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耳边骤然炸开一声爆喝。

    是郭英儿的声音......

    陆令遥浑身一震,空寂的灵境霎时散去,留给她的,唯有几句攻心扼吭的话语和一双哀悯苍生的眼睛。

    浑噩之下,雾蒙蒙的眼前忽而燃起一簇赤红的火。

    如光破雾。

    陆令遥眨了眨眼,仿佛终于从无边的雪原云域中寻到了方向,彻底清醒过来。

    她手中黏腻的污血都被清去,膝弯下搁着一只有力的手臂,被什么人打横抱在怀中,脑袋歪在他肩头,被毛糙的刺绣硌得脸侧发红。

    她不舒服地蹙起眉,下意识微一抬眸,正对上萧炽审视的眼睛。

    他不必再掩饰身份,早早撤了伪装,一枚金色焰火缀在额心,点漆一般的黑眸直勾勾地瞧着她。

    那模样,仿佛恨不能将一对眼珠子丢进太阳真火里炼上一炼,好出来一双火眼金睛,看看这熟悉的壳子下装的哪只找死的鬼。

    陆令遥茫茫然与他对视片刻,进而失笑,“看什么呢,你以为我是谁?”

    萧炽上下左右盯了她半晌,指头还在她眼尾用力擦了擦,暗自松了口气,这才道:“看你方才神神叨叨的,还以为一时没看着你,就又被鬼上身了。”

    陆令遥揪着他的衣襟,笑道:“这么紧张我?”

    萧炽:......

    “下去。”他瞥了一眼不远处不知何时被放下来的两具血躯,撇过脸道:“一身狗血味儿,难闻。”

    陆令遥暗暗掐了他一把。

    “嘶——你!”

    陆令遥含笑瞧着他,“让人下去,又不肯松手,我只好帮帮你了。”

    萧炽吃痛松开,她双脚落地,淡淡地往那处瞥了一眼,道:“你眼神倒好,才见过他一面,这样也能认出来。”

    “一身邪术的神仙,想不记得也难。”萧炽嗤了一声,下巴微抬道:“命也大,被人打成这般还没死,你不过去看看?”

    陆令遥摇摇头,无奈道:“还是先看看郭姑娘吧。”

    萧炽随之头疼地摁了摁额角。

    两人双双往另一端望去。

    郭英儿正拉扯着莫挽的手臂,一声一声高呼着“陆姑娘”。

    她神色气急,手背青筋鼓起,仿佛要将莫挽细柳一般的胳膊掐断似的,“陆姑娘!快过来,她又想跑!”

    莫挽一动不动,维持着一个走动间突被人截住的动作,面上还有些错愕。

    她吃痛地皱起眉,道:“仙长,我并非是想逃。”

    “那你想做什么?!”郭英儿怒气冲冲,“你的动作我瞧得一清二楚,你是想去拾剑是不是!你想暗算我,好趁机逃走?!”

    郭英儿似乎掐在她的擦伤上,单薄的衣物隐隐浸出一点乌黑的湿渍,陆令遥见状制止了一声,可她情绪激动,浑然不觉,拖着莫挽就往这边来。

    “郭姑娘......郭姑娘......英儿姑娘!”陆令遥提高了数声,总算喝止了她。

    莫挽挣扎之间,忽然身形一僵,望着眼前黄衣鲜嫩的女子,喃喃自语道:“英儿姑娘......郭英儿......”

    郭英儿回首睨了她一眼。

    莫挽垂下眼,避开了她的眼神,僵持片刻后,她干涩的喉头轻咽,开了口,“难怪郭姑娘听到冲喜一事,会那般气恼。”

    她唇角含了一抹苦涩,“既如此,郭姑娘更应该放开我了。”

    郭英儿一脸狐疑,“你什么意思?”

    莫挽抬起头,“我去拾剑,不是为了暗算姑娘,是为了送该死之人去死。”

    郭英儿气笑一声,“这里还有比你更该死的?”

    莫挽不在意地笑了笑,“自然,我也一样。”

    她目光落到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臂上,“郭姑娘可否放开我了?”

    “你说死便死,章家的事我还没弄清楚,你这个罪魁祸首凭什么轻飘飘地去死?”

    “章家的事,仙长自会查,与郭姑娘有什么干系?”莫挽面上渐渐浮起一丝令人看不懂的笑意,“姑娘若是为了郭姨娘的事,那更该放我去死了。”

    她眸中淡笑,一字一句,几乎令郭英儿目眦欲裂,“毕竟,她的尸首,可是我亲手埋了的。”

    郭英儿猛地将她推倒在地,双眼瞬间一片血红,“你杀了我姐姐是不是!我姐姐会铸剑,陆姑娘说那剑上有灵气,她一定是生出了什么劳什子灵根,被你挖出来了是不是!”

    她一拳砸到她肩头,“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她给我的信中,还视你为好友,亲热地唤你挽娘!你就是这般对她的!”

    郭英儿咬着牙,泪水如雨幕一般模糊了视线,“我姐姐.....姐姐......”

