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派手下回去探查,会馆已被炸成平地,共找到十二具尸骸,凭衣着辨认,三个苗人已死,剩下的,除了店家的人,还少一人。”

    “是奸细?可有查出他的身份。”

    “城防营非我嫡系,若是藏了细作,防不胜防,不过也不难猜测。”

    玄策说着这些话,眼中泛起冰冷的讽刺。能在这个时候发难,还能有谁。

    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为他操心。

    “那日奔逃至雁山中,曾听见河间侯与你聊起过,太子缠绵病榻似乎鞑靼有关,我猜你是顺着河间侯留在八方会馆的暗桩,追寻到了鞑靼和亲的使团中,今日又听那些苗人道,巫蛊之事乃鞑靼汗王与礼王共谋,如此便对得上了。”

    玄策深深看了我两眼,笑道:“你倒是与那未来的夫君不是一条心的,不知他知不知道,你这胳膊肘往外拐。”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些破事便丧气,我心中烦躁,不禁白了他一眼。

    便教他看在眼里。

    “怎的,不喜欢这门亲事,若不愿,叫你那东方师父替你回了便是,左右父皇和我哥哥都信他,说命中克夫也好,为国祈福不便嫁娶也罢,又不是什么难事。”

    我撇了撇嘴,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东方既白这人,清高是真的清高,冷漠也真是冷,只关心他关心的事,其他一概不管。我不是没求过他,可他装作没听见。

    不由叹了一口气,若是我有杏子一半的占卜本领,被当枪使至少也能死个明白。

    撇开这些,回归正题道:“我听他们的意思,鞑靼汗王与礼王联手,是想要对付你,而那几个苗疆人,浑水摸鱼试图对整个皇族不利。”

    “当年高祖亲征十万大山,杀过不少人,其中廿月一族不肯降服,离家背井,辗转北上投了鞑靼。那鞑靼汗王正是本王的手下败将,本王曾带兵打进枯叶城,坑杀了他们全部主力,鞑靼汗王不得不杀掉守城大将,亲自跪地递上降书,他恨我也是自然。”

    玄策眼中快意,仿佛烫死了一窝蚂蚁。

    蛊灵附身的人,嗜杀是注定的。

    玄策忽似想到了什么,伸手从袖中摸出个湿漉漉的皮人。

    没想到这家伙还在。

    “这傀儡一路跟着我。”

    玄策对那皮人似很感兴趣,可巧的是,那皮人也喜欢玄策。它顺势爬到他肩膀上站着,近距离瞅着他,没有五官的脸恨不得贴上去,一副很不值钱的样子。

    倒像是成了他的本命傀儡。

    可本命傀儡需以元神相系,别说我现在灵根不济,即便我仍是灯草仙子,提取凡人一缕元神也是极其困难的事。

    难道是因为蛊灵的事,玄策元神有异?

    不对,他有异无异,都不该被我的牵灵引牵连。东方既白说我与玄策命理相佐,难不成这便是原因?

    未想清楚其中缘由,见它衣袖上还留着一丝破口,上头的血丝已经被河水冲刷干净,而玄策受伤的手臂,也已经包扎起来。

    我怕他注意到这些,便勾了勾手指,那傀儡翻着跟头跳到我身前。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下蛊用的?”

    玄策猜忌心重,但太子中蛊大概率是真的,苗人已死,一时之间也找不来比我更懂蛊事的人。

    “这傀儡的确是从国师那儿得来,真正的用处我尚未研究明白。”

    我实话实说。

    “但它看起来不像是巫蛊傀儡,若想成巫蛊之事,完全用不着如此精细的偶人,只需在纸符上画个人形符咒,填上生辰八字便可。”

    “你懂蛊术?”

    “我资质不佳,只会纸上谈兵。”

    “那国师会?”

    “国师会,但他并非宵小之人,应该不屑做这等事,且他已经离开京城,闭关去了,只叫我帮忙照看摘星楼。”

    “国师竟如此看重你。”他盯着那傀儡。

    我看到玄策眼中的奚落,他又在嫉妒,想来国师能力斐然,礼王都想拉拢,玄策不知是不是一样碰过一鼻子灰。

    “国师这么个高人,对徒弟向来垂拱而治顺其自然。兰儿只不过对杂学感兴趣,自河间侯提起下蛊一事后,自觉玄妙,才在摘星楼上查阅了些资料。”

    “你都查到了什么?”

    “巫蛊之事,大致可分为三类。民间画纸人写上生辰,混着毒虫尸骨烧成灰,掺到仇人饮食之中,便可使人上吐下泻或是呼吸困难而死,其实质还是下毒,寻常的仵作都能验出。”

    “第二种,往往由精深的蛊师,以巫祝傀儡附以诅咒,便可致人形容癫狂状若失魂。但此法症状明显,很容易露出马脚,以反祝之术溯源,便可追其源头,破解此法。本朝蛊祸,多是由此破案。但河间侯也说过,使用反祝之术,并未查出源头,不了了之。”

    “其三呢?”

