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笙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满头珠翠晃得梁惟予眼疼。

    眼下倒是看着挺恭顺,做得事却是胆大包天。

    白天时,谢明笙为了换掉满宫殿的人,给了个主意说要安排一个刺客,借刺客之名,指出承乾宫下人守宫不利,好清掉所有人。

    他就觉得这个主意虽然有用但过于大胆,却也同意了,正好试探一下太后宫中有没有会武之人。

    他一直怀疑太后身边有高手,因为他始终觉得父皇是被太后杀死的。

    父皇突然病逝时,他尚在宫外,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是太后直接封了棺,不肯让他再看最后一面。

    所以他怀疑父皇的死和太后脱不了干系。

    承乾宫是母后在时居住的宫殿,当初母后走了,父皇就封了宫。还是因为要大婚,他才重新把承乾宫打开,迎娶新后。

    结果人家倒好,一把火烧了。

    “给我一个理由。”梁惟予声音幽冷。

    谢明笙知道若是给不出理由,她这个皇后就坐到头了,但她不后悔,这次机会难得,若是日后再动手,肯定会打草惊蛇。

    “陛下恕罪,妾身烧宫是有原因的。但听完原因还希望陛下能控制住自己。”

    梁惟予有一丝不妙的感觉,他觉得接下来的话或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陛下,承乾宫内殿里的柱子不是红木,是浸泡过朱砂的普通杉木。”

    “朱砂?”梁惟予茫然疑问道。

    谢明笙掩去眼中复杂,她也是没想到的。

    “适量的朱砂,有药用价值。但长期大量使用,则是会引起中毒的,轻则腹泻恶心,重则丧命,尤其是孕妇不可使用。”

    梁惟予踉跄一步,“你的意思是一座宫殿里的柱子杀了朕的父皇和母后?”

    “承乾宫内殿中的寝殿,书房,茶室,凡是人常待的地方都有被朱砂浸泡过的柱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总共有十根。”

    梁惟予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双目里迸发的仇恨简直让人心惊,咬着牙一字一顿。

    “他们这是一点也没想放过朕的母后。”

    梁惟予想起,承乾宫是父皇专门为了母后修建的宫殿,王太后当初居然从未惦记过这个寝殿,就说明她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而且,如果母后一直活着,他也会经常去承乾宫,那他应该也是逃不过的。

    一箭双雕,神不知鬼不觉的铲除了敌人。

    谢明笙悄悄地看了一眼梁惟予,被狠狠吓了一跳。

    梁惟予周身都漫着令人胆寒的氛围,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眼底是压不住的戾气,整个人近乎狰狞。

    完了,她怕不是把皇帝弄疯了吧。不过也是,这谁能忍得住啊。

    那么早就开始埋线,要不是姜后突然怀孕,身体加速衰败,随后就封了宫,这一家子都死得干干净净了。

    天知道她发现的时候,人都吓傻了好吧。

    梁惟予看向谢明笙,半蹲下来,温柔扶起人,让谢明笙倚靠在怀里,语调极近温柔,但是显得格外诡异可怖。

    “阿今,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险些忽略了,瞒了近二十年的事,是怎么被他的皇后发现的呢?那是不是这些世家女子手中这类狠毒的手段很多,又或者皇后身边有着一位擅长医术的医者。

    谢明笙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一关过不去她就真的要没了。

    “曾祖父给了妾身一本册子,里面有很多后宫常见的手段,是谢家每一任进宫的女子记录下来的。其中前朝有位皇后,极爱朱砂的颜色,她的蔻丹,唇脂,很多东西都是用朱砂做的,衣物也常用朱砂染色。

    当时谢氏进宫的女子发现那位皇后身体很不好,隔三差五的就传太医,最后在一个晚上突然暴毙,还牵连了许多人。那位先祖她害怕自己也莫名其妙暴毙,就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查到了是朱砂。

    昨夜进承乾宫的时候,只觉得内殿的木头颜色很红,后来是一名贴身婢女意外撞上柱子,身上的钗子划了柱子。谢家有许多红木的家具,妾身觉得不太一样。

    然后妾身想到了册子里说过的朱砂,这才发现的。”

    还真的就是意外,已经二十年了,之前鲜红的颜色早就变得和正常的红木差不多了。

    “你身边有人懂医?”梁惟予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明笙。

    谢明笙反应过来,被套了话,皇帝只是想知道她身边有没有医者。

    “陛下恕罪,妾身身边有名婢女略懂医术,但都是些调理身体的,并不会别的。”

    谢明笙想要挣脱着跪下,待在皇帝怀里,身体有什么反应都被知道的一清二楚,根本无法撒谎。

    梁惟予微微用力,将谢明笙按进怀里。

    “那把火你怎么放的?”

    谢明笙有些心虚地吸了口气,“妾身身边还有名武婢。”

    梁惟予冷笑一声,真是好样的。

    又有懂医的,又有会武的,他哪天死了都没人发现有问题。

    “陛下,给妾身留着她们吧,妾身挺怕死的。”

    论起悄无声息害人的手段,女人可不比那些浸淫朝堂的男人差多少。

    梁惟予轻哼,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朕也怕死。”

    谢明笙举起手,“妾身发誓,陛下的命就是妾身的命。”

    “空口无凭。”梁惟予不信什么誓言。

    “那陛下要妾身如何。”谢明笙无奈,她是真的没有杀夫的爱好。

    梁惟予想了想:“等着。”

    取了两个小盒子出来,放到谢明笙面前。

    谢明笙问:“这是什么?”

