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晚风沁凉，渭干河畔的胡杨树林里燃起了一堆篝火。
劳累了两天的那提爷爷们以及担心受怕了多日的汉人旅队，
在简单包扎休整后，都先在篝火旁睡下了。
只有阿宛一人一直嘟嘟囔囔坐着不肯睡，念叨着她的十岁生辰以及为了救人而丢弃在路上的青色菱格纹地毯，那本是她想好了要铺在毗诃罗窟①石坑上的，她越想越生气，气得直揪手边的莎草。
阿娘也没有睡，轻轻坐起来抱住了阿宛，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今天没给你过生辰是阿娘的疏忽，不过你要想想，救人要急还是你过生辰要紧？“
阿宛眼前突然闪过白衣少年摩诘那淡淡的笑容，感觉像是渭干河畔偶尔能捡到的那种温润的白色石头，摸着细腻光滑极为舒服，却看不透里面。
她想了想，回答说：“人还是要救的……不过，阿娘，这些汉人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受伤？他们是好人吗？“
一阵夜风吹来，不知道是不是太凉了，阿宛明显感觉阿娘的身体抖了一下，把她抱得更紧了。天地一片安静，阿宛耳边只有隐约的风声，渭干河潺潺的流水声和阿娘的心跳声。良久，阿娘深深叹了一口气，侧身看着阿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阿宛，你答应阿娘，这辈子永远不可相信汉人男子！！ “
阿宛从未听一向笑眼弯弯的阿娘用这么恶狠狠的语气说话，只好不住地点头。
阿娘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轻声对阿宛说：“我的小阿宛已经是个十岁的姑娘了，很快，就会有很多小伙子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想要娶你，阿娘有点舍不得呀。“阿宛挣开了怀抱，扬起头说：”我才不要，我就在这里陪着阿娘，苏克莎和那提爷爷，我要跳出壁画里的那种舞蹈，像仙女一样好看！“
阿娘笑了，抱着阿宛轻轻拍着，两人终于沉沉睡去。
还没等清晨的露水把阿宛沁醒，她就被一声声驼铃吵醒了。
阿宛起身跑去，众人都站在河畔的草地上牵着骆驼，那提爷爷拦着崔天呈，正忙不迭地劝说：“哎呀崔公子你们好容易拣回一条命，那些什么经书宝卷难道比命重要，还要再去找？谁知道会不会再遇上沙匪？“
崔天呈沉吟了一下，说：“我们自洛阳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当年鸠摩罗什大师所译的几卷经书中有轶失几页，一直未解，这才由普寂大师②点拨，远赴龟兹以求正道。如果连这些珍贵的足本都全丢了，那实在是愧对将经书交付于我们的院众们。“
说罢，再三拱手：”几位的大恩，没齿难忘！“
那提爷爷捻了捻胡子，说：“罢了罢了，都是大功德，心中有佛的人呀佛祖一定会保佑的！“说着，拉着骆驼慢慢向着谷外走去。
王维拉住了崔天呈的下襟：“舅舅，我们当中之只有我未曾昏迷过，还记得经书和行囊所落之处，带上我也许能事半功倍。“
崔天呈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了，安排身受重伤的崔原与崔野两人留下，
与王维一起并肩走向谷外。
阿宛看着他们向外走的背影，突然有些慌了，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扬手喊了起来：“要小心呀，快回来呀！我阿娘做了好吃的羊肉馕啊！“
远远的，那提爷爷也挥了挥手，仿佛还看见王维也回头了一下，他好像又笑了？？
阿宛来不及多想，这忙碌的一天就开始了。
她喂完了骆驼，挤好了羊奶，研好了乔勒旁画画用的青金石颜料③，还洗净了那几位汉人血污的衣服，不过缝补的活她就没有苏克莎和阿娘做得好了，就乖巧地在河边的胡杨树下铺好了毯子，坐着看她们飞针走线。
午后的克孜尔山谷格外炎热，烈日蒸腾，岩壁上那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石窟仿佛是一双双困倦的眼睛。而河畔的绿洲此时却最是惬意，树萌下有点点的阳光透过来，风吹得叶子沙沙做响，河水流过撞到石头上叮咚叮咚，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阿宛觉得如果马上再来一个在泉水里沁得冰凉的蜜瓜，这日子就是神仙一般了。
听她们聊天，阿宛才知道崔公子他们在库车城外遇到了一伙沙匪，本来舍些钱财就平安了，但翻行囊的时候沙匪弄坏了经书，气得崔公子拔了刀，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受了伤，被抢走了骆驼扔在沙漠里，还好遇到了那提爷爷们，不然血都要流干了。
