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掌中温
扈依滢醒来，发现在碧元宫的偏殿，这是扈晚暝在正殿处理事务之余休憩处，之所以不将她放在寒英院或回馨院，只怕是为了及时照看。她最后记得扈晚暝御剑来救她，随后乱飞的碎石血浪就吞没了意识，一想到母亲平日操劳还要千里涉险，一阵难过。
果然，扈晚暝推门进来：“醒了，觉得如何？”
扈依滢动了下身体，只是乏力，并无不适：“都好，没什么伤。”
扈晚暝冷着脸：“那是自然，不然紫芝丹房一干弟子执事也太不中用。”
扈依滢直觉母亲语及丹房都有股非正常的迁怒，渐渐忆起求生时的危状：“您救我们回来？徐公子——我昏迷多久了？灵儿和师妹呢？”
扈晚暝道：“扈惜泠在另一侧呢。你是长进了，早有言一路有何消息都用青纸符鸟传递，进锁妖塔这么大的事，也不先告知我！保护女娲族不是要你送命，若非来得及时，要我收殓吗？都是和谁学的！”
扈依滢垂下眼睛：“弟子知错。”
扈晚暝难得叹气，在床边坐下：“你们一行人彼此分散不见，我只能看到你和扈惜泠，徐子衿是我带去的扈澜救的，后来听司徒长老说，独孤掌门送赵灵儿去白苗圣姑处救治。”
“那我也尽快去苗疆……”
扈晚暝不耐烦：“滢儿，圣姑医术精湛，十天半月用得到你？当真下了山就不知轻重，若非看到司徒长老救了一只妖，我竟不知你与妖为伍！”
这触及扈依滢心结，忍住委屈辩解：“那妖十分狡猾，隐藏太深，虽然也是我修行未精，没有早觉，可若不是师妹几次胡搅蛮缠，早该指出它祸心，将它除灭！同情妖类，包庇仇敌，不听命令，这样的人怎能——”
扈晚暝突兀地一笑：“呵？还真是一个模样。”
扈依滢疑惑：“您说谁？”
扈晚暝回过神，道：“司徒长老要留那妖在蜀山，不去管那肮脏之物也好。方才你说包庇仇敌，便依旧如你上一只符鸟所言，那谢秋心真是凌雪飞鸢再世？”
扈依滢斩钉截铁：“是，原也预备去苗疆前回来面禀，皆因在落梅山庄情况复杂，我中毒被耽误了，证据不确凿，但弟子觉得，天义镖局极有可能就是郁孤阁余孽！”
她克制住激动与微微的害怕：十年前的争战，扈巧璇掌门的惨死，甚至渊源更深远的仇怨，流在每一个青扈弟子的血液里。
她更知道母亲以一己之力撑起残局，至今日之象，几多艰难。
然而扈晚暝并不激动，斥道：“幸好没全像扈惜泠一般毛躁。当告诉的瞒着不说，不当说的倒急忙用符鸟传了，也不想落在他人手中怎样？”
“是我没经验……”扈依滢低声道，“不过我不明白！这样的消息不是正该散播，让武林同道防备，真被看到也没什么？他们为免乱局再现，应当还会与我们结盟对抗邪派。”
扈晚暝叹道：“你想得太简单，其实各家间结关系，哪有那么多绝对的道义，当年确是郁孤阁势头太盛，行事太邪，正道不能坐视不管，才由我们一力促成。如今过去那么多年，小门小派能独善其身便够了，又如欧阳、夏侯那几个世家，都是大乱后才起来的，能与郁孤阁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林沈两家，也可算上蜀山，哪家比得我们灭顶之毁，断骨之痛！”
她说着也几分后悔：“真是意外，郁孤阁地方都毁得彻底，谁能想别的。我们远居海上，更哪会在意什么南北不靠的镖局，放任他们至今，作风名声又在，不知道哪家与他们一伙，哪家受过他们恩惠，你道真牵扯多了，谁能得利些？那个总局主，多半是负手修罗一流的人物吧，那个人，我是一点不想打交道！这事现在委实奈何不得，不过只要盯死那妖鸢余孽，斩草除根，不怕他们还是对手。”
扈依滢紧张点头：“是，她还知道我们会去苗疆，万不能让她勾结拜月教，威胁灵儿。”
