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挽星抱着托盘进门,四杯饮料明白说着,她在厨房也不只是拍视频,还搞了不少好东西。

    一头蓬松乱竖的短发,搭配一身灰色运动服,黑框眼镜让邋遢程度有增无减,再配上灰色运动鞋简直是刚从煤厂下工归来,潦草到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否在通过着装蔑视整个世界。原本包厢随便一座就能原图直出到时装杂志做封面的两个人站起身,圆桌仿佛楚河汉界,把高大上的魔都瑰丽镜头拉到市井菜口,更在许挽星瞪大眼睛瞧任祈时,变得地气四溢。

    “哇……果然屏幕里看起来就很有气质,现实生活碰到只会有过之无不及。”

    语气足够真心实意,便算不得恭维。

    任祈笑起来,帮许挽星把托盘放到桌上,才伸出手郑重道:“您好许作家,我是任祈,目前是一名演员,叫我小祈就行。”

    手指白皙纤长宛若瓷器,许挽星下意识把手掌往衣服上蹭了片刻,才迟疑着握上去:“您好,我是许挽星,不入流的小作者,大家都叫我挽星或者星星,随你方便叫哪个啦。”

    一双手友好牵牵,而后分开,许是双方看对面都带着好奇和尊敬,氛围莫名窘在那。

    任祈二十,许挽星二十六,在她的三十三面前,都是孩子。

    宁芙打起圆场:“这就算是正式见面啦。挽星你是不知道,刚刚在路上,这位快把你夸上天啦。”

    许挽星好奇得双眼瞪圆。

    任祈匆匆摆手:“我喜欢您那本悬疑小说很久了,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有机会出演《造物攻略》女主角,万分荣幸。”

    一提到正在写的剧本,许挽星满脸苦相,看着任祈深表同情:“你也签约啦?”

    变脸看得任祈莫名:“明天签。”

    “那你记得叫法律相关专业人士帮你看看合同细节,千万不要被盛启枫那个——”说到激情处,许挽星良心发现,偷瞧一眼好友的表情,把什么生咽下去,转而道,“总而言之,别只看怎么分钱的部分,虽然说这个也很重要,不想继续干的话,违约怎么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的部分也算算清楚,切记,不要一时大意只想好处,签成卖身契。”

    说得苦大仇深,听得任祈扬眉,宁芙在一旁很是努力才没笑出来——

    剧本进度至少过半,剧组才能开机,眼见除了部分演员在选角其他只差上工,预计24集电视剧连10集都没搞完。

    许挽星这头写得费劲,盛启枫在家等得也着急,把如何提高作家写作效率当作生活头等大事,满朋友圈找编剧朋友建议,像个无头苍蝇满别墅乱窜,不断做着检讨。

    “创作环境太宽裕了,找个酒店把她关起来,管吃管住每天上门逼稿子最有效率。我问过周围所有人,他们一致回答就是,编剧还好说,知道遵守行业道德,但如果是作家,还散养……大概率什么都得不到。

    “我想过所有瘸腿的可能,唯独忘了,以前都是写好的剧本找我们,只是缺团队拍摄,这次我长记性了……真的。

    “文章憎命达,古往今来任何时候,作家只有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才能被逼写出吃一辈子的代表作。五十万的报销额度有点太高了——早知道就该设置成奖金!十万报销额度,但如果剧本能在45天内完成,奖励四十万,听起来是不是带劲多了?”

    盛启枫在晚餐餐桌上,对着沙拉如是喋喋不休。

    宁芙吐槽:“朝三暮四,训猴呢。”

    险些忘了眼前人可以做双面间谍,把他卖了,让原本不宽裕的进度雪上加霜,盛启枫登时噤声,片刻后又小心翼翼斟酌措辞:“创新是一代人革上一代人的命,想要新点子,得先把人逼到绝境才行。我开始理解你了,我衷心祝愿许作家以后别太发达,不然恐怕她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宁芙笑绝。

    文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诡吊,作品是艺术家在穷困中的绝叫。

    苦一个人,造福无数观众。同时期越能一呼百应的作品,越能刻画出时代脉搏。

    如果希望作品好,艺术家的生活将是悲剧,如果希望艺术家好,作品质量只会随着艺术家生活呈现反比式下降。

    仔细想来,这很合理。毕竟作品只是艺术家对世界的解读,找到自我的时间,便是代表作诞生的那一刻。若能察觉人生绝非名利能局限,仅仅在于五光十色的体验,艺术家仍可以通过对万事万物观察切片延长职业生涯。但规律有穷尽,情感的波折在无穷尝试中变得模糊,又逐渐体悟出万物归一,自视不见我执,也意味着,再也写不出什么。

