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没用,不过也不能这么骂,妖帝曾指出过,妖和人在过去是平等关系,神佛实则亦然。

    除少部分后期从妖族魔族等种族修炼出的仙神,大多数神佛均是天地初开时诞生出的有能量生物。换言之,古时期的神佛和凡人没有上下层阶级区别,都只是一个“物种”。

    是后来神佛消失,人类中开始出现修真者,有了飞升成仙的说法,神佛才在历史演变中被奉上高位。

    而洪霊时期几族平等几乎互不干涉,人间建有祈福庙宇,是因神佛毕竟拥有大能,会在有邪祟作乱时出手镇祸,但其他情况通常不会干预。

    厨房里,白乐妤掀开米缸的木盖,缸内是一层包裹一层的袋子,都是空的,她一直翻到最下面,取出藏在最底下的包裹。

    她明白,无需指望神佛,凡人自身就有不容小觑的厉害之处,顽强坚毅的凡人们,无论多少次衰落都能重新爬起。

    她也相信,一百年,一千年,凡人终究能熬过浩劫谱写生生不息,但她活在当下,她的家人活在浩劫中,等不起那遥远的未来。

    白乐妤打开包裹,里头是一些蔫巴的叶子,从窗户看,她家院口原本的草栅栏已经秃了。

    饥荒让全人间没了米粮,这些昔日无人问津的草叶子如今比珍珠还昂贵,白乐妤捧出一些,用布包好藏进怀里,余下的重新收起藏回缸中。

    她锁好门,快步离开家,去往城中医馆,一路上哀嚎阵阵,恶臭熏天,无论胡乱躺在街道边的乞丐,还是行走的百姓,脸上都斥满被绝望吞没的痛苦。

    路边树木尽被薅秃,有人趴倒在树干旁,死气沉沉地啃着树皮,还有人掏着蚂蚁洞,指尖全是灰和血。

    小心护着怀中珍贵的叶子,白乐妤走进医馆:“大夫,去我家看看我夫君吧。”

    她不是第一次来了,馆中大夫已经记住了她,一看到她就长叹气:“姑娘,你家相公得病很久了,何必再强拖下去。”

    “我带了吃食。”白乐妤将草叶包拿出来,放桌上推给大夫,“你去看他,或者开药。”

    大夫按住草叶包:“没人能治好这个病,你拖一日,拖三日,有何区别。”

    白乐妤定定道:“有区别,我多拖一日,他多活一日,也许就能等到治病的方法。”

    大夫唉声叹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顿了会儿还是将食物收下:“我帮不了你,但听闻观音庙口有人在派发神药,号称能治百病,不如你去看看,这吃的就当我给你提供的情报费。”

    听得出来,身为大夫,她压根不信有药能医百病,只当卖给白乐妤一个期望。

    白乐妤也不信,还是和大夫讨了些药,走出医馆后在门口停了停,盯着观音庙方向咬唇,最后仍跑了过去。

    美好的希望总是诱人,观音庙口排了一条看不到头的长队,重病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领到药从尽头走出,手里拿着一片不知道什么东西,红色的,似乎还在滴液。

    方誉状况很不好,白乐妤心里着急,等不及排队,一个一个地求过去,等她排到庙门口,才注意到发药的姑娘她竟然见过面。

    正是那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阿羽。

    她眼睛一亮,以前见到阿羽,白乐妤会觉得诡异,为何外人对她俩同样的相貌毫无反应,然此刻见到阿羽,她只有喜悦。

    这个被称作阿羽的女子,可是住在沧海以东的能人啊,不论神仙妖魔,均有本事救人!

    阿羽还记得白乐妤,看到她双眼一弯,扬起灿烂的笑:“是你哎?你还活着!”

    白乐妤盯着她手中的“药”,离近后才看清那像是一片肉,她之前怀疑发药的人是骗子,但现在发药人换作阿羽,兴许这药真有用!

    看见白乐妤眼中灼热,阿羽挑眉将药递给她:“拿到就走吧,你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谢谢。”

    急匆匆道完谢,白乐妤拿着药拔腿狂奔,街道荒芜,海风冷冽,但她心中的激动却绽成花,她几乎能确定这药真能医好方誉,阿誉,阿誉,撑住,我马上就到家了。

    “喂。”家里,靠在床柱旁等待的黑猫站直,伸腿戳了戳方誉,瞪圆红瞳。

    “喂!林曜,他好像要没气了!”