“不错，数代之愿，理应你我达成。”扈晚暝说着，却神情不大自然，“你好生休养，我大约能查到她在哪，多派弟子结果了便是，没有她干扰，你们在苗疆最方便。”
扈依滢想问什么，发现母亲眼中不见了惯常的犀利，笼上奇特的倦怠。
除却去仙灵岛，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山，惊讶母亲数月后如此变化，依然威严美丽，却仿佛一夕间失去了动力，连发髻间好似梅花点点的洁白璎珞，都像沾染岁月尘埃。
她仍以为是自己的缘故，越发愧疚：“都是女儿不好，办事不力，又让您担心了，请您保重身体……”
扈晚暝却是顿了一下，恢复犀利：“知道照顾自己便好。至于扈惜泠，自有处置，但她是你的随侍，这都弹压不住，日后还指望什么。”
扈依滢喃喃：“我以为那是命运。”
扈晚暝本已起身，闻言扳住她两肩，双目清冷却如炭火闪烁：“没有什么命运，看你自己，再看我，我们做到了，我们就是命运，明白吗！”
扈依滢道：“但是不管能否除掉妖鸢余孽，去苗疆的准备还是要现在就做吧？”
扈晚暝缓和了些：“那些你心里有数，找人陪着就是。”犹豫片刻，似是安慰地按了按她的肩：“徐子衿在琅玕院，怕是也如你两日未进食了，想去应当看看。还有，‘他’来看过你，待你见过就为他们引见吧。”
扈惜泠自另一间侧殿醒来，锁妖塔的血海滔天，乱石穿空，无声息地被青石地板和墙壁吸没。
屋内是碧元宫另一位外姓执事弟子夏池：“你醒啦？我去禀告掌门。”
扈惜泠来不及多想：“千万别！”说着头竟疼起来：“求求你别告诉，让我缓一会儿。”
夏池知道她也没什么伤，同情她劫后余生，叮嘱两句自去忙了。扈惜泠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埋下头：扈依滢的怒斥，徐子衿的淡漠，秋心的无助，还有——
为什么她觉得已经很棘手了，事情还会更出奇，更坏？
她现在想见到徐子衿。
她匆匆出门，与上回不同，这次很容易问出他在琅玕院，想来他们事迹已传开，弟子看她的眼光都不同了。刚到雨师峰，遇见负责待客的迁乔馆男弟子，听说她要看徐子衿，便说正要为他做些饭食，可愿捎带，扈惜泠问明无恙，把他拦了，自己钻进火房。
一路风餐露宿，终算到了家，心上人的饮食怎还愿假手他人？当然，才不承认“抓住男人的心要通过胃”呢。
扈惜泠和秋心是同龄人中为数不多会做饭的，不过秋心完全是为生存计，不讲究，她则是真心感兴趣，技能点自然也高，文能纤指择韭菜，武能提刀拍黄瓜，进可团揉发面饼，退可腌制酒糟鸭。她研究了一下灶怎么用，决定熬粥，洗手淘米，还嫌太寡淡，四处寻摸，找到一些新鲜的百合和莲子，还有萱草，忽然一恍神。
三个月前，她还在另一个时代，邀请秋心去家里过中秋，说的就是母亲要做萱草面和冰糖百合莲子粥，还有菊花鸡肝汤，那是中医母亲的药膳新花样，菊花鸡肝汤治气郁，她还曾笑说妈妈没见过秋心倒挺了解她体质嘛。
穿越后扈惜泠没有提起过思念母亲，特别是觉得，秋心本就比她寡亲缘，自己诉苦不是矫情么。然而这一路再如何精彩，随着变故愈多，梦见母亲的次数与日俱增，最近一次是在香雪幽溟，怎么像上辈子呢……不当心，眼泪“扑”地落在煮粥的锅里。
以前看到天蛇灵窍，还会有回去的概念，然而现在，她莫名只觉她和秋心，都回不去了。
她眨眨眼忍住，往灶里添柴，不知仍在走神，火给弄熄了，烟熏得益发泪水直流。
身后响起扈依滢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扈惜泠赶忙抹了一把脸，她想，要面对的终须面对，自己当真欺师背祖，门规犯尽，只能由师姐了，但有了锁妖塔的矛盾后，原本有些□□上的顾虑抱歉，却不必也不会退让了：“我在给子衿做饭。”