    人在二十岁时很难察觉体验的有限,但在三十岁时,在某个瞬间察觉,发现世界不为我转,永恒不过是美好的想象,现实就会变得极端保守,怠于冒险。

    年龄是□□抽象的尺度,心灵倏尔衰老,也失去期待。所以宁芙总是喜欢跟许挽星聊天,就像向日葵期盼太阳般汲取能量,心底早早做好预备:万一许挽星真的穷困潦倒,她足以养她一辈子。

    听任祈谈文学奖,宁芙只恍惚一刻,便也带着期望:如果好友能这样越飞越高,该多好。

    面对许挽星叮嘱,任祈答得极快:“我的经纪公司是我姐开的,她北大法学本硕,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许挽星苦哈哈地说。

    眼瞧三人都站着,宁芙打圆场:“坐下聊呗。”

    一提到吃,许挽星竖起精神,把欠的剧本债抛之脑后:“今天这顿可以报销,随便拿,不够还有,我今天还没吃饭,就不客气啦。”

    语毕选一杯最绿的饮料,往嘴里猛灌。

    宁芙挑选桃子乌龙,任祈接过椰子水,还剩一杯柠檬水果茶在托盘。

    宁芙刚端起茶喝一口,就听到任祈追问:“为什么科幻是最先影视化的?我觉得你那本悬疑也不错,两年来就没人联系你吗。”

    “科幻我也很犹豫啊……也就是云启创投出品,质量名声在外,又签约了岳梧导演,我才下定决心赌一把。行不行,走步一看一步吧……至于那本悬疑。”许挽星扯扯嘴角,“虽然影视版权改编价格很诱人,但没有合适的演员和导演,再捂捂吧。”

    “拍犯罪片,香港那批班底不行吗?”

    “那我说得精确一点:我想要女导演来拍,但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怎么才算合适呢?”

    “犯罪片只把镜头对准女受害人,而不是着重刻画犯罪分子的残暴贪婪,潜移默化在观众心里植入受害人有罪论,而不是斥责犯罪分子,这种风气得变。如果世上有这种意识的女导演,我跟她合作,如果没有,那我自己来做。”

    许挽星声音冷冽荡在包厢,便沉淀出寂静。

    一杯饮料见底,她垂下眼帘专注瞧着吸管,在碎渣子里不甘地嘬着空气。

    许久抬头看向两个人,宁芙笑容一如既往明媚,任祈眼中燃着灼灼烈火,后知后觉口嗨了什么,忙打补丁:“我先想想,想又不犯法吧。”

    任祈答:“会有的。”

    宁芙笑:“你一定行。”

    搞得许挽星不由得挠挠头皮:“再说吧,再说啦。”

    包厢门再次打开,是做完饭的苏茜。她见到宁芙笑着打声招呼,瞧见任祈眼前一亮,就近坐在门边位子,摘下帽子用纸巾擦汗,行政经理随后推着餐车进门,将大餐一道道端上桌。

    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的米其林三星并非虚有其表,此后便无人能顾及聊天,每道菜色香味叫人口腔味蕾无暇他顾,只剩下菜怎么就这样吃完的惋惜。

    直到甜品横扫一空。

    许挽星瘫在座位上捂肚子酣醉般傻乐,任祈向苏茜诚挚表达着赞美,宁芙抱着小肚子琢磨这顿饭得花几万,苏茜接过行政经理送来的发票,双手献给许挽星:“多谢大佬惠顾!”

    许挽星揣着发票泪眼汪汪看向苏茜:“我的性取向为什么是男呢!为什么!”

    苏茜笑得张扬:“性别卡得别太死也是好事哦~”

    吃饱喝足,午后阳光俨然飘洒出散伙的氛围。

    许挽星唉声叹气:“我得回去写稿了,第九集还剩下一半……真要命。”

    任祈适时掏出手机,同许挽星交换微信号:“拍摄周期从4月起大约60天,之后请多关照。”

    许挽星面部器官拧成一团:“带开机前的40天……我还有100天刑满释放是吗。”

    任祈点头:“主编剧当然是要待到最后一天的。”

    看着好友添加成功,任祈又转向宁芙:“你这边,跟我签一个质量保证协议,大概内容是如果我代言期间贵司产品出现质量问题,影响我的个人形象,要承担违约责任。具体内容今天下午我微信发你。需要拍摄代言封面提前两天微信告诉我,我安排时间。”

    “没问题,非常感谢。”宁芙一口答应下来,又想起别的,“要进剧组两个月,那你的学业没关系吗?”

    任祈皮笑肉不笑:“因为去年没有能演的剧,我已经把大学四年的学分都提前修完了,正打算如果今年再没有,直接申请双学位呢。”

    任祈20,今年大二。

    宁芙默然点头。

    不要因为眼前这位大小姐是演员,就忘了她是学霸啊!

    许挽星还有DDL,下午不能久留,等任祈把防护用品重新穿戴好,四人带俩尾巴相偕到大门外,一个看一个,不知道该谁送谁。

    苏茜:“我家晚上也营业,肯定是我送你们啊。”

    许挽星噢一声,转向宁芙:“你下午怎么安排呢?”

