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森林古树参天,浓翠蔽日,白乐妤躺在一棵虬根盘结的大树上,在枝繁叶茂中坐起身:“快到直播时间了,回去吧。”

    上方高一截的树枝上,谢渊寂偏下头:“不生气了?”

    白乐妤屈起一条腿,垂首抠了抠指甲:“也没有不生气,我哎,白乐妤哎,竟遭一个小角色蒙骗,但本尊忙得很,没空为他多浪费情绪。”

    在话本里,面对内心郁结的情况,人们通常会以肢体接触安慰,譬如“揉头发”。

    谢渊寂悄悄垂下一只手臂,修长的五指垂到白乐妤颅顶,犹豫地动作,几秒后,一蜷食指敲上她的头。

    瞬间,白乐妤按住被打痛的地方,仰起脑袋瞪向谢渊寂,心里只剩下两个字:神经。

    小谢极快地收回手,环起手臂掩饰尴尬:“又不止你一人被骗,我,伟大的谢渊寂,不也没看出他是卧底,那晚他冲你使灵力,我还以为是保护,如今想想,或许是偷袭,还好我在。”

    “那晚?哪晚?”白乐妤豁然想通,爬起来,扒上方树枝,“好哇,就是你拉我嘴角,我第二天脸僵了一天!还躲,我打死你!”

    她愤愤地聚出一团灵力,砸了过去,谢渊寂闪避,两人上蹿下跳,你来我往,一个不小心,弄断了谢渊寂踩着的枝条,漆黑颀长的身影随即坠落,白乐妤下意识去捞,二人缠在一起砸到落叶地上。

    谢渊寂搂住她的腰,年轻的身体绷起:“干什么来救我,不会觉得就这高度能摔伤我吧?”

    白乐妤稍愕,挣开他的胳膊起身:“摔不伤你啊,原来你没我想象的脆,走了,去直播现场。”

    “脆?我硬得很!”一缕红飘到耳尖,谢渊寂不服气地跃起来追赶,“你别跑,你又没跟我打过,凭什么说我脆,我硬,我超硬!”

    到了搭建好的健身房,白乐妤才发现:“我主播呢?我那么大个主播呢?”

    众所周知,修真界的灵石和世俗界的银两不等价,唐小美拿了魔教的灵石,出教后雇了最好的马车,一通赶,在几个时辰后到达衢城。

    她相公做些祖传的木匠活计,家境尚可,房子买在衢城东边锦章巷,周围邻里联系紧密,生活……排除掉污糟事,也算平稳。

    但话说回来,人生不就是这样嘛,披着一张巨大的遮羞布,相公不忠,多少人的相公亦不忠,她也用逛不羡仙报复过了,两罪相抵,他们还有孩子啊。

    时至巳时,雨仍在连绵下着,空气阴冷潮湿,唐小美抱着元宝,踩着雨塘,冒雨穿过巷子,兴冲冲奔向安稳的小家,满脸都是逃离魔教重获自由的欢喜。

    【起猛了,婉妹今天有直播?婉妹婉妹我爱你!】

    【不是,感觉怪怪的,昨晚婉妹的直播间就打开了,一直黑屏啊,好像被人揣在怀里,一震一震的。】

    【我听了一晚上!爹的,修炼都没心思,似乎是一个女人和她叫元宝的儿子,赶夜路回家。】

    唐小美兴奋地拉栓推开大门:“相公,我回来啦!”

    泣雨的檐廊下,男人正拿着钢凿剔槽木条,抬起头,面容骤然阴沉下来。

    “你还敢回来!”

    田昆拿起旁边的拐杖,急促地冲上前,执着凿子又快又猛地砸破唐小美的头,强夺走儿子元宝。

    唐小美被敲得脑袋嗡嗡作响:“你疯了,我好不容易才回……”

    “呸!”田昆唾了一口到她脸上,“哪个稀罕,自己不三不四地鬼混,和魔教的人跑,还带我儿子,田家有你这样的媳妇真是三生不幸!”

    那凿子,通体钢制,手柄下面是一寸宽斜刃,打在唐小美头上,一下子划开头皮,刀口从额头延伸至眉梢,鲜血似瀑布般流。

    “阿娘。”小孩挣扎,却被父亲推远。

    田昆握紧手中钢凿,喘着厚重粗气,一下又一下地砸向没有防御能力的唐小美:“贱人,给我戴绿帽子,还害我受伤。”

    小美卧倒地面,腹部被田昆狠狠地踢踹,世渺鉴掉落出来。

    【我靠我靠我靠,看见人了,地点在哪儿,有没有修士在周边,去救救啊!】

    【女人租马车的时候,说目的地是衢城锦章巷,在附近的赶快去啊!】

    【在附近的修士不一定有世渺鉴,看不到消息,急死我了,我给芳婶直播间发弹幕了,衢城离魔教不远。】

    “阿娘,不要打阿娘。”元宝哭成泪人,小胖孩扑过来挡住唐小美。

    田昆一个没停住,尖利的刃穿过布衣,划破小孩后背。

    唐小美搂住嚎哭不止的元宝,往后瑟缩,愤恨、痛苦、惊恐,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将她笼罩。