    莫挽疼得抽了口气。

    她心中觉得荒谬,或许是人之将死,连情绪都脆弱了几分,素日里徒手剖腹也面不改色的莫挽,此刻竟痛得想流泪。

    “我没有杀她。”她躺在地上,任凭郭英儿拳打脚踢,直到陆令遥拉开了她,安抚性地将清心咒注入她的额心,这才缓缓坐起身,断断续续地说道。

    “灵貘兽确实探出过你姐姐的灵根,我也的确生过夺她灵根的念头。”莫挽捂着隐隐开裂的下腹部,痛咳了几声,道:“我本想动手的,可她怀孕了。”

    郭英儿一怔。

    “章家子嗣艰难,唯一的小公子拖着病体残躯苟延残喘,足可见她这一胎多么精贵,我舅舅看重极了,连我也动不得她,还得日日小心照顾,陪她说话。”

    莫挽无声地叹息,“郭姨娘......与其说是我陪伴她,倒不如说是她在日日开解我。”

    郭英儿恨极,“我姐姐尽心待你,你就没生出半点良心么!”

    “我就是不该难得的生出了良心,提点了她真相,才让她死得那样痛苦,连全尸都不肯为自己留下。”

    陆令遥紧紧挽着郭英儿的手,道:“莫姑娘所说的容器、永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挽却突地起身,拼尽了全身力气,直直跑了数步,跪倒在一具微微吐息的躯体旁边。

    郭英儿忙要去追,却见她在那人衣衫中拽下一只被血污脏透得不成样子的锦袋。

    那锦袋缠着络子,被小心地贴身放在心口,若非主人伤重失去意识,任谁也无法轻易拿出来。

    莫挽捏了捏锦袋,倒出一片巴掌大小的玉板,笑了。

    她捏着玉板,朝陆令遥晃了晃。

    是一块打磨包浆的碧玉石,不知被人在手中爱惜把玩了多少年岁,只是神物不损,边角依旧锐利如常,上刻的九瓣莲花宝灯纹栩栩如生,灯芯之处嵌着一块硕大的碧琉石,似乎还隐隐发着光亮。

    “章家先祖无意间发现了神迹,算是仙缘,与那位天神立下誓约,世代替他守护这两樽神像。许是觉得世事更迭难料,凡人之誓不可信,倒不如授以长生之法,将他一人圈死在此处。”

    “想来此法有违天道,因而限制颇多,只有嫡亲的血脉可作为容器,容纳他的不死灵魂。这块碧色的莲花玉板,就是夺舍的介质。”

    陆令遥明白过来,“所以你外祖父才显得偏爱你母亲?”

    莫挽冷冷一笑:“呵,对,旁的人都只是血肉容器,迟早是他的躯体。但我母亲不一样,对于他而言,我母亲是真正的血脉,是爱重的女儿。”

    郭英儿:“同是容器,你母亲又有什么不同的?!”

    “因为我母亲是女子,他就算想长生不老,也从未想过以女子的面貌的活于世间。”

    “一是因世道多艰,对女子何其苛刻,郭姑娘想必也多有感受,二则是章家血脉如遭诅咒,子降生母必亡,且母体生产痛苦万千,他怎会愿意亲自来受这等苦楚?”

    郭英儿猛地一颤,恨声道:“你是说,我姐姐是因为难产而死的?!”

    “不是,是我忍不住告诉她......告诉她莫不如不要这个孩子,”莫挽眼色沉沉,“郭姨娘起了疑心,她心细胆大,跟踪了舅舅几回,竟真叫她摸进了家祠中的密室......那里头,只有先祖一人的牌位......”

    “我也不知郭姨娘是不是猜出了什么,等我收到消息时,她已经自饮了汤药,小产血崩,拉着我要我一把火烧了她和腹中的死胎。”

    “她说她怕......怕极了......怕章家真有什么妖术,连死掉的胎儿也不放过......不如一把火烧了,落个干净......”

    郭英儿双眼一闭,放声大哭起来。

    陆令遥不停拍打着她的背,一时不察,莫挽早已举起手中长剑,朝仰面在地的躯干刺了过去。

    “仙长记得,一刻钟内毁了那玉板,尤其是那莲花宝灯的芯子,定要碾作齑粉才好!”

    “莫挽!”陆令遥接过她抛来的锦袋,只见那人被剑狠狠刺了个对穿,一声闷哼就失了生息。

    随即,一抹未涤清的黑色魂灵从尸体中浮出,隐隐散着气急败坏的凶光。

    “舅舅。”莫挽轻声唤道。

    那抹魂魄凶狠地扑向她。

    莫挽仰首一望,讽道:“舅舅很生气么?喔,忘了您在病中,我还没告诉您,我遵照您的吩咐,治好了小公子,只是......他和貘兽相互吞食,成了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恐怕无法在世间立足了。”

    她拔出章迟的长剑,爱惜地摸了摸穗子,“舅舅如今只能选我了,可我却觉得舅舅的魂魄实在太脏,嫌弃得紧......”

    莫挽握着剑身,长剑猛地刺进心脏,迸开一朵鲜亮的血花。

    眼前一片黑雾笼罩,她没有见到踉跄奔来的章迟,没能牵住他晚来一步的手。

    莫挽看着她舅舅张牙舞爪、却又不得不淡去的魂魄,露出了平生第一个恣意的笑。

    “就让章家违乱天道的传承,彻底终结在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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