    虽说是好友聚餐,但她出席是为任祈代言,算商务行程,宁芙脱口而出:“回公司。”

    许挽星毫不意外,转向任祈:“你呢?”

    裹成粽子的人答:“回家补个午觉,催我姐把合同发我,再问问盛总我的演员合同什么时候签。”

    宁芙微讶:“回北京?”

    任祈扬眉:“我在星河湾有房,我哥送的成人礼,不过一年就住几天,算是歇脚的地……有时候想想真浪费钱啊,都够我住一辈子酒店,后来我就叫他直接给现金了。”

    壕无人性。

    一时间三人俱是沉默,还是许挽星深吸一口气道:“总的来说,祝我们项目顺利,合作愉快!”

    任祈声音自沉闷的伪装后传来:“很荣幸认识大家非常开心,有空多聚聚,下次还在这里,我买单。”

    苏茜热情道:“那你们三位想吃什么提前招呼,不管法餐还是什么,我都能做,并且食材保证新鲜,从海里直接到桌上。自家人直接成本价哦!”

    许挽星热情熊抱过去:“我们茜茜真是大艺术家!等我再来!”

    “好嘞!”

    苏茜还得招呼其他客人,把三人送到电梯口。宁芙同任祈送许挽星上网约车,好友的行程就自动同给宁芙。目送车远走,宁芙止住任祈叫商务车的动作:“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我的车开回你家小区外,然后我再开到公司。”

    先不说有钱没钱,明星得额外注重隐私。知道是为她好,任祈眼睛眨了又眨,完成微不可察的月牙:“好主意,怎么想到的。”

    不是她立刻能想到的主意,而是有人对她这样过。

    宁芙嫣然一笑:“你猜。”

    于是一行四人回到迈巴赫,车停在小区外,钥匙回到宁芙手中,她同三人挥手道别,目送人消失在绿化园林之后,才回到车里。

    靠在座椅,看向后视镜的自己。

    驾驶第二天,对这辆车不算熟悉,却又充满安全感,像它的主人一般,踏实可靠。

    点火以前,她想起副驾驶手套舱,打开看,四盒胃药,药品名是她推荐过他的,被塑料袋裹着,像是很久没被打开过,积着一层薄薄的灰。

    稍微留心打开袋子,翻到保质期,同一批出厂,已经过期好几天。

    于是把照片拍下,打开微信,友好提醒男朋友:“再买点新的吧。”

    换得盛启枫秒回:【不是吃完才看到的吧?】

    又疑惑补充:【今天中午跟许作家不是纯吃饭吗?怎么会用到胃药呢?】

    追问像家长般喋喋不休:【不舒服几天了?是天冷衣服穿少伤寒感冒,还是我哪道菜做错了?】

    他的急切仿佛近在眼前,宁芙捧着手机哭笑不得。

    余光看到后视镜面庞笑意,忽然就想:他会是个好爸爸。

    但在那之前……领证,婚礼,上床,或者顺序完全颠倒。

    颠倒。

    结论得出之时,宁芙睫毛微颤,久久才让视线聚焦到屏幕,指尖从对面单方的追问,转移到过往聊天记录。

    加到好友是一年前,断断续续商务问候,直到这个月捉奸之后,几乎每天都有的对白……

    不到三十天。

    对比那三年,怎么想,都太快了。

    但奇怪的是,她想得到每一句话发出的彼时彼刻,自己在想什么。

    而对过去的三年,一切都模糊了。

    是她见异思迁?

    还是经年累月并未磨合出感情,只是堆积出层层不满,直到压垮底线?

    前任出轨让第三方怀孕是事实,却也是感情并非时间累积就能直达婚姻的注解。

    除了身高年龄籍贯和简历,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前任,她习惯他一切围着她转,以事业为名的记忆里,完全找不出一丝一毫,他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想做而未能实现的理想,甚至于未来要几个孩子,婚纱照穿什么颜色服装,都是她说,他去完成。

    直到盛启枫明确指出她的不在乎,她才意识到自己有所亏欠。

    其实一切都可以沟通解决,但发现方法的时刻,又太迟。情感课题,只能在换到正确的人时,才得出最优解。

    宁芙长舒一口气,在盛启枫电话打来发出以前,发语音解释开手套舱的来龙去脉,终于把男人哄下来。

    早早起床接机,一整天没回公司,宁芙刚想回去看看,就收到女警察汪敏的微信提醒。

    “追踪器的问题已经调查出来了,首先可以告诉您的事,您的人身安全可以放心了。”

    人身安全?说明对方确实想对她下手?

    宁芙回语音消息:“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已经结案处理了,如果您好奇来龙去脉,可以有空的时候过来。”

    “我现在过来方便吗?”

    “当然可以。”

    得到确定回应,迈巴赫往派出所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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