扈依滢果然一僵，皱眉道：“就是这么做的？”生硬地走过去，替她把火生好，又指给她存放在这里可以拿走的一些点心。
扈惜泠难得沉默，倒是扈依滢有意寻话，讲述她们被救经过。总算，清甜的粥香氤氲开来，她道：“师姐也像很久没吃东西了？就在这里喝点吧。”
扈依滢摇头，要跟她走，扈惜泠不知该说她坚持，迟钝，还是不识趣，好在到琅玕院时，她停在外间没有进去。
扈惜泠一见徐子衿气色如常，白衣不染风尘，还有相视时彼此无二的欣喜，又觉得轻松了。也许，不论有什么，他都会与自己面对的吧。
徐子衿看扈惜泠亲手端出粥颇有意外，等听说是她自己做的竟有些脸红，慎重捧起碗，扈惜泠盯着他喝第一口，等他评价，对方眼底一亮，却故意面露难色：“泠儿，你的手艺啊……”
若换旁人，扈惜泠早一句“口嫌体正直”顶过去，这时小心道：“怎么，不合口味吗？”
“好，真好。我很喜欢。”
扈惜泠得意道：“这就对了嘛！这还不算什么，我还会做好多好吃的呢！有机会天天给你做。”
徐子衿差点呛着，扈惜泠忙接过碗帮他顺气，心里则像蹿上一只猫儿。然而扈依滢站在门边敲了两下，扈惜泠终于难以无视：“师姐有什么事吗？”
“无意打扰。你们事了，去盈虚崖的风篁亭等我。”扈依滢浑若无觉，顿一顿补充道，“我的父亲想见你们。”
扈惜泠和徐子衿惊讶相视，不知从未露面也未有人提起的掌门夫君，这时召见有什么事。扈惜泠也注意到徐子衿不知被何触动，但他继续喝粥时始终安抚地看她，劝她一起喝粥吃点心。
盈虚崖也在雨师峰，如翼如削，最高处是一座小亭，危然探出，修竹成片，竹风四涌，犹挡不住其外惊涛拍岸。
扈惜泠同徐子衿拾级而上，如步浮云。此亭典雅庄重，匾额“风篁亭”下，悬一副裸露的青竹刻对联：
新翠舞衿净如水，人间遗事已成尘。
徐子衿赞叹：“这上联是李昌谷的诗，下联却是柯山先生凭吊他之作。如此布局，虽然对仗随意，也是别出心裁。”
亭中无人，中间石桌上摆着一张琴。说也奇怪，到了这里竹林便像屏障一样，摒绝了尘响。
扈惜泠一看徐子衿就知道他感兴趣，心也痒痒的，央道：“子衿你会弹琴吧？教我吧！”
徐子衿起先犹豫不合礼节，扈惜泠道：“琴也许就放在这里，并不是哪个人的。唔，反正是青扈山的，惹了谁，我赔罪容易，你弹个好曲子主人也不会不高兴的。”
徐子衿好笑她卖力帮自己找理由，然而看她真坐到一侧石凳，挽起衣袖欲试，微微一笑：“泠儿你坐反了。”
扈惜泠闭眼，“刺溜”蹿到另一侧。徐子衿踱过去，示范了两手，立觉琴音松脆透亮，醇雅古润，来头不小。扈惜泠效仿，她最是心明胆壮，运指比徐子衿还要气足，当然音准和韵味差很多意思。
此琴漆以栗壳色与黑色，浑厚古穆，蛇腹断纹隐起如虬，十三金徽璀璨明光。徐子衿有些出神，不觉坐在扈惜泠身旁，连贯弹奏。
几个饱满的散音，绰音连续上滑，跟着一节轮指，又是向下，跌宕如翱翔千仞，断处好似凤唳——
徐子衿惊回神：他只是刚才确定了弦定在林钟调，不想一弹就自然出来这曲《凤求凰》，对身边的姑娘其实是有些冒犯的。
然而，这并非挑逗，就是他的心意啊。
他见扈惜泠没有不满的意思，索性继续。扈惜泠听得半懂不懂，只感他举动间优雅深情，手臂每每移向她又移开，心也似有一只凤鸟于空中高下应和。