听到这里，苏克莎吃吃地笑了：”崔公子这个脾气，也不像是礼佛的人呀。“
阿宛正色道：“佛也有很多种，有慈悲为怀的菩萨，那就自然也有嫉恶如仇的怒目金刚。如果佛只一味宽容，坏人没有报应，那就没有因果，没有善恶之分了。”
阿娘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笑着看了看阿宛：“我们的阿宛有慧根呢。”
阿宛撇了撇嘴：”我就是爱听达那讲故事，不过我更爱看乔勒旁画仙女跳舞！“
说着，阿宛拉着苏克莎的手站了起来转圈，跳起了胡旋舞。阿娘笑着拿起手边的针线盒当做答蜡鼓敲着，并吟唱了起来。
阿娘的歌声那么好听，她声音低低地飘出来，柔柔地蜿蜒着，像沙漠那无穷的沙丘一样环绕着，又像娓娓的谈话，一直唱到人们的心里。随着鼓声渐渐响亮，越来越高昂，声浪碰到群山，群山发出回响；声浪越过河道，河水演出伴奏；几翻回荡往复，一直辐散到遥远的地方。
阿宛和苏克莎都乐疯了，在这样洒脱的音乐中，舞步也越来越快，一圈圈地快速旋转，速急生风，她们昂头、挺胸、收腰，忍不住咯咯笑着，用眼神微笑着说话，乌黑的头发甩起，红色长袍的下摆如鼓了一阵风一般。阿宛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对了，壁画上的仙女身上总有华丽繁复的臂钏和璎珞，所以跳舞的时候会随着节奏叮咚做响。阿宛灵机一动，一边跳一边拍击着自己的手或臂或腿，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和着阿娘的歌声和鼓声，在这个小小的山谷中回荡，宛如极乐净土。
突然，她们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掌声，回头一看，那提爷爷已经带着崔天呈他们平安回来了，他们正笑吟吟地站在河对面，看着这三人鼓乐，唱歌，舞蹈。王维也站在对岸，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阿宛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停下了舞步喊道：“你们偷看！！”说着，一溜烟地跑走了。
过了一会，那提爷爷把阿宛从一个石窟里揪到了河谷的平地上。大家正忙着从骆驼上把经书盒卸下修整，而不远处的地上正铺着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青色菱格纹地毯。
阿宛快乐地在上面打了一个滚，摸着那密实的绒毛心满意足地说：“达那说你们为了驮受伤的人所以把它扔在了半路了，害我气了好久，谢谢爷爷帮我找回来！！”
那提爷爷笑着摸了摸胡子：“这次要谢那个小鬼，他倒是记得清方位，我们都差点要放弃了，是他坚持走了好几里路拖了回来。”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喝水的王维。
阿宛楞住了。昨天阿娘说永远不要相信汉人男子，那么，他算不算？
她扭捏了很久，自我安慰道：算了，他还没长大，不算男子，这次就信一回呗。
于是，阿宛走上前去，戳了戳王维的肩膀。
这样奇怪的打招呼方式让王维也僵住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回身拱了拱手。
阿宛清清嗓子，说：“那个……那提爷爷说我的毯子是你找回来的，那就……你不欠我了。”
说完，她抬起头倔强地看着王维，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王维有点想笑，但忍住了，正色道：“被救回的路上听阿爷他们聊，说昨日本是你的生辰，那毯子是给你的生辰礼，却因为要救我们无法带上。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这点小事本就是该弥补的。“
阿宛突然想到了什么，故意凑近了问：“那……今天你一定要和你舅舅一起出去，是为了找经书还是为了帮我找毯子？“
一阵少女的馨香随着大漠的风传来，王维大囧。
阿宛摆摆手，哈哈大笑起来：“算了算了，反正找到就好！“
说着，如同一袭红烟一般奔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
王维远远看着这个背影，又想起了今天那个在大漠绿洲之中，在鼓乐声中跳着胡旋舞的身影以及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他在这一年多来，第一次畅快地笑出了声。
