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按律法,亲人离世本应守孝三年,不得科考或者举荐入官。

    如今太后需要自己,有些规矩倒是不用守了。

    池宜溪温顺跪在地上听着圣旨,俨然一派不知世事的闺阁小姐模样。

    “…尔池宜溪,器度端凝,姿识明敏。贤能才气,足以配前辈先贤。敕封通政司知事,尔其钦哉,尚多受祉。”

    宣读圣旨的公公已经好久不曾念过任命女子的旨意。

    这趟本是他师兄来,但他实在好奇这池宜溪有何能耐,不仅新年头道圣旨是送到池家来,而且她还是位女子。

    若说是太后当政时,那倒也不为奇。

    可自从陛下掌权以来,已经许久没有此等任命了。

    况且池家才出了那档子事,整个上京谁人不知?

    池家就是屎壳郎,谁沾上了都嫌晦气。

    出宫时他还和师兄打赌呢,他觉得池宜溪是个精明能干之辈,就算不是胆识过人,至少不会同其它女子那般孱弱娇柔。

    眼下看来,自己是输惨了。

    池宜溪美则美矣,也同其它京中小姐一般无二。

    “姑娘请起吧。”

    接过圣旨,和悦立刻起身将池宜溪搀扶起来。

    “多谢公公。”池宜溪一身素衣,我见犹怜,“劳公公雪天前来,天寒地冻的,请各位公公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和喜授意,上前奉了足够分量的荷包。

    公公眯着双眼,颠了颠手里的荷包。脸上的笑意倒是有几分真心。

    “姑娘客气…哎哟,瞧咱家这张嘴,现在得叫池知事了。恭喜呀!”

    池宜溪垂眉浅笑:“承公公美意了。”

    “好了,咱家还得回宫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送别宣旨太监,池宜溪展开圣旨细观。

    上面一字一句都跟她有关,池宜溪看着还真有些恍惚。

    虽说她不似闺阁女子般娇养,可也没想过会有官身的一日。

    “小姐,这身官服好漂亮啊,没想到您比少爷还先穿上这身衣裳。”

    和悦将衣裳呈给池宜溪,虽不是按照她身量专门裁制的,但自太后允女子为官后,有专门的司府负责这些琐事,倒也不至于过于不合身。

    “替我更衣吧,若大了也好裁剪,免得到时候穿出去闹了笑话。”

    池宜溪反应平平地吩咐着。

    和悦见自家小姐心绪不宁,虽未明言,大抵也知晓一二。想着法子打岔逗池宜溪开心。

    “小姐穿这身衣服神气的紧,奴婢们也能跟着沾光了。”

    和悦揶揄着:“和喜那丫头都恨不得拿个喇叭到街上去好好炫耀一番!”

    听到和悦这语调,池宜溪也被逗得展颜一笑。

    和喜也附和着逗乐:“和悦乱说,小姐可别听她的。我这是真心替小姐高兴呢。只不过哪有那么夸张……”

    主仆三人说笑着,试图将拢在池家头顶的阴霾扫去些许。

    林寂所住的宅院极有上京奢靡之气,外墙虽低矮,青瓦粉墙,镂空雕窗。内里种着笼竹与桢楠,像是想掩盖了外界偷窥的目光。

    但偏偏从枝叶漏隙间,却能窥见不少飞檐翘角,浮雕彩绘。

    令人望之不禁为其精巧奢华咂舌。

    若是联想到这是太监走狗林寂的住所,往来过路人倒是在欣赏之余还会再唾弃一口,咒骂句“暴殄天物”。

    不过这也是林寂想要的效果,只有自己名声越臭,越遭人厌恶,自己的“义父”才会对自己更放心。

    外边的林府气派非常,但若当真走进里面,才知道金玉无温。

    一切都冷冰冰的,足够漂亮,且也足够冷漠。

    饶是新年也不例外。

    毕竟府上就一位主子,还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主儿。

    “主子,传旨的太监已经去了池家。您不去道喜吗?”