勾剔抹挑，吟猱绰注，天风飘忽，幽篁簌簌。倒似许久前就有人奏响此曲，如今不过是释放尘封岁月。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青山初觉，红尘行遍，说不清哪一瞬，哪一个眼神，便生共鸣。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是她让他抛弃了伪装与迷惘。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那么她，也能明白自己吧。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当崩塌的锁妖塔像要将他们囚禁在永远的暗无天日，已发现她是最宝贵想要抓取的一丝光亮。当重新看到她平安巧笑，更是觉得只要她在，整个世界都会永远明亮。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何必在意其他，若有真正的风流，便是玄心洞见，妙赏深情，都只为你一人。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正应当，庄重地，告诉她。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悠长的尾音未绝，有人道：“真心凝妙，入曲动神，不愧是秋水山庄的公子。”
一位中年男人走进亭中，两人离座，又见扈依滢在亭外，猜是她父亲了。
徐子衿正要道前辈过誉，再告擅动宝琴之罪，那人先笑道：“阿衿，可知我是谁吗？”
扈惜泠一吓：这称呼，倒像是他亲密长辈？再看徐子衿也震惊而犹豫地注视：“您是……林栩舅舅？”
那人欣慰颔首：“你出生一年我就去青扈山了，后来也只回去过一次看兄长和姐姐，难为你能猜。你果然十分像姐姐。”
秋水山庄当年是第一有名的铸剑世家，庄主徐昭棠和其结义兄弟林栩，并称“剑书双绝”，一铸剑高超，一精研古今术谱，珠联璧合。徐昭棠还娶了林栩的姐姐林风，亦是人如其名、有林下之风的侠女，传为佳话。西子湖畔散剑会，一直是剑酒风流的代名，近年折剑山庄颇有声色的品剑大会远不能相较。只是这些终究随着灭门，同琼华、昆仑一样湮没于江湖秋水。
徐子衿百感交集，大礼跪拜。林栩扶起他：“阿衿，你长大了。”
青扈二女的惊讶不比徐子衿少，扈依滢知道父亲出身秋水山庄，徐子衿也想到舅舅在青扈山，想不到最后是这层关系。而扈惜泠，林栩一袭柏绿长袍，气质雅润，声音也温雅微带虚弱，都有种难言的熟悉，不过她还没想打扰舅甥重逢。
徐子衿道：“甥儿愚不记事，幼时家人提过舅舅，只是后来，都有意不想起了。”说着环视亭中，几分悲辛：“所以这亭子……”
“正是纪念秋水山庄所在的风篁岭。”林栩道，“不必伤心，盛衰自有定数，你还活着，就是最大的运气。那些曾在心里的人，就如你我，从未分别。”
他看向扈惜泠，道：“今日真高兴，我们改日再叙？我还要和她单独谈两句。”
徐子衿岂有不应，但出于直觉，不放心看了她一眼才离开。
扈惜泠见扈依滢也跟他走下台阶，这才意识到更别扭的事来了：子衿的舅舅是师姐的父亲，他们便是表兄妹，在古代是能亲上加亲的……
亭中静得发慌，林栩倒像不急入主题：“这琴如何？”
扈惜泠老实道：“我不懂，不过觉得很好听。真是对不起！是我求子衿弹的——”
林栩摆手：“人器互为因缘，相合乃灵，便是大圣遗音，藏于匣不鸣，也是死木一块。”
他边说边翻过琴，扈惜泠从修仙小说知道大圣遗音是名贵唐琴，流传到她的时代，价值过亿，结果一看差点没晕过去：龙池上方刻的正是“大圣遗音”四字，两侧是琴铭：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
所以您这什么意思？不像土豪炫富啊。林栩接下来的话更令她想撞墙：“方才，阿衿弹的是《凤求凰》。”