    她不明白,好好的相公怎会变成暴戾的怪物。她还以为不羡仙那天只是例外,经过这些天冷静,夫妻二人还能恢复从前的和和美美。

    “明明是你先出墙,是你先不忠。”唐小美反复念叨,仿佛这样就能抵抗田昆说出的羞辱词句。

    但这只会更加惹怒田昆。

    【靠,别打了啊!我看不下去了!】

    【还是人吗!为什么世渺鉴不普及啊,有没有人能救救他们啊!女人都要没气了啊!】

    是啊,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爱看热闹的街坊在这时跑出来拉架。

    “再打人就没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说?”

    “老田,你也太冲动了,跟你夫人道歉。”

    “田夫人,你就说句软话。”

    嘈杂的劝和声鼓动耳膜,雨水、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唐小美的视线变得模糊,想想看,不管她在魔教如何折腾,都没人伤她半点,甚至高高在上的教主大人,还费心去寻第一美人来哄她。

    原以为这里是能自由呼吸的地方,事实上,在这里,元宝喊她阿娘,田昆喊她贱人,邻居喊她田夫人,没一个人会唤她真正的名字。

    “唐小美。”

    清越的喊声破空而来,其人未至,灵力却呼啸穿透云层,从远方似练般攻下,砸飞田昆。

    白乐妤从天而降,整座庭院杂物皆被她落地的能量波震碎。

    她浑身银色的灵线缠绕,径直走向唐小美,伸出手,霸气无比地道:“随我回家。”

    砰!微弱的心脏迸发力量,唐小美睁大泪眼,连着孩子,一同扑着抱住仿若在发光的白乐妤,嚎啕大哭起来。

    白乐妤僵住身体:“不许哭,休想用泪水威胁本尊。”

    【啊啊啊啊!我尖叫出声!白教主来了!得救了得救了。】

    【当事人肯定更激动,母子俩抱住她,就像两只小熊抱住了饲养员呜呜。】

    【芳婶开播了,说女人是新的健身主播,我要去关注了,太惨了,希望她能站起来。】

    谢渊寂紧随落地,挥手封住吵嚷的邻里,看了眼白乐妤。

    她被一大一小抱着,示范了话本中“揉头”的正确操作,动作轻和,让他想起以前白乐妤抱猫的时候。

    不知何故,她好似对唐小美格外宽容,要换成柴轩私逃,十成十得被刀架着脖子绑回去。

    给唐小美母子止了血,白乐妤拾起地上满是血渍的钢凿,一边在手上比划,一边走向惊惧想跑、却被灵力定在原地的田昆。

    方才还凶狠猖獗的男人,此刻形象全无:“别杀我,别杀我。”

    白乐妤一挥凿子,虚晃一招,男人吓得屁滚尿流。

    她转过头,问了唐小美一个曾问过的问题:“这个男人你还要吗?”

    当时唐小美的回答是:孩子不能没有爹。

    但是现在,这个爹不仅差点活活打死她,还对孩子下了手。

    唐小美红着眼摇头:“我原认为生活就是缝缝补补,所以我用自己犯错来抵消他的错,以为这样子夫妻两个就对等了,就能继续过日子。

    可是我错了啊,他不在意我、不在意我们的小家,才会不忠,从他选择不忠起,‘我们的小家’就已是我的一厢情愿,从他选择不忠起,就说明了他有多恶心!

    这样的错误,不管是十次、五次,哪怕只有一次,都不值得被原谅。”

    她说了很长一段独白,最后擦干眼泪,抬起头,眼神坚定,“白教主,这个男人,我不要了。”

    白乐妤笑了,一凿子砸下去。

    其实,唐小美……一直让她想起她那傻白甜到丧命的娘,倘若当年白龙亦能认清渣男面目,也不会有后来悲剧。

    男人尖利难听的叫声冲破云霄。

    凿子直直扎进田昆两腿间的地面,从刃尖到手柄全部深埋。

    白乐妤瞟了眼吓破胆的田昆:“真怂。”

    她回过头,捡起地面的世渺鉴,“大家都看见了?这个怂包恶意伤人,近乎致死,追看直播的各位都是人证,直播视频为物证,相信衢城知府很乐意公正判案。”

    唐小美愣了愣,啥直播?刚刚一直在直播?!

    对啊,因为你被童三碗算计了。

    白乐妤宣传了下世渺鉴,看向唐小美,拿出纸笔,塞到她手上:“写份和离书吧,这回,你亲自写。”

    唐小美接过笔:“好。”

    [和离书

    滚,老娘要奔赴我星光万丈的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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