劳累了两天的那提爷爷们以及担心受怕了多日的汉人旅队，
在简单包扎休整后，都先在篝火旁睡下了。
只有阿宛一人一直嘟嘟囔囔坐着不肯睡，念叨着她的十岁生辰以及为了救人而丢弃在路上的青色菱格纹地毯，那本是她想好了要铺在毗诃罗窟①石坑上的，她越想越生气，气得直揪手边的莎草。
阿娘也没有睡，轻轻坐起来抱住了阿宛，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今天没给你过生辰是阿娘的疏忽，不过你要想想，救人要急还是你过生辰要紧？“
阿宛眼前突然闪过白衣少年摩诘那淡淡的笑容，感觉像是渭干河畔偶尔能捡到的那种温润的白色石头，摸着细腻光滑极为舒服，却看不透里面。
她想了想，回答说：“人还是要救的……不过，阿娘，这些汉人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受伤？他们是好人吗？“
一阵夜风吹来，不知道是不是太凉了，阿宛明显感觉阿娘的身体抖了一下，把她抱得更紧了。天地一片安静，阿宛耳边只有隐约的风声，渭干河潺潺的流水声和阿娘的心跳声。良久，阿娘深深叹了一口气，侧身看着阿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阿宛，你答应阿娘，这辈子永远不可相信汉人男子！！ “
阿宛从未听一向笑眼弯弯的阿娘用这么恶狠狠的语气说话，只好不住地点头。
阿娘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轻声对阿宛说：“我的小阿宛已经是个十岁的姑娘了，很快，就会有很多小伙子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想要娶你，阿娘有点舍不得呀。“阿宛挣开了怀抱，扬起头说：”我才不要，我就在这里陪着阿娘，苏克莎和那提爷爷，我要跳出壁画里的那种舞蹈，像仙女一样好看！“
阿娘笑了，抱着阿宛轻轻拍着，两人终于沉沉睡去。
还没等清晨的露水把阿宛沁醒，她就被一声声驼铃吵醒了。
阿宛起身跑去，众人都站在河畔的草地上牵着骆驼，那提爷爷拦着崔天呈，正忙不迭地劝说：“哎呀崔公子你们好容易拣回一条命，那些什么经书宝卷难道比命重要，还要再去找？谁知道会不会再遇上沙匪？“
崔天呈沉吟了一下，说：“我们自洛阳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当年鸠摩罗什大师所译的几卷经书中有轶失几页，一直未解，这才由普寂大师②点拨，远赴龟兹以求正道。如果连这些珍贵的足本都全丢了，那实在是愧对将经书交付于我们的院众们。“
说罢，再三拱手：”几位的大恩，没齿难忘！“
那提爷爷捻了捻胡子，说：“罢了罢了，都是大功德，心中有佛的人呀佛祖一定会保佑的！“说着，拉着骆驼慢慢向着谷外走去。
王维拉住了崔天呈的下襟：“舅舅，我们当中之只有我未曾昏迷过，还记得经书和行囊所落之处，带上我也许能事半功倍。“
崔天呈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了，安排身受重伤的崔原与崔野两人留下，
与王维一起并肩走向谷外。
阿宛看着他们向外走的背影，突然有些慌了，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扬手喊了起来：“要小心呀，快回来呀！我阿娘做了好吃的羊肉馕啊！“
远远的，那提爷爷也挥了挥手，仿佛还看见王维也回头了一下，他好像又笑了？？
阿宛来不及多想，这忙碌的一天就开始了。
她喂完了骆驼，挤好了羊奶，研好了乔勒旁画画用的青金石颜料③，还洗净了那几位汉人血污的衣服，不过缝补的活她就没有苏克莎和阿娘做得好了，就乖巧地在河边的胡杨树下铺好了毯子，坐着看她们飞针走线。
午后的克孜尔山谷格外炎热，烈日蒸腾，岩壁上那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石窟仿佛是一双双困倦的眼睛。而河畔的绿洲此时却最是惬意，树萌下有点点的阳光透过来，风吹得叶子沙沙做响，河水流过撞到石头上叮咚叮咚，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阿宛觉得如果马上再来一个在泉水里沁得冰凉的蜜瓜，这日子就是神仙一般了。
听她们聊天，阿宛才知道崔公子他们在库车城外遇到了一伙沙匪，本来舍些钱财就平安了，但翻行囊的时候沙匪弄坏了经书，气得崔公子拔了刀，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受了伤，被抢走了骆驼扔在沙漠里，还好遇到了那提爷爷们，不然血都要流干了。