扈惜泠再不通文艺，脸也“噌”地红了，发觉自己的话变得极有歧义：做女人太难，林栩不会不满外甥，只会认定她勾引。搞不好，这深居简出的掌门夫君就像皇后要打理后宫，她直似举目无亲地位低微的小宫女，若是他再知道女儿和她一堆矛盾，又该怎么不喜欢她？
自由恋爱真是太不容易了。
林栩放好琴：“我不问你们。我只要知道，这段时日，你是否明白我当初的话？”
他双手放在她肩上，愈发强烈的熟悉感令时空与镜台湖畔某个夜晚重合，扈惜泠想起来了。
那个深夜，她结完誓忽感头痛，差点倒向湖里，正是他大步上前推开扈晚暝，扶住她，说路还很长要保重，说——“命运选定我们从来不是为了顺应心意，而是去做我们最不愿意、最不擅长的事。”
而她当时觉得，如果她有父亲，或者任何男性长辈，大概就会这样关照她。
“是我。”林栩善解人意道，拉她坐下，“我有痼疾，多年不离山，但知道的事不少，掌门不好做的，我为她做。我听滢儿说，你双亲俱不在，若你愿意，可以也当我是你父亲。”
这句真真正正敲到心坎，打消扈惜泠一切尴尬，长叹道：“谢谢您……说实话，如果是说命运的用意，我很明白了，可是，依然不知道怎么做啊……”
林栩淡淡接道：“比如我听说你对妖心存不忍，放任凌雪飞鸢的血脉。”
他不见愠色，但扈惜泠无端感到一种压迫酝酿，难道这就是他要替掌门做的，要处置她。林栩道：“处置另说，但我想听听想法，你应当明白自己身份。”
扈惜泠忽然有些不舒服，觉得他仿佛总能知道她确切所想。“您指的是圣女随侍吗，我很感激掌门信任，也知道自己不称职，可是，我不是半路才来吗，为什么一定是我，不是找位比我更明白更有经验的师姐？”
林栩道：“我以为掌门已说过了，你寻回了失落百年的天蛇灵窍，自身更是灵属奇特，资质绝佳，令镜台湖出现五莲曜仪的异象，这就胜过百年间无数门人。本来掌门以为你会适应很快，有些事知与不知不甚重要……”
他收敛笑容，看得扈惜泠一凛：“但你确实不同，到了要说明的时候。你了解的不过冰山一角，而我要说的，可能颠覆你，是否准备好听我说？”
能有什么？多半是青扈山和凌雪飞鸢的深仇，但秋心没做过恶事，我难道听一席旧事就丢弃自己的情谊和是非？扈惜泠踏实了些：“您说吧。”
然而林栩讲的，几乎击碎她辛苦积攒的信心。
果然，扈晚暝推门进来：“醒了，觉得如何？”
扈依滢动了下身体，只是乏力，并无不适：“都好，没什么伤。”
扈晚暝冷着脸：“那是自然，不然紫芝丹房一干弟子执事也太不中用。”
扈依滢直觉母亲语及丹房都有股非正常的迁怒，渐渐忆起求生时的危状：“您救我们回来？徐公子——我昏迷多久了？灵儿和师妹呢？”
扈晚暝道：“扈惜泠在另一侧呢。你是长进了，早有言一路有何消息都用青纸符鸟传递，进锁妖塔这么大的事，也不先告知我！保护女娲族不是要你送命，若非来得及时，要我收殓吗？都是和谁学的！”
扈依滢垂下眼睛：“弟子知错。”
扈晚暝难得叹气，在床边坐下：“你们一行人彼此分散不见，我只能看到你和扈惜泠，徐子衿是我带去的扈澜救的，后来听司徒长老说，独孤掌门送赵灵儿去白苗圣姑处救治。”
“那我也尽快去苗疆……”
扈晚暝不耐烦：“滢儿，圣姑医术精湛，十天半月用得到你？当真下了山就不知轻重，若非看到司徒长老救了一只妖，我竟不知你与妖为伍！”
这触及扈依滢心结，忍住委屈辩解：“那妖十分狡猾，隐藏太深，虽然也是我修行未精，没有早觉，可若不是师妹几次胡搅蛮缠，早该指出它祸心，将它除灭！同情妖类，包庇仇敌，不听命令，这样的人怎能——”
扈晚暝突兀地一笑：“呵？还真是一个模样。”
扈依滢疑惑：“您说谁？”
扈晚暝回过神，道：“司徒长老要留那妖在蜀山，不去管那肮脏之物也好。方才你说包庇仇敌，便依旧如你上一只符鸟所言，那谢秋心真是凌雪飞鸢再世？”
