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末的午后阳光里,宁芙被带到汪敏单独的办公室内,年过五十的女警从文件中抬起眼睛,同她沟通报警后续事宜。

    “根据汽车定位器的半枚指纹,比对指纹库,附带小区监控录像、行车记录仪、你们公司的监控摄像头交叉比对面部特征,我们基本锁定犯罪嫌疑人是林平,也就是你的前男友。”

    宁芙坐在办公桌后,内心毫无波动,平静地对着女警察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汪敏瞧她表情还算平静,将调查过的作案动机吐出。

    “姓名,林平,男,三十二……根据征信查询得知,他网贷欠八十多万,信用卡二十多万,名下车被抵押给高利贷,在那边也欠下三十多万。

    “资金用途,据多方交代,都是赌博。

    “除此之外,系统显示他还有闝娼记录,被抓到现行一次,从失足妇女往来账户被抓到三次……但每次来拘留所保释他的,都是他表妹,一个二十多身形消瘦的女人。

    “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警察描述的,是过去五年里,跟她每天出入公司的那个人吗?

    她忙里忙外搞设计,定合作,出席行业活动,晚上还得抽空直播,忙到睡眠时间都靠挤。他的时间是从哪儿偷来的?

    亏她一个小时前还在反思,在感情中对另一半关心不够,才导致他出轨的结局?

    震惊并好笑混成繁复情愫,宁芙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吐出一口气,轻轻摇头:“我确实不知情。我们谈恋爱之后,他三年收入应该有两百多万,不该欠这么多的。”

    汪敏语重心长道:“看欠债时间,他私下赌博已经有两年了,还有六次港澳出入记录。大陆严禁赌博,资金花销应该不多,但要是进了澳门,赌资十万起,一两百万洒洒水,赌瘾发作从千万身家到流浪汉,也不是什么新闻。如果你不知道,也不参与,那就引以为戒吧。”

    可他为什么要赌博呢。如果缺钱,在他们还是男女朋友关系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呢?

    她从不亏待手下,更何况他的一切都是她置办的。

    宁芙望着公安局电脑怔忪片刻,转而问:“既然是结案,你们抓到他了?我可以跟他聊几句吗?”

    汪敏瞧她急切,轻叹口气:“我们跟有关方面调取了他的社交软件聊天记录,情况显示,他是绑架杀人未遂,并且……

    “他的目标不只是你,还有你们公司的财务人员。计划第一步拿钱,第二步……”女警察极力遏制面部表情,仍然难以控制厌恶从眼睛流出,“第三步尸体扔到海底。现在从犯已经被我们抓获,从犯交代,他本人已经偷渡到东南亚,通缉令已经在系统内发出,如果有任何回国迹象,会直接抓起来。有任何动向,我们会通知你的。现在暂时可以放心了。”

    分明坐在吹着热风的室内,寒意却料峭入骨,把力气抽空。

    再怎么强装镇定,嘴唇都发白。宁芙怔怔望着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汪敏接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拍拍她的肩膀:“幸好你发现及时,不然今天,是他们计划下手的时候。”

    而后出门,留给她独自安静的空间。

    宁芙低头瞧着陶瓷杯,红茶馥郁馨香气息铺面,从底层晕染开深浅不一的色。

    发现定位器是因为洗车,洗车是因为这段时间不在上海,春节跟盛启枫一起过。

    不是发现及时,而是所有一时兴起的叠加,才避开这场灾祸。

    呆坐不知多久,直到手掌都发烫,宁芙啜饮发烫的热茶,苦中作乐地想:过阵子告诉挽星,是不是能增加创作素材呢?

    好在,暂时没事了,也有后续要做的事情。

    提醒悠然,对女员工加强自卫培训……给汪敏带几件冬季的大衣,在她半夜值班时能稍微温暖一点。

    前天在各个科室奔走提供信息,就觉得汪敏耐心细致,被领到单独办公室时她才察觉,这位女士应当是从基层历练出来的刑侦口领导,而不是调查女犯罪嫌疑人才派上用场的文职人员。

    怪不得效率如此之高。

    热茶喝尽,暖意也深入肺腑。宁芙给自己打气,从位子上站起,想要外出对汪女士致谢。一拉开门,却见汪敏正在门口同一个年轻男人聊天。

    黑色西装将身材衬得板正,臂弯挂着灰色羊绒大衣。凌厉眼神将英俊面孔拱出倨傲,笑意就变成居高临下的慈悲。

    姜景天。

    宁芙顿时止步原地。

    随着门被打开,二人交谈骤然截断,姜景天望来的眼神亲切友好,身旁汪敏对她笑笑:“感觉好点了?”

