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小姑娘家的,要多笑笑,别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秦已今

    他在抽烟,黑青色方块的石地面上,白色的雪在路灯下,称得有些温暖的昏黄。

    雪被各种脚印玷污了洁白。

    封野在那来回踱步。

    石镇村陪着封野一同出来的那个男人与他并肩站着,此时二人抽着烟在谈话。

    我打开了窗户,朝着楼下看去,好像隐约还瞧见封野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侧面,侧脸的五官在此时显得更冷漠。

    熄灭了烟,他却转身离开。

    我想喊他的时候,心里有个声音自问,我都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能喊住他背影说什么?

    便又缩回了自己的身子。

    外头风这么大,雪还在飘,他要去哪?

    招待所房间室内,有些潮湿混合着被褥劣质的香气,吸入肺里有些糟糕。

    封野从不抽烟,至少我没在学校看见过。

    镜子里面的我,也是真的糟糕,让我不想再多看一眼。

    低头拧开了那水龙头,双手捧着一把冷水便从自己的脸上扑去,牵扯到肩膀的位置,还真的是疼。

    一手挑开毛衣领口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暗红的勒痕。

    可我竟不自觉地“噗嗤”一声笑了,起初觉得好玩。

    下一秒……心里有些难受。

    见封野一面还必须遭受这些。

    虽然值了,可我总感觉得到,我对封野所说的那句话,无形之中给了他什么,让他喘不过气。

    我深知这样来回一趟不容易。

    听到他叫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心是悬着的,却又感到那一刻周围的空气是甜的。

    手机放在洗手台面上,震动了两下。

    收到了一条信息。

    ——已今,我们谈谈。

    ——

    闹钟定的五点半,我并不想让封野等我。

    只想快点离开。

    带着自己的包下楼时,我忽而看到封野在那墨绿的破旧布艺沙发上,双手环抱靠着椅背闭目,我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外套裹得很紧,头歪倒在一边,他熟睡的样子,竟也这么严肃,手上拿着一个很小的塑料袋,上头似乎还有绿色的医药标志。

    手机却已经被我主动拿在手中,我想偷拍下他的睡颜。

    “退房吗?”

    前台那位中年妇女喊了我一声,吓得我立即将手机收回外套的口袋中。

    封野睁开了眼。

    好似还在梦里,又看着真的醒了。

    眼中有些血丝,眼皮一动不动。

    顷刻,他的眼皮微抬视线转向我,开口问我的声音犹如一把钝刀划过木块,哑得不行。

    “昨晚睡得好吗?”

    我随意点了点头,还了前台房间钥匙。

    ——

    这车大概是某个牌子最为老旧的那款车。

    行驶途中发出来的声音,如同听到一位老人在费劲地咳嗽。

    车内还有类似肉干的味道,咸腥的。

    封野递过来一个饼,还有一个鸡蛋,“吃点吧,到机场还有一段时间。”

    接过,奇怪的是封野手中怎么没有吃的。

    “你呢?”

    封野没接话,倒是开车的那位嘴里一边一手吃着,视线看向前方,听不清他那含混的声音,问我:“小姑娘,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就一个人到这来,没结伴吗?”

    我应声:“嗯。”

    紧接着他打趣:“是不是担心你们封老师在那受苦呢?”

    “嗯?”

    “放心吧,村里人对教师都尊敬的很,吃的用的都是村里最好的东西,饿不死冻不着。”

    封野在副驾驶的位置有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我想,该是让他赶紧闭嘴。

    “你俩不说说话吗?怪闷的。”

    的确越是有人说话,我越觉得闷。

    快把自己憋到极致的闷。

    “前头就是坐机场大巴的。”

    看着封野的左手手背,他看不见我在后座的视线。

    总算是离开了那个密闭的车内空间,我下车的时候,封野也跟着一同下了车。

    鱼肚白似的天空,日出没多久的太阳光芒越过我的肩膀,也并没有让我觉得周遭的气温高一些。

    封野要替我买票,我主动上前交了钱。

    我不想欠他什么。

    还有十分钟发车,封野站我面前将那个袋子递给我。

    “到了打给我。”

    放在手心,隔着塑料袋子的盒子棱角戳在手心,我知道那是什么。

    “之前对你态度严厉了些,我不该……”

    车上有人催促赶紧入座,我听到了他说的那几个字,却不想搭理封野这句话。

    “老师,我先走了。”

    胳膊被封野握住,他叹息,“我也不好耽误人家这么久,这就回村里了,秦已今,你回去好好上课,听到了吗?”

    他在有意和我解释什么?

    “嗯。”

    我有些不适应他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心里的内疚更甚。

    “肩上痛的地方,是不是刚见村长的时候弄的?”