    侍灵端上茶,瞧着自家主子面色依旧不好,想来说些池小姐的事儿估计心情会好一些。

    林寂搁下笔,轻叹道:“有何喜可道?这官对她而言,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会要命。”

    思及此处,他问:“对了,前些日子我让你去打的一把匕首做好了吗?”

    这段时间的连轴转,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侍灵就猜到之前主子吩咐去做的匕首定是要送给池小姐的,邀功似的道:“前日刚拿回来,小的这就送到池府去?”

    年后的雪像是被满城桃符给融化了,堆积在房顶的冰雪开始大块大块往下落,砸在地上沉闷作响。

    林寂听在耳里,声音却直击心头,令人发颤。

    他搁在桌案上的手蜷缩起来,屋里点着暖炉,不冷,但他竟有些发颤。

    送她匕首真的合适吗?林寂想。

    不过侍灵像是洞悉了他内心想法,直接问了出来:“主子,旁人送女子的不是珠钗便是绸缎,您这…送把匕首…池小姐不会生气吧?”

    林寂起身站到窗边,看着悬在廊上的冰棱。

    “她非寻常闺阁小姐,想来……”

    林寂自己都没信心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

    毕竟在他心里,池宜溪那么好,她该无忧无虑的享受这世间一切美好,去看山川巍峨,溪流湍急。而不是在这座皇城里,提心吊胆的仰他人鼻息过活。

    甚至隔三差五还要担心是否能平安活到明日。

    “把东西给我吧,我去趟池府。”

    侍灵也瞧出林寂的心情不佳,识趣的拿东西去了。

    上京每家都贴上桃符,挑上喜庆的灯笼,孩童各自拿了压岁钱货郎那儿买平日里买不起的新鲜玩意儿。

    街上比平日里要热闹的多,鞭炮碎儿红红的散落在街巷里。糖葫芦、拨浪鼓、小孩嬉笑声、街坊邻里串门儿作揖拜年。

    林寂走在街上,瞧着这一切。

    许多年以前,他跟爹娘也是过过热闹的年,再后来,在永州也有过短暂欢愉。

    从林府到池府有段路程,林寂也不急,只想沾点这街上的热闹气,用以祛除些身上陈旧腐败之气。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和悦上好茶后便退了出去,给二人足够空间。

    “当然是要当头个恭喜池知事的人。”林寂端着平日在外人面前那副桀骜不驯之态。

    池宜溪瞧着还真有点外界传言的感觉。不过林寂本是玩笑之举,故而倒也不觉嫌恶。

    “那便多谢林同知了,往后虽不再同一衙署,可终究都是在这上京为官,也算是同僚了。”

    池宜溪揶揄道。

    二人本来心里都揣着事儿不得展颜,可经此一遭倒也松快了些。

    说回正事,林寂从袖中拿出匕首,递给池宜溪。

    “池知事,新官礼。”

    匕首秀气,上面没有太多繁复花纹,刀鞘上只简单以阴刻手法绘了朵兰花,被池宜溪收入袖中也不笨重。

    “很别致的新官礼。”

    “这把匕首给你防身用,之后像汪生之辈不会少。”林寂解释道,“虽比不上珠钗罗裙,也不甚贵重,只是我…”

    没等林寂想好措辞,池宜溪便接话:“我很喜欢。”

    “真的,我很喜欢。”池宜溪怕林寂以为自己是客套话,“有了这把匕首,我再遇到汪生这种人也不怕了。”

    “穿官服就不能带珠钗了不是吗?”

    池宜溪拔出匕首细细查看,还像模像样的对着吹了口气,凑到耳边听刀尖传来的声音。

    瞧着池宜溪这模样,林寂也才稍稍放下点心,本来还担心她会不高兴,看来倒是自己多心了。

    “身上的伤看过大夫了吗?”林寂问。

    池宜溪点点头:“李伯找了京中顶好的大夫,说好生将养,连疤都不会留。”

    “那你呢?这几日你都在宫中,瞧着憔悴不少。”

    林寂敛眉垂目,看着杯中茶水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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