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明济舟身侧仅阿朗一人随侍。

    明府中也有侍女,只是不常跟在明济舟身边伺候,多在府中做些洒扫、浇花一类的活计。

    为掩人耳目,陶昭南女扮男装扮作小厮模样跟明济舟出城。

    “马车上是何人。”城门守卫依规询问。

    明济舟伸手掀开马车车帘,脸上仍是亲和之色,并不因马车被拦截或是面对低位者而面露不满。

    “鸿胪寺明济舟。”他报上名字,朝城门守卫浅笑。

    “原来是明大人。”城门守卫朝他恭敬抱拳,软了几分语气,“大人车上可还有旁人。”

    明济舟毫不介怀地将马车的帘子拉高了些,露出马车内更多空间,将陶昭南的身影也暴露在守卫眼中。

    守卫望了一眼,出于对明济舟身份的尊敬,并未瞧得过分仔细。

    只见马车内还坐着一个身材略显瘦弱的男子。

    “马车上还有一名我的随侍。”他平静回答。

    “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明大人今日出城所为何事。”

    寻常出京即便被守卫拦下,官员们往往不会被盘问得如此仔细。

    由此可见,骆守敬的确对京中严加防范,颇有想要将京城围成铁桶的势态。

    “明家资助慈济堂,今日出城去探望。”

    明家乐善好施的好名声不仅名传扬州,京中之人皆也有所耳闻。

    “原是如此。”城门守卫再次抱拳作揖,“方才冒犯了,明大人。”

    接着,他扭头对手下人扬声命令:“放行。”

    明济舟施以微笑,轻手放下车帘,目光落在马车一旁的陶昭南身上。

    她今日换上了明府下人的服饰,长发盘于脑后用粗布包起。为了使自己更接近男子模样,她特意取了古铜色的胭脂将面容涂黑了几分,又取眉笔将眉毛画粗了些许。

    她将分寸拿捏得正好,没刻意将自己涂画成粗犷模样,只比自己真实的样貌更英气了一些。

    到底是跟在明济舟身边,明济舟谦和有礼,身上自带书生的书卷气。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他身边跟随伺候的随侍当然也多是温和识礼的。

    听着马车外爽利的那声放行,紧攥着衣角的五指下意识地放松,紧提在胸口的一口气缓缓呼出。

    所幸,骆守敬对明家并未过分提防,城门守卫也没有严查马车上的她。

    否则,若是因此牵连明家,她难免心中愧疚。

    马车缓缓驶离京城,她随马车抵达慈济堂。

    明济舟才一下马车,慈济堂内的孩子们都一拥而上,却十分克制地停在他面前,仰头瞧他的眼神亮晶晶的,比夜空的繁星还要明亮。

    “明哥哥,你好久不来了,我们都可想你了。”

    明济舟笑着摸了摸出声孩子的脑袋,目光平视看向站在孩子们身后的婆婆。

    “王婆婆,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

    “谈不上辛苦,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上忙,就不胜感激了。”

    王婆婆原也是明家的老人,明济舟不曾见过她的丈夫,只知道她有一个儿子。

    只是天命难测,她唯一的儿子从军战死,连尸骨都未能找到。

    王婆婆从明家离开后,据说是回了老家给儿子立了衣冠冢。

    明家给了王婆婆一笔可观且足以令她颐养天年的钱财,而王婆婆则是用这笔钱财筹办了慈济堂,收养了流落街头的孩子们。

    明家知道此事后,亦继续出资帮助王婆婆。

    “王婆婆,劳您办的事。”

    “少爷放心,都办妥了,马就在后院里。”

    明济舟扭头看向身后的陶昭南,她似乎有些出神。

    “昭南。”他直接唤了她的名字,没喊她陶姑娘。

    陶昭南见孩子们看到明济舟露出的喜悦不作假,颇有些意外于他和这些孩子们的羁绊。毕竟,许多行善事的人能出钱就已经是大善了。

    能让孩子们这般亲近他,想来明济舟应当是经常来慈济堂的。

    思绪被明济舟的呼唤唤回,明济舟与她说,马匹就在后院。

    他不光送她出城,并为她准备好了离开此处的马匹。

    不得不说,明济舟的心思实在是细腻。

    陶昭南从腰间解下钱袋,明济舟原以为她是和自己算账,却不想陶昭南将钱袋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第一个小女娃。

    “拿去分了吧。”她蹲着与小女孩平视,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

    明济舟这才注意到,小女娃手中的钱袋里装的是饴糖。

    小女娃捧着饴糖,眼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欣喜的情绪,但还是没立刻动作,征询地看向身后站着的王婆婆。

    王婆婆愣了一愣,又看向明济舟。

    “是姐姐的心意,拿去吃吧。”明济舟笑着说。

    “分糖吃咯。”小女娃美滋滋地转身,身后乌泱泱跟着其他孩子们。

    “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明济舟全然不知。

    “今日一早去街市上买的。”

    他们相视一笑。

    陶昭南知道明济舟断不会收下她的钱,但她猜测,若是准备给孩子们的礼物,他应当不会拒绝。

    同理,若是给明露盈准备的东西,明济舟也不能代为拒绝。

    陶昭南又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帕子里包着的是一对白玉耳坠。

    “这是我给露盈的礼物,还请明公子代为转交。”