    宁芙端起客套笑容:“好点了,谢谢您的热茶。”

    打量她神色平静,汪敏欣慰拍拍她肩膀:“也别太责怪自己,有些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有任何问题,保持联系吧。”

    宁芙客气道:“谢谢。”

    嘱咐殆尽,汪敏也拍拍姜景天肩膀:“让你爸多保重身体,有空再聚。”

    姜景天温柔答:“我会转达,多谢汪姨。”

    直到走出派出所大门,宁芙望着远处车停的位置,男人在她身侧站定,一句客套话都说不出来。

    破案是警察本职工作,可同一位警察手里不知有多少积压待办的案件,没道理她的就要被优先处理。早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效率提高到两天内完成,果然不是偶然。

    起码,该说句谢谢。

    便是她欲言又止转头,姜景天笑眼温和开口:“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喝杯下午茶吗?”

    如果麻烦躲不掉,不如正视它。

    宁芙冷静回答:“去哪儿?”

    姜景天顾左右而言他:“话说,你怎么来的?我打车。”

    “开车。”

    “介意我来担任临时司机吗?”

    宁芙下意识将车钥匙递出,手却蓦然被另一只手裹住。

    表面再如何平静,死里逃生的惊惧诚实地通过体温反映着,热气被空气抽干般冰冷。

    宁芙眉头微蹙,逾矩行为仿佛只为给予她温暖,姜景天抽出车钥匙,把臂弯大衣抖出形状要为她披。宁芙向一旁退半步想避,心思被劝告轻松挑开。

    “是盛启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托我动用人脉关系处理。现在问题解决,看在苦劳的份儿上,别为难自己好么?”

    他的姓名宛若定心丸,汹涌情绪瞬间找到出口,理智回归,迅速分析利害,得出赶紧把眼前这位打发,早点回家的结论。

    宁芙任由姜景天把大衣披在肩头,揽着她的肩膀往车边走。

    ***

    车停在思南公馆别墅区。市中心闹中取静,除却位置优越,还有文化名人居住史,楼龄百年的旧建筑因此镀金,成为上海只租不售的传奇。

    在纽约生活半生也熏出绅士风范,姜景天为宁芙打开副驾驶大门,手挡在车门上方的举动流畅宛如条件反射。宁芙裹着外套下了车,两位西装革履侍者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闪现,将姜景天车钥匙接过,把车开到隐蔽之处,另一位则恭敬对姜景天鞠躬,然后无声带路。

    宁芙跟在姜景天身后进门,二层小洋楼法式装修酷似黎安居所,布置无处不精心,让她很快得出判断:约莫是预定制私厨,或者会员制俱乐部。

    他们最终在二楼客厅似的房间止步,房间壁炉暖暖烧着真实炭火。宁芙要脱的外套被侍者接过挂在墙上,随后悄无声息退出,姜景天熟稔站在壁炉前烤手,直到满意,才将一块新炭火补在壁炉里。

    回头见宁芙还站着,姜景天忍俊不禁:“别客气,坐吧。”

    宁芙左右看看,坐在长沙发边,姿态如商务严肃:“这是什么地方?”

    “我在上海的落脚处之一,只招待家人和亲密朋友,现在只有我住,所以轻松点。我去楼下拿热饮,喝点什么?”

    “热茶就行,谢谢。”

    “好。稍等几分钟。”

    客厅门开了又关,只剩宁芙一人独坐。她下意识打量起房子。

    北京尚有四合院作豪气门面,海派舶来老钱风气让奢华浸入细节。房屋主人深谙less is more的准则,每一处在保留历史气息的同时,做了智能改造:厚重华丽丝绒窗帘控制器在墙壁,中央空调低调地隐在吊顶浮雕里头,主控屏幕显示恒温恒湿,对比她和盛启枫现在住的别墅,不遑多让。

    地界却界限分明地说着,出生起没有,这辈子就不会再有。

    饶是学生时代听说,盛启枫打预防针,拍卖会眼见豪掷千万美金,乃至今日人脉展现。

    宁芙不得不承认,她对姜景天的实力,可能还是低估了。

    做生意这些年也跟政府各个部门打过交道,但人无法想象没见过的东西。

    落地钟分针转过三十度,姜景天带着托盘重新回归。

    紫砂壶,品茗杯,打开其貌不扬茶叶盒立刻涌出龙井清甜味,慢条斯理洗茶浸器,最终将小杯递在她眼前,说一句请,自顾自地倒一口,细致品尝过后,惬意似的眯眼,又迫不及待再倒一口。

    一切都表明,他要同她深入交流。

    面前茶盏纹丝不动,宁芙等他喝够,开门见山:“其实我们压根不熟,不是吗?”

    边说边从记忆里挖出证明:“如果我没记错,你转学是在高一即将升高二的夏天,在隔壁班也就待了一个月,我们连一句话都没直接对话过。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资格跟——”

    她摊开双手,比画整座屋子:“您这样的,坐在一块叙旧。哪怕是我爸最有钱的时候,也绝对不够看的。”

    姜景天微微一笑,露出只她可见的温柔。

    “所以,今天正式认识一下吗,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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