可能……”不过没有实际行动,有时候还会跟着他开玩笑说如果他死了那自己也快死了。

    在夏知末提前到达公安厅时路过审讯室时,她远远望见伏山心坐在灰暗的室内,唯一光源是顶上的黑色吊灯,面前玻璃透出几不可察的微光。

    伏山心愣了,说:“或许……他看见那些的时候是想哭的吗?他那么爱哭。”

    坐在对面的警员反问:“你所说的‘那些’是指什么?你冷静一下,先生。”

    坐在桌案前的男人回答不出,眼里有恐惧和后悔,他想哭,但他更想有人告诉他一个答案。

    可周围太安静了,总觉得是一个人抱头蜷缩在角落。

    他那时是想哭的吗?是吧。那他呢?

    夏知末想起那张颤抖的脸,可惜下一秒门被轻轻关上。

    她从缝隙里看见男人终于弯下了腰。

    他是想哭的吗?

    “是吧。”凌晨箫就像不经意般地看向夏知末。

    夏知末歪头看着他轻笑:“如果他没有后悔呢。”

    “在他衣柜里的裤子夹层隐蔽处发现一个落款日期两个月之前的信封,夹了2万元。在医院期间他一直到处借钱,按理说以他现在情况很难留存现金,可信封上只有冯悸的指纹。

    现金再加上毒品证据,可不是简单的自杀案。”

    向烽北挠头:“那就是禁毒咯,让刑司去办。”

    凌晨箫爱怜地瞥向烽北一眼:“片区监控显示,冯悸相对其他必经地来说,常出入以废区所为中心,监控失效区域为半径的地区。”

    废区里有老店、施工建筑,一年前这里施工出了事故,没敢细查下了定论,于是停工了,资料里敷衍写了原因。此工程前几个月又复工了。

    “派人了吗?”

    “二队去了。”凌晨箫回答夏知末之后,没多问。

    夏知末说:“我等会让人联系工头的,他们去查。”

    向烽北转不过弯,于是直接问:“冯悸自|杀怎么会牵扯到废区?如果这么说,那这案子还涉及政府?”

    夏知末垂着的眼睛抬了下,示意凌晨箫来解释。

    凌晨箫:“冯悸和室友聚会突然离开,那天后冯悸的转变。聚会的地方就在那儿,应该是有个窝点,排除法。”

    想起刚才接完电话没来得及说的事:“孔向晚刚才打电话说,尸检发现冯悸使用的刀具上有毒品残存。冯悸本人并未检测出毒品,大脑区域和一般死亡特征完全不一样,在头皮处发现针孔,物质无法检测,推测是新型试剂。”

    夏知末点了头,还是看着他,她在等他开口。

    两人在案件开初,各自的优势,一个有公安厅信息库,一个是对这个城市的熟悉。

    “尸检报告和现场监控比对,按照冯悸刀入口的角度,应该是垂直方向,但尸检结果显示应该是刀尖,垂直进入口腔,但被某物阻挡,偏离原方向导致角度倾斜,监控视频上冯悸明显顿了一下。”

    凌晨箫将孔向晚的报告重复,再表达了自己惊奇的看法:“个人猜测冯悸并没有计划自杀,很明显他看到了什么,嘴里的东西可能是意外,可能是下定决心。上台时炸开的‘红油漆弹’是自制,正经市面上没卖。还有个猜想,但法医鉴定中心还没出结果。”

    凌晨箫心中有数,摩挲手腕,心中衡量他对她说到什么程度。

    “废区那儿居民爱聊家常,烂尾楼没人想管,上面批下来的钱也用来补西墙了。就算拆东墙搞活原计划图纸,这区也是好坏一起。盘活也没那么容易,要想重建,就必须填这个窟窿,可分完财之后早没物质资料来实行劳动了,现在也只是理论上在建。

    我和于疏桐在工地的店家里了解到一年前应该是有人因为工地施工失误去世。”凌晨说完泄气似的,将口袋中的烟盒重重握压了一下。

    停工后,那附近就阴森起来,有迷信的人请过道士,几乎见不到路人,于是多数店都搬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很多为了低价住处的工人或经济状况不佳的人搬进去。

    一年内常能听到喝醉的人在大哭大叫,工程柱子上,有干透的血迹,也有刚染上的。

    还有人曾把跳楼的声音当成烟花,结果把自己吓哭了。

    当然,没人会因为这些离开这个免费住所。

    口袋里揉皱的烟头碾碎,烟草渣散在口袋中,凌晨箫认为各自保留信息对阵营不明的两方皆心知肚明。

    夏知末却必不可免的走神了,余光闯入淅淅枝条,微晃窗棱。

    雨夜总是带着魅惑的视影,酒红快绿都要比白日更为饱满。白光投射过淅沥雨点,一瞬间成了发亮的碎白银,只一半隙着眼就都成了鱼鳞,聚焦清新湿气。

    至少此刻,感受到蜻蜓点水般温柔,雨水是温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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