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浓雾退却,露出忙碌纷扰的城市,埋头苦走的行人不会注意到,在灯塔之上的巢穴中,有一只幼隼拼命地在隼妈面前护住雏鸽。

    “喳——喳——”

    拾忆冲隼妈急促地嚎叫着,他张开几乎褪去白色绒毛的翅膀死死挡住幼小的陆璃玖,无论是隼妈还是兄弟幼隼,都无法从他这儿寻到半点缝隙。

    陆璃玖紧闭双眼缩在拾忆身下,即便是成鸽都难逃游隼爪下,更何况是她这个毛还没长齐的雏鸟,此时她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拾忆。

    好在拾忆不辱使命,尽全力用自己尚且柔软的翅膀护住她。

    隼妈没了辙,它好歹也活了七年,养育儿女无数,这还是头一次养一只护了食还不吃的儿子,原本想着留给他过会儿回来收拾残羹,没想到自家儿子非但不吃,还当个宝护起来了,这叫它隼脸往哪儿搁?

    隼妈绕着拾忆来回转圈,似乎不把雏鸽拿到手就不走了,好在隼爸及时归来,爪子里还挂着一只断气不久的成年鸽子。

    隼妈只得放弃,嚎叫着将隼爸驱赶走让他继续捕猎,然后抓过成鸽开始撕扯带血的肉块喂给幼隼。

    拾忆目光直直地盯着死去的鸽子,自打昨晚到现在他就没吃东西,如今血腥味萦绕四周,鲜美的肉近在眼前,身为一只游隼,他再多犹豫一秒都是不礼貌的。

    可他的大脑制止了他的本能,一旦他冲过去,身下的陆璃玖会立刻被隼妈撕成碎片的。

    “没事你去吧。”

    陆璃玖突然出声。

    “你让隼妈喂你吃,这样它就没法分心过来抓我了。”

    这一步其实走的极险,但凡隼妈想要抓她,凭拾忆的幼隼身躯,压根儿抢不过,但陆璃玖知道挨饿的感觉,也知道压抑本能的痛苦,她不能强求一个陌生人为了自己背离本能,她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自保。

    拾忆得了这句话,原先拼命克制本能的弦终于断了,他嘶叫着冲向隼妈,张着嘴不断乞食,从兄弟口里夺了不少鸽子肉。

    陆璃玖盯着地上的碎肉看了许久,早上成鸽喂的那点东西早就被消化殆尽,她的嗦囊空空如也,如果再不进食,恐怕还没等隼妈杀她,她就先饿死了。

    得吃东西,必须吃东西。

    陆璃玖趴在地上一点点蹭到碎肉旁,可刚张开嘴又闭了起来,她凝望着被断头的鸽子尸体,蓦地想起今早还在喂自己的鸽子,如果她吃了这块肉,那跟人吃人有什么区别?

    陆璃玖内心无比混乱,她现在是鸽子?还是人?这肉她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活着最重要。”

    仍在进食的拾忆抬眼看过来。

    “陆璃玖,咱们都得活着。”

    拾忆将抢来的肉块囫囵咽下去。作为游隼活了近一个月,他同样感到恶心,犹豫,挣扎,甚至想过自杀,从这高塔一跃而下,可最终他想通了,命在才有机会找到重新为人的法子,他必须活下来。

    孤独和恐惧在夜晚如同恶鬼索命笼罩在他心头,那时候没有人能安慰他,劝解他,他只能独自背负,一个人想通,可现在陆璃玖不是一个人,拾忆曾经经历过的矛盾,她不需要再体会一遍了。

    “以后咱俩肯定能变回人类。”

    隼妈爪下的鸽子肉快要见底,拾忆趁它不注意一把抢了过来,而后两只爪子吧嗒吧嗒跑向陆璃玖。

    “快吃!”

    他俯下身裹住陆璃玖,用不再脆弱的喙将残肉嘶的极小,冲陆璃玖示意。

    陆璃玖凝望着他晶莹漆黑的眼瞳,心底突然涌现起一股无比剧烈的决心,她终于不再纠结,张开嘴接了过来。

    她不是鸽子,她是人!