    明济舟踌躇着没有动手去接,陶昭南直接将耳坠包好塞进他的掌心。

    “这是我给露盈的东西,你不能替她拒绝。”

    “露盈说你给她买的翡翠耳坠太老气她不喜欢,我相信这个她一定喜欢。”

    她玩笑着说,明济舟对上她坚决的目光,叹了口气,拿好了手中的白玉耳坠。

    “好。”

    明白陶昭南的意思,他应下。

    陶昭南朝他笑了笑,跟身上装了百宝袋一样,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盒子。

    盒子内装的是一方墨砚。

    “这是给明公子的礼物,不是什么名贵的石料,但巧在雕工细巧。”

    墨砚上刻的梅花,花中四君子,恰巧前一日在他院中赏了梅花。

    “今日在早市上瞧见的,顺手买下的。明公子,一番心意,还请收下。”

    明济舟垂眸扫过她手中的墨砚,确实不是什么名贵的石料。

    反倒是明露盈那对耳坠,白玉玉质上乘,显然并非凡品。

    她费尽心思不愿亏欠,价值上有白玉在前,情意上又有墨砚在后。

    明济舟无奈叹气,到底是收下了。

    “待诸事平定,希望你能来扬州做客。”

    在这个时代的每一次分别,都有可能成为永别。

    “露盈她应当也会很想见你。”

    陶昭南笑着向他点点头:“会有机会的。”

    她往后院走去,牵走后院的马匹,翻身上马。

    她往回去,依照约定在城外二十里处等待蓝鸢。

    小院内,从明府回来的蓝鸢将陶昭南所给的药以及她所说的话都传达给了骆禅檀。

    骆禅檀低着头,手指摩挲着药瓶。

    “尊使……”

    她眼瞧着骆禅檀打开药铺,倒出药丸,服下了一粒。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骆禅檀只有一个选择。

    “好好跟着她,护住她的安全。”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条指令。”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听命于我。”

    蓝鸢看着摇曳烛火下,藏在阴翳下的骆禅檀,有一刻觉得,他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么绝情冷淡的尊使。

    他从未要求过蓝鸢,见他时必须要跪下。

    而神暗司的其他神暗卫见到神暗司尊使,都有必须单膝下跪的礼仪。

    她从来都不属于神暗卫,她是因为恩情才愿意为骆禅檀驱使的。

    蓝鸢双膝跪地,朝着床榻上的骆禅檀磕了一个头。

    “尊使,保重。”

    骆禅檀对她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掌心的药瓶上,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这段日子,他动了许多念头。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所以也生出过让她和自己同生死的想法。

    可终归是不舍得。

    在她推开自己的一瞬间,他突然清醒了。

    如果死是他必须迎来的结局,他舍不得让陶昭南陪他一起冒险。

    所以,他愿意放她离开。

    世人常说,强扭的瓜不甜。

    他尝试扭过了,两次将她抓回自己身边,她始终郁郁寡欢。

    脑海中忽地想起卓泽兰曾质问他的一句话。

    “沥王殿下,你是要她成为第二个贵妃娘娘吗。”

    从未将卓泽兰真正放在眼里的骆禅檀不得不承认,他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巳时四刻,陶昭南在城外等到了前来的蓝鸢。

    她不属于神暗司,扮作百姓出城,并未被城门守卫发现。

    她同蓝鸢前往离京五十里的敬远侯驻军营地,营地在山林间,隐蔽不易察觉。

    她们才一踏入营地范围,就被巡防的西海军给围了起来。

    “什么人。”

    “我二人乃沥王殿下的人,求见敬远侯。”

    蓝鸢从腰上取下腰牌递给为守的西海军,那人令剩下的人将二人严加看管,自己则是去向敬远侯禀报。

    敬远侯瞧见令牌,又提前收到骆禅檀着人急送来的手书,立刻了然。

    “带我去见她们。”

    “是。”

    长矛指着二人,众人形成包围圈,但离二人隔着一段距离。

    只要她们不轻举妄动,就不会伤害到她们。

    远远瞧见离开的西海军跟着一人走来,陶昭南立刻猜到眼前人的身份——敬远侯。

    原忱长得与他父亲有五分相似,尤其是下半张脸。

    敬远侯抬手让西海军收起兵器,笑得慈眉善目与她打招呼。

    “你便是陶姑娘吧,原忱在信中提及你不少次。”

    敬远侯和一般的武将不大一样,他身上既有武将的豪爽也有文人学士的儒雅气质。

    此时他笑着,陶昭南能感受到他的和善。

    但她同时也相信,只要面对敌人,他必然骁勇,势如破竹。

    “见过敬远侯。”她向他行礼。

    “这是林子,不是宫中,不必过分拘礼。”

    “你是来见莫婶的吧,我差人送你过去。”

    莫婶不在此处?

    陶昭南面露疑惑,敬远侯解释道:“这毕竟是军营,莫婶在山南脚下的村镇中。”

    “有劳侯爷。”

    敬远侯多打量了面前姑娘几眼,的确出水芙蓉,难怪能撩动他那一根筋的儿子。

    只可惜,有缘无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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