    “第三种更难,乃是鬼蛊之术,需以至凶之物集结煞气,震慑亡魂无数,筑法坛日日炼化,将亡魂练成怨煞,戾气浸染在巫祝傀儡之上,便可使人怨气郁结,元气消解,行事颠倒,逐渐濒死。”

    “所以,若想以鬼蛊害人,需至凶之物,冤魂无数,巫祝傀儡,法坛,心怀仇恨的蛊师。”

    玄策总结地很到位,我点了点头,这样苛刻的条件只为害一人,太费周章,实在没有临阵磨刀或下毒来得划算。

    “太子起初状若阳狂之症,而后缠绵病榻,的确如中鬼蛊一般,可此法极难成功,莫说集齐亡魂无数,这京城哪里有大凶之物。”

    又想了一下:“今日那些苗疆人道,凶兽出笼,太子必死。京都有凶兽?”

    玄策摇了摇头:“京都没有,但京郊有,开国年间尸横遍野,引得妖兽作乱人间,多有各方修士下山除害,有些精怪不便处死,便被高僧镇在浮屠塔中。”

    “浮屠塔在何处?”

    “祝国寺。”

    “圣上一连三日在祝国寺祈天,那便连法坛都是现成的。”

    ……

    我与玄策面面相觑,渐渐明白事态的严重,苗人想坑害皇族,祝国寺正聚集着皇亲国戚与诸多重臣,连我那腿脚不好的爹爹也被卷入其中。

    若一切都如此巧合,得出的结论即使再荒唐,也有可能是真的。

    暴雨不停,门外漆黑一片。

    玄策起身走到门边,抱着手臂凝望着夜空,破庙中火光萧瑟,穿堂风幽灵般四处掠过,鬼影重重。

    敌人在暗,他在明处,线索断掉,他命悬一线之间。

    想起那苗疆老人喊出的那声在劫难逃,忽然明白为何每次见他都是这样满身疲惫和阴霾不散,他可能早已习惯如履薄冰的生活。

    我忍不住问他:“殿下为何不随河间侯去南方?”

    为何回来受这屈辱,真如河间侯所言去了江左,天地辽阔,退可隐居海岛,进可北上连系旧部,卷土从来。

    命中注定是要造反的人,早一步又有何妨。

    玄策似被人踩着尾巴,眼神凶戾地看过来:“你也觉得,河间侯不该杀?”

    杀河间侯背信弃义,不杀河间侯却是叛国,没有完美的选择,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我无意拂他逆鳞,只叹一口气道:“我只觉得,这京都于殿下而言似龙潭虎穴,你为何要回来?”

    玄策眼中怒火似被一盆凉水浇灭,他神色一怔,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我,似无法相信从蔚兰的口中,听到如此悖逆之言。

    “你在教唆我叛国?”

    他深沉的眸子默然转动,突然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愧是国师选中的徒弟,妙,真是妙啊!”

    他看着门外绵绵无尽雨夜,不知想起了什么,问我道:“你觉得,是京城好,还是西北好。”

    我没有去过西北,他也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便自问自答。

    “我年少时在张掖一个不起眼的烽火台戍边,常常想起京城,边关酷寒,一场雪要下一整个冬天,漫山遍野的白,没有一丝人烟。”

    “有一次鞑靼人南下劫掠,我们守着天险寸土不让,他们便想将我们困死,那时正逢春节,我七天七夜未曾交睫,身边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冻死或饿死……到最后只剩我和阿牧两个人,我以为我将永远留在那里。”

    不知是不是说到伤心处,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将心酸掩去。

    “那时也曾后悔,为何要来这苦寒之地找死,若能回京多好,宝马雕车香满路,东风夜放花千树,没有杀戮没有饥寒,连风都是轻柔的。可我还是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混出个人样儿为回到京城。”

    他又停下,仰头看着屋顶,背影寥落。

    “可我回来才知道,京都与河西,哪里都不曾好过。”

    哪里都不曾好过……

    火塘烧的哔哔啵啵,四下安静极了,藏起了锋芒的杀神,垂着肩膀倚在门边,疲惫又落寞。

    可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是不甘心,欲与礼王一争高下,夺那金銮宝座?是想见到母亲,看到她眼中的后悔?还是对你的父皇,仍抱有一丝希望?

    天命既定,煮豆燃萁骨肉相煎,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雨声渐歇,天色朦胧亮了,门外传来马的鼻响,远远瞧见一人带着斗笠牵着一匹马进了院子,正是送我回京的石莲。

    玄策抻了抻手臂,试图挥去这一夜的不该袒露的脆弱。

    “天亮了,你自己回去,这里离国公府不远,就跟你二哥说,是被会馆爆炸震晕,幸得好心人家相救。”

    他迈步出去,我追他到门口:“你是要去祝国寺?我跟你一起去。”

    玄策看了我一眼,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焦急道:“你如今只知祝国寺有阴谋,却不知是什么样的阴谋,这样冒然前去只会自投罗网。鞑靼、苗人、礼王的势力都卷进来,他们针对的是你,我懂得苗疆秘术,不管那些人密谋什么,我必不让人害你!”

    玄策脚步停顿,斑驳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烁,然而他自嘲般笑了一下,似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为他赴汤蹈火。

    他已牵住缰绳,便要跨至马上。

    我拉住他恳求道:“我看过摘星楼所有玄黄著作,懂得五行八卦,虽纸上谈兵,但总比一无所知要强,如今我顶着国师亲传弟子的名头,即使圣上追究下来,也不会拖累到你。”

    玄策终于还是回过头来,看着我赤诚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那雾蒙蒙的眸子,忽有星光亮起,那眼神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低头,从怀里摸出一块暖玉,丢在我手中。

    “你若真的不想嫁他,此事了结后,我帮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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