    “刚才在车上也没给你,到了机场自己先去洗手间擦了药。”

    我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袋子,嗓子眼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头。

    “上去吧。”

    一连的疑问,让以往那个可以说话肆无忌惮的我噤了声。

    封野的手朝着此时沉默的我伸过来,触及了我的头顶,在我讶异的目光下,他轻抚了我的发丝。

    他说,“小姑娘家的,要多笑笑,别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等你想告诉我,我愿意倾听帮你出主意,但你现在当下的任务,就是安全抵达,不要落下课程。”

    我竭力勾起嘴角,想让他看到一个淡淡的微笑。

    车身逐渐加速,与封野行走的步伐背道而驰。

    我很想回头再看一眼。

    看一眼……他是不是也有回头看我。

    而我倔强地看向前方,耳朵内塞进了耳机。

    “……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回头就看到你……”

    ——

    取完行李的时候,我的手机才开了机。

    一边拖着行李朝离开转盘向外走时,我打算给封野发个信息报平安。

    接机的人密密麻麻,还未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前排的人看到我时,快门按下的声音急速地传开。

    那些相机开始对着我,闪亮的灯光,犹似一把把反着高光的剑朝我飞来。

    “秦已今小姐,你对郑先泽脸上的伤作何解释?”

    “你和郑先泽先生是在交往吗?”

    “#郑先泽景城高中密会小女友#的新闻,你看了吗?”

    “大家都在议论当晚发生的#苏秦郑三角恋#”

    “#秦已今青少年戒|毒史#秦已今你作为被秦董事长领养的孩子,就是这么回馈自己的养母吗?”

    那个戴着墨镜的女人,身体被媒体的各个工作人员半遮着若隐若现,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就在乌泱泱一片人海的最中央,嘴角缓慢上扬,她取下了墨镜。

    他们知道她是谁。

    我也知道她是谁。

    秦倾走到我跟前,执起我的手,在这一片嘈杂的环境下,像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解救”了我。

    尤为坦然地与我说:“我让你和我谈,你却选择不谈,我只好用这样的方式。”

    似乎有人紧捏住的不是我的咽喉,而是我的大脑和心脏。

    脑仁疼痛不堪,心脏快要骤停。

    “你……想逼我到什么份上?”

    我竟提不高自己声音的分贝。

    秦倾回头,抚了抚我的脸颊,一声长叹:“已今,我没有逼你,我说了,让他后悔。”

    揪着秦倾的衣袖,咬着牙质问她:“为什么,让他们知道?”

    我的身子止不住地开始发颤,那是比遇到寒冬的风吹雨打,还要来得激烈的疼痛和冰冷!

    她竟还能脱口而出:“你不吃亏,你看,瞬间名声大噪,也不用在景城高中继续读下去了。”

    两个字就可以毁了我。

    秦倾是在像世人证明,两个字就可以。

    我何止不用待在景城高中!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秦倾拉着我推向众人的面前,车身四周也包围着记者。

    她就是个苦情的母亲。

    在她要面对所有人说什么的时候,我仓皇地拿着包举起遮住了自己的脸,窜入了车内。

    那些拍着车窗的人,还不打算放过我。

    蹲下身子,我瑟缩在驾驶室与后座的狭小空间,将头埋在膝盖之间,才让我……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

    有那么一种错觉,我以为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在秦倾和所有人说话时……

    对我而言,和消音无异。

    我在落地窗前的地面坐着,紧贴着落地窗的玻璃,凉到骨子里。

    我看着窗外,由黑夜走向白昼。

    白昼又沉醉在黑夜的怀抱。

    月光让这座城市更神秘又迷人。

    白天阳光普照大地,又让城市里的人,感受到光亮带来的希望。

    可我的心,此时就是即便白天,也遭受着狂风暴雨的狼狈不堪。

    内心的土地,一片狼藉。

    是自尊的残骸掉落在地面,伴随着我的眼泪,被践踏在泥地里,再挖不出来一丁点,足以让我反抗世界的非议。

    “咔哒——”

    这座房子本是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怪它冷清。

    可如今秦倾住在这,更让我感觉到这是一座没有出口的“牢笼”。

    我并不想看她,也再也不会与她对视。

    想起那双眼对外人留下的眼泪,我恨不得自己瞎了。

    她的声音从我不远处的门口响起:“你的那些垃圾我会让人替你从学校捡回来,不用你担心。”

    “你也没什么值得拿回家的。”

    床头柜的杯子被我用手用力一挥,碎在地面。

    那床上的枕头被我拿起愤然拆碎,那些碍眼的台灯,壁画,我都想撕碎!

    我想宣泄对秦倾的不满,也想自问。

    “我的同学、老师,我都不用告别吗?我没有朋友的吗!”

    秦倾冷笑了一声:“你不需要,对了,他们知道这些以后,你以为,还会高看你吗?”

    拾起地面的玻璃碎片,我朝着秦倾砸去。

    “你要郑先泽后悔,你毁了我你就满意了!”

    秦倾只是一脚碾碎了在她脚边的玻璃,“已今,会过去的,但,这事还没完。”

    ——

    快三天,我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间内。

    我生怕。

    生怕自己会是个破窗而出,跳下楼死在马路上,都被路人围观嘲笑的那一个。

    我生怕。

    我怕极了,曾给过我温暖的那个,数不清多久为我补课的那个封野。

    对我另眼相待。

    沉睡了几天的手机,在这会儿被我打开。

    我没有一张封野的照片。

    手机震动了起来,一条信息映入眼帘。

    ——让你到了给我打电话,你一直关机的状态?

    他这是看过以后,还是没看的反应……

    “你不需要,对了,他们知道这些以后,你以为,还会高看你吗?”

    “已今,会过去的,但,这事还没完。”

    光脚走在了玻璃的残渣上,我走到了窗前。

    麻木地看向窗外,本以为外面开始下雨,可我伸手触及时,竟是窗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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