    黑猫跳到方誉胸膛,对着他的脸咚咚捶了几拳,“别睡啊!死秃头!你要在这里死了,就真的死了,魂飞魄散!虽然我很烦你,但没想让你死啊!是吧林曜,你也这么想吧,快来帮忙。”

    林曜:“我不这么想。”

    谢渊寂:“……”

    黑猫一尾巴砸到方誉脸上,“你要不帮忙,回头我跟你姐告状!”

    青兔这才动作,一脚将黑猫踹到旁边,蹲到方誉脸庞,扬起爪子:“你这样太轻了,叫不醒他。”说罢,林曜冲方誉那张病气也昳丽的脸狠狠挥爪,直接划出五道血痕。

    谢渊寂张张嘴,刚想感叹林弟弟真狠,却见林曜绷紧前肢:“他没反应。”兔头埋到方誉鼻尖,又抬起来,“可以倒数了。”

    病榻上的方誉气若游丝,他好似能听见耳边两只动物在吵,似乎他们还打他了,但他没力气分析情况,也感觉不到疼痛。

    此前他还能感到疼。

    大概,是真要死了吧。

    小白……

    嘭地一响,白乐妤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手中攥紧的药往地板滴落一滴红液:“阿誉,我回家啦。”她跑到没法给她回应的方誉身边,泪水一下就在眼中蓄积,“我找到药了,你有救了。”

    她这么说着,却连手指都在颤栗。

    再好的药,也得病人吃得下去,方誉根本就只是苦撑着一口气,已经和死人差不离了,哪还有张嘴吞咽的能力。

    白乐妤摊开攥药的手掌,谨慎的人首先该检查药物为何、是否有效,现下却没有她谨慎的时间。

    她举起手,咬住药俯身,吻住方誉。

    “喵!”

    “咕!”

    药只有一份,且不提有没有用,强行喂方誉吃了,她怎么办?嘴对嘴肯定会传染的啊!

    这时候比起妒忌,林曜和谢渊寂更担忧白乐妤的生命安全,一兔一猫疯了般地去拽她,可白乐妤就算被扯痛头皮都不管不顾。

    那片像肉的药咬在嘴里更像生肉,不腥,反倒是甜的。

    浑浑噩噩的方誉有一瞬清醒,感知到口齿间异物,立刻和林曜谢渊寂有了同等的焦急,小白,小白,小白……

    你值得一段长远的人生,不该为我折在此处。

    快要死的方誉,在这一刻奋力仰高长颈,回吻住白乐妤,打伞要打两把,在外面牵个手都会不好意思的他,此时此刻顾不得林曜谢渊寂还在旁边,用着回光返照般的力气,亲吻着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念的小白。

    瘦长的食指伸高,抚过白乐妤左耳软肉,若是在外界,她的左耳会戴着情丝缠。

    方誉曾经认为,他们间的羁绊可以是友情,他也一直以此定位,但好像,他僭越了。

    指尖沿着耳垂滑落,勾碰到白乐妤脖颈,逼着她吃下了唯一的药。

    白乐妤喉咙一动,愣了愣,抬眼看向方誉,他瑰丽苍白的脸轻绽温和的笑,柔声对她说:“无碍。”继而,那双上翘的狐狸眼永远闭上。

    方誉,故。

    无碍!你死了哪里无碍!

    “阿誉,睁眼,再不睁眼我要娶别人了。”白乐妤摁住方誉两肩,先愣怔了一下,巨大的悲伤极缓地靠近,随后猛烈爆发,“你醒来啊!你疯了吗!以后谁给我做饭,谁给我浣衣,谁耐着性子听我发牢骚!”

    白乐妤摇晃着方誉,总是温柔纵容她的人却再也不会给她反应。

    疼痛犹如猛兽的利爪攥住心口,白乐妤停下晃动,伏在方誉冰冷没有生气的胸膛,清晰认知到他的死去,她也仿佛没法儿喘气,半身发颤。

    小兔小猫担心极了,咕咕喵喵地想要安慰。

    这时,白乐妤抬起浸着泪水的脸:“林曜,谢渊寂?”

    真正的白乐妤,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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