听到这里，苏克莎吃吃地笑了：”崔公子这个脾气，也不像是礼佛的人呀。“
阿宛正色道：“佛也有很多种，有慈悲为怀的菩萨，那就自然也有嫉恶如仇的怒目金刚。如果佛只一味宽容，坏人没有报应，那就没有因果，没有善恶之分了。”
阿娘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笑着看了看阿宛：“我们的阿宛有慧根呢。”
阿宛撇了撇嘴：”我就是爱听达那讲故事，不过我更爱看乔勒旁画仙女跳舞！“
说着，阿宛拉着苏克莎的手站了起来转圈，跳起了胡旋舞。阿娘笑着拿起手边的针线盒当做答蜡鼓敲着，并吟唱了起来。
阿娘的歌声那么好听，她声音低低地飘出来，柔柔地蜿蜒着，像沙漠那无穷的沙丘一样环绕着，又像娓娓的谈话，一直唱到人们的心里。随着鼓声渐渐响亮，越来越高昂，声浪碰到群山，群山发出回响；声浪越过河道，河水演出伴奏；几翻回荡往复，一直辐散到遥远的地方。
阿宛和苏克莎都乐疯了，在这样洒脱的音乐中，舞步也越来越快，一圈圈地快速旋转，速急生风，她们昂头、挺胸、收腰，忍不住咯咯笑着，用眼神微笑着说话，乌黑的头发甩起，红色长袍的下摆如鼓了一阵风一般。阿宛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对了，壁画上的仙女身上总有华丽繁复的臂钏和璎珞，所以跳舞的时候会随着节奏叮咚做响。阿宛灵机一动，一边跳一边拍击着自己的手或臂或腿，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和着阿娘的歌声和鼓声，在这个小小的山谷中回荡，宛如极乐净土。
突然，她们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掌声，回头一看，那提爷爷已经带着崔天呈他们平安回来了，他们正笑吟吟地站在河对面，看着这三人鼓乐，唱歌，舞蹈。王维也站在对岸，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阿宛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停下了舞步喊道：“你们偷看！！”说着，一溜烟地跑走了。
过了一会，那提爷爷把阿宛从一个石窟里揪到了河谷的平地上。大家正忙着从骆驼上把经书盒卸下修整，而不远处的地上正铺着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青色菱格纹地毯。
阿宛快乐地在上面打了一个滚，摸着那密实的绒毛心满意足地说：“达那说你们为了驮受伤的人所以把它扔在了半路了，害我气了好久，谢谢爷爷帮我找回来！！”
那提爷爷笑着摸了摸胡子：“这次要谢那个小鬼，他倒是记得清方位，我们都差点要放弃了，是他坚持走了好几里路拖了回来。”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喝水的王维。
阿宛楞住了。昨天阿娘说永远不要相信汉人男子，那么，他算不算？
她扭捏了很久，自我安慰道：算了，他还没长大，不算男子，这次就信一回呗。
于是，阿宛走上前去，戳了戳王维的肩膀。
这样奇怪的打招呼方式让王维也僵住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回身拱了拱手。
阿宛清清嗓子，说：“那个……那提爷爷说我的毯子是你找回来的，那就……你不欠我了。”
说完，她抬起头倔强地看着王维，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王维有点想笑，但忍住了，正色道：“被救回的路上听阿爷他们聊，说昨日本是你的生辰，那毯子是给你的生辰礼，却因为要救我们无法带上。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这点小事本就是该弥补的。“
阿宛突然想到了什么，故意凑近了问：“那……今天你一定要和你舅舅一起出去，是为了找经书还是为了帮我找毯子？“
一阵少女的馨香随着大漠的风传来，王维大囧。
阿宛摆摆手，哈哈大笑起来：“算了算了，反正找到就好！“
说着，如同一袭红烟一般奔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
王维远远看着这个背影，又想起了今天那个在大漠绿洲之中，在鼓乐声中跳着胡旋舞的身影以及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他在这一年多来，第一次畅快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