    “呕——”

    鸽子虽然能吃肉,但主要还是吃素,再加上她的身体还是雏鸟,肉一进嘴,她就呕了出来。

    可身处游隼巢,有吃的就不错了,陆璃玖只能强忍着恶心一口口吃进肚里。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能确定现在的雏鸟身体已经可以独立进食,不用靠成鸽嘴对嘴喂了。

    “咱们都得好好活着,等我能飞了,就去找人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吃饱饭拾忆羽毛蓬松遮挡住陆璃玖,说的都是对未来的向往。

    陆璃玖没吭声,她现在嗦囊难受得要命,只能闭眼假寐。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看到人类的自己越走越远。

    天色昏暗,圆月当空,转眼已是黑夜。

    灯塔下霓虹闪烁,陆璃玖望着那片灯红酒绿打了个哈欠:“当游隼真好,没有什么天敌,不用担惊受怕。”

    这话刚一出口,拾忆就下意识想要阻拦她,可又讲不明白缘由,只能任她说完。

    没想到陆璃玖话音刚落,巢外略过一道黑影,游隼和鸽子在夜晚几乎是瞎的,俩人只能感到凉风骤起,守在巢外的隼妈突然发出急促尖锐的报警声!

    外面有东西!

    陆璃玖瞪大眼想看清周围,可鸽子在夜晚的视力实在太差了,除了罩住自己的拾忆,她再看不清别的。

    拾忆护着陆璃玖爬到巢穴最深处,俩人僵着身子紧盯巢外,此时两只雏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隼妈身上。

    当隼妈警觉的叫声戛然而止,巢外重归寂然,仿佛方才呼啸而过的风声是错觉,两人的心却都砰地沉入谷底。

    直到天明,游隼呼唤的声音再未响起,陆璃玖内心颤了颤,隼妈估计遇难了。

    “算我求你,你以后少说两句吧。”

    拾忆幽幽说了一句。

    他总算明白自己之前想要阻止她的冲动自何而来了,自打他成为游隼,这个巢穴风平浪静没遇到过半点危险,没想到陆璃玖刚说完,隼妈就死了,她这嘴是从乌鸦身上借来的吧!

    陆璃玖也觉得很委屈,她只是随口说了两句,哪曾想游隼这么不经夸呢。

    “别慌,不还有隼爸吗。”

    “哎!”

    拾忆连忙打断她。

    陆璃玖也后悔了,之前陆璃玖作为人类时老立些flag,只是那会儿时灵时不灵,前男友也总面露无奈地说她“你可少说点吧”。

    彼时她还不信邪偏要试,现在是不信也不敢试了,于是闭上嘴,拱了拱头趴在拾忆腹下,不做声了。

    话说出口覆水难收,一天晃眼过去,隼爸再没露面,两人饥饿难耐,只能尽力蜷缩起来减少体力消耗,而另一只幼隼眼冒绿光始终盯着陆璃玖,似乎只要拾忆露出破绽,它就能把陆璃玖生吞活剥了。

    “陆璃玖你快说点好的,没准还能灵验一回。”

    拾忆有气无力道。

    还能说什么啊。

    陆璃玖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拾忆好歹吃了顿饱的,她作为一只雏鸽生吃了鸽子肉不说,还没吃饱!

    “咱们现在就能变回人类……”

    陆璃玖喃喃说道。

    时间分秒晃过,日头高照,巢穴里仍旧一片冰冷,拾忆低头看着自己还是游隼的身体,叹息道:“好的不灵坏的灵,你是人类的时候也这样?”

    陆璃玖饿得要命心情本就不好,一听他似乎还在怪自己,顿时也来了气:“你当我是神仙呢,说啥啥成真,怎么可能!”

    拾忆也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自然本就残酷,游隼发生意外毕竟跟陆璃玖一点关系没有,只是碰巧说中了,又有什么错?

    “……对不起。”

    拾忆砸了下嘴巴,低声道歉。

    “我情绪不好,你别生气。”

    他轻声道,尴尬地用鸟喙啄了啄自己胸前灰白条纹的羽毛。

    陆璃玖发完火也冷静下来,现在他俩是患难与共,真要关系闹僵,他再一口生吞了自己咋整?

    “我也是,抱歉,刚才有些激动。咱们现在怎么办?”

    陆璃玖语气平静,不再生气了。

    拾忆仰头看向巢顶,蛛网糊在角落,一只灰蜘蛛顺着墙角一路爬到另一侧,然后窝在一个原型仪器顶不动弹了。

    这仪器是……

    拾忆眯眼思考着。

    “监控摄像头!”