    “偶然所得,同命蛊和子母蛊。同命蛊,字面意思,生死同命,死生都捆在一起;子母蛊,一子一母,生死随我,你死了我也还活着。阿今选一个吧。”

    疯子!

    谢明笙无言,她哪个都不想选。

    “陛下身为天子,怎可如此轻率的拿命与妾身做赌。”

    梁惟予不想回答,一心思考到底选哪个。

    “陛下,您不能这么任性。”

    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弄着盒子,梁惟予眼皮轻抬。

    对面的人姿态散漫,却也是不容反抗的。谢明笙有一瞬的心累,罢了。

    “妾身选子母蛊。”

    “选同命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梁惟予蹙眉,不大高兴。

    “你怎么选子母蛊。”

    “陛下的性命关乎天下黎民,若是与陛下同命共生,妾身会有压力的。”

    谢明笙表情平静,看不清喜怒,淡淡道。

    皇帝多疑,她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照做。而且她不想也不愿意负担一国之君的性命。

    梁惟予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身为皇帝,想杀他并不容易,除了刺杀,就是下毒。

    刺杀不足为惧,但下毒防不胜防。他一个人难免有疏漏,若是将皇后的命绑在一起,那就是两个人面对一切暗杀手段,多一个人承担风险。

    不得不承认,顶级世家的底蕴是如今的梁皇室远远比不上的,从宫殿这个事就可以看出来。宫里的女子大部分出身世家,也就意味着还有许多他不清楚的手段。

    皇后也出身世家,与其牵扯在一处,她将会用心关注着他的安全,便多了一层保障。还可以避免谢氏做出去父留子的手段。

    至于为什么选同命蛊,从谢明笙放火这事来看,这就是个不肯吃亏的,做事也够果决。要是哪天她不想干了,直接死了怎么办,他不想丧偶当鳏夫。

    而且同命蛊是有解法的,条件极端而已,他以后后悔了还可以反悔。

    “陛下,您真的没必要。”谢明笙细想了一会儿,就猜到了皇帝的另一层用意,无非是想让她出手护着他的安危,和避免谢氏有一天对他动手。

    梁惟予唇角微勾,坚定又固执。

    “阿今。”

    “那就如陛下所愿。”

    谢明笙也不想劝了,说到底这件事对她也没有什么害处,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博得皇帝的信任,毕竟已经同命共生了。

    划算的买卖。

    梁惟予满意地笑了下,打开盒子。

    盒子里趴了两只蛊虫,并不吓人,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诡谲感,一红一黑,互相纠缠在一起。

    谢明笙从头顶上拔下一支簪子,放火上燎了一下,然后一分为二,递给了梁惟予。

    “怎么弄?”

    梁惟予直接在指尖划出一道口子,挤了几滴血到蛊虫上,谢明笙见状跟着照做。

    蛊虫蠕动着将血都吸收了,慢慢分开,从靠近的伤口里爬了进去,一路到了心口。

    梁惟予扯开衣服,心口处有一个红点,之前是没有的。

    引蛊的过程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有感觉有异物的不适感,等蛊虫停在了心口处,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蛊虫一般情况都是沉睡的状态,只有我们其中一个出现了性命之忧才会苏醒,然后另一个人的也会苏醒,并能感觉到疼痛。”

    梁惟予解释道。

    谢明笙冷漠回应,她现在有点不想理人。

    梁惟予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尖:“天色已晚,阿今就在乾清宫好好休息吧。朕还有事,今晚不回来了。那本册子,阿今别忘了给我。”

    长舒一口气,谢明笙心神一松。

    过去了,今晚这关算是过去了。但也付出了代价,谁能想到皇帝这么疯啊,直接给自己下蛊。

    但结果还算不错,青兰青棠过了明路,再去把送进宫的一批人选到承乾宫,承乾宫就能完完全全的在她的掌控之下了。

    况且她也不是什么都告诉了皇帝,木犀的作用可大了去了。

    梁惟予到了太和殿,姜留已经等在那里。

    “陛下秘密召见,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姜留急问道。

    梁惟予将刚刚送过来的承乾宫残柱,拿给姜留。

    “我找到母后去世的原因了。”

    梁惟予背站着,目光落在金柱的雕龙身上。

    他查了十多年,十多年他用尽办法,真相却以如此滑稽的方式出现了。

    姜留大惊,“陛下是说这柱子害死了你母后?”

    姜留嘴角僵硬,指尖颤抖,一下一下摸着残柱,忍不住落泪。

    二十年了啊,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不该让姜琬进宫,原以为是命不好,才没闯过鬼门关,没想到却是人为。

    “你这些年一直在查这件事?”姜留只在刚开始怀疑过是不是有人下手,但什么也没查到就放弃了,只当姜琬是命不好,不然一直好端端的怎么早产了。

    梁惟予点头,微微闭目,“想来,从承乾宫建成的那一刻那些人就没想让母后活。”

    “二十年前……我想想,当时的工部尚书是王世淼,果然是王家做的。你母后死后不到一年,王氏就成了继后。”

    姜留回忆了一下,又笃定问道:“是皇后发现的这件事吗?那火烧承乾宫也是她干的?”

    闻言,梁惟予忍不住笑,“是她,胆子真大。”

    “果然,这些世家的阴毒还是他们世家里的人懂。她既然能发现这些,说明手里头是有人会医懂武,你打算怎么办?”

    问到这,梁惟予有些得意地挑挑眉,“我已经处理好了。不过这件事还望外祖父不要插手。承乾宫一烧,王家肯定有动作,我会另外派人去看能不能找到二十多年前的工匠。”

    姜留答应,他只以为梁惟予是让皇后保密和在其身边放了自己人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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