    拾忆惊喜万分。

    陆璃玖抬头看去,一打眼也瞧见摄像头,这里有摄像头就说明有人类在观察这个巢穴,但或许是碍于不干涉自然的铁律,他们并没有出面。

    “必须让人类有理由把咱们带回去。”

    总算找到突破口,拾忆难掩心头喜悦,可这个理由得是什么呢?

    “其实这个理由很好找。”

    陆璃玖从他身下探出头来。

    拾忆看了她一眼,顿时明白过来,他俩一只游隼一只鸽子,能和谐共处这么久可以说是自然界的奇葩,这没点研究价值他是不信的,而一旦有了价值,就不会被轻易抛弃。

    “来来来。”

    拾忆用翅膀挡开另一只虎视眈眈的幼隼,带着陆璃玖往摄像头拍摄的范围内走去。

    “咱俩表现的亲密点儿,才能让人类完全相信我这只游隼不吃你这个鸽子。”

    拾忆悄声道,但其实整个巢穴不会再有除陆璃玖外的人听到他说话了。

    陆璃玖点点头,正打算贴近拾忆,却在这时拾忆向后撤身,声音别扭道:“对了,你之前……是男性女性啊?”

    陆璃玖一哽:“女的。”

    拾忆不自在地咳了咳:“我隐约记得,我好像原来是男的。咱俩这么近,是不是不太好?”

    陆璃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这副尴尬的神情很难不让她想到自己那个老爱闹别扭的前男友。

    “不是你说的活着最重要吗?”

    陆璃玖一阵叹息。

    拾忆也没了话,重新靠近陆璃玖,而陆璃玖昂起脸冲拾忆发出乞食的尖叫声,正好掩盖了他嘟哝的声音:“你要有对象的话,以后变回人了记得跟他解释啊。”

    拾忆矮下身子蹭了蹭她炸着黄毛的头顶,然后轻轻用嘴碰着她的后背,原本他想为她梳理羽毛,但看着眼前这只浑身羽管还没完全爆开的雏鸽,最终还是选择避开鸟喙尖锐的部分,只是触碰两下。

    而摄像头背后的人类盯着眼前这一切,惊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观察鸟类已有数年,还从未见过任何一只游隼能跟鸽子住一个巢里,甚至亲昵地触碰鸽子,这一个多月间死在这个巢穴的鸽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两只幼隼一直都照常食用,怎么轮到这只雏鸽,幼隼却不吃了,还跟它如此亲密?这只雏鸽到底有什么问题?这只幼隼又是什么情况!

    观察员一脸懵逼,他们讨论半天,最终决定,再观察一会儿,等到晚上他们就介入,把这窝里的幼隼和鸽子一块带走。

    但拾忆和陆璃玖尚不知道这个决定,他们做完了亲密的举动,重新回归半死不活的状态,陆璃玖已经开始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索性遵循本能不断发出乞食声。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来救咱们?”

    陆璃玖张大嘴呼吸着。

    拾忆没回答,他趴在地上盖住虚弱的雏鸽,满脑子都是想要将鸽子撕烂,吞食她的血肉,可理智阻止着这一切。

    “嘶呀——”

    突然两人身后的幼隼发出尖锐的叫声,它一边嚎叫着一边冲向拾忆,拾忆只能爬起来应战,两兄弟伸着爪子彼此撕扯,一时间巢内羽毛乱飞,细小的绒毛在空中飘舞,两只半大的幼隼翅膀击打在一起,猛禽互斗免不了死伤,在生死面前,任何情谊都不作数,更何况对于游隼而言,食物才是第一位。

    “拾忆!”

    突然陆璃玖惊叫一声。

    拾忆打的气血涌上心头,一时忘了身后的雏鸽,他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陆璃玖被争斗波及,原本缩在巢穴角落,此时竟扒在巢外的晾台上,眼看就要摔下去!

    “陆璃玖!”

    拾忆再顾不得争斗,转身就想要救她,可游隼兄弟哪会轻易放过他,锋利的爪子死死扣在他的毛里,硬生生勾出鲜血!

    “给我放开!”

    拾忆拼命想要把腿扯出来,可猛禽的爪子岂能轻易挣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璃玖无力抓住晾台,翻身摔了下去!

    “陆璃玖——”

    急切的呼唤声犹在头顶响彻,陆璃玖闭上眼,感受着寒风撕扯身体,什么都不敢想了。

    这回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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