扈依滢斩钉截铁：“是，原也预备去苗疆前回来面禀，皆因在落梅山庄情况复杂，我中毒被耽误了，证据不确凿，但弟子觉得，天义镖局极有可能就是郁孤阁余孽！”
她克制住激动与微微的害怕：十年前的争战，扈巧璇掌门的惨死，甚至渊源更深远的仇怨，流在每一个青扈弟子的血液里。
她更知道母亲以一己之力撑起残局，至今日之象，几多艰难。
然而扈晚暝并不激动，斥道：“幸好没全像扈惜泠一般毛躁。当告诉的瞒着不说，不当说的倒急忙用符鸟传了，也不想落在他人手中怎样？”
“是我没经验……”扈依滢低声道，“不过我不明白！这样的消息不是正该散播，让武林同道防备，真被看到也没什么？他们为免乱局再现，应当还会与我们结盟对抗邪派。”
扈晚暝叹道：“你想得太简单，其实各家间结关系，哪有那么多绝对的道义，当年确是郁孤阁势头太盛，行事太邪，正道不能坐视不管，才由我们一力促成。如今过去那么多年，小门小派能独善其身便够了，又如欧阳、夏侯那几个世家，都是大乱后才起来的，能与郁孤阁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林沈两家，也可算上蜀山，哪家比得我们灭顶之毁，断骨之痛！”
她说着也几分后悔：“真是意外，郁孤阁地方都毁得彻底，谁能想别的。我们远居海上，更哪会在意什么南北不靠的镖局，放任他们至今，作风名声又在，不知道哪家与他们一伙，哪家受过他们恩惠，你道真牵扯多了，谁能得利些？那个总局主，多半是负手修罗一流的人物吧，那个人，我是一点不想打交道！这事现在委实奈何不得，不过只要盯死那妖鸢余孽，斩草除根，不怕他们还是对手。”
扈依滢紧张点头：“是，她还知道我们会去苗疆，万不能让她勾结拜月教，威胁灵儿。”
“不错，数代之愿，理应你我达成。”扈晚暝说着，却神情不大自然，“你好生休养，我大约能查到她在哪，多派弟子结果了便是，没有她干扰，你们在苗疆最方便。”
扈依滢想问什么，发现母亲眼中不见了惯常的犀利，笼上奇特的倦怠。
除却去仙灵岛，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山，惊讶母亲数月后如此变化，依然威严美丽，却仿佛一夕间失去了动力，连发髻间好似梅花点点的洁白璎珞，都像沾染岁月尘埃。
她仍以为是自己的缘故，越发愧疚：“都是女儿不好，办事不力，又让您担心了，请您保重身体……”
扈晚暝却是顿了一下，恢复犀利：“知道照顾自己便好。至于扈惜泠，自有处置，但她是你的随侍，这都弹压不住，日后还指望什么。”
扈依滢喃喃：“我以为那是命运。”
扈晚暝本已起身，闻言扳住她两肩，双目清冷却如炭火闪烁：“没有什么命运，看你自己，再看我，我们做到了，我们就是命运，明白吗！”
扈依滢道：“但是不管能否除掉妖鸢余孽，去苗疆的准备还是要现在就做吧？”
扈晚暝缓和了些：“那些你心里有数，找人陪着就是。”犹豫片刻，似是安慰地按了按她的肩：“徐子衿在琅玕院，怕是也如你两日未进食了，想去应当看看。还有，‘他’来看过你，待你见过就为他们引见吧。”
扈惜泠自另一间侧殿醒来，锁妖塔的血海滔天，乱石穿空，无声息地被青石地板和墙壁吸没。
屋内是碧元宫另一位外姓执事弟子夏池：“你醒啦？我去禀告掌门。”
扈惜泠来不及多想：“千万别！”说着头竟疼起来：“求求你别告诉，让我缓一会儿。”
夏池知道她也没什么伤，同情她劫后余生，叮嘱两句自去忙了。扈惜泠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埋下头：扈依滢的怒斥，徐子衿的淡漠，秋心的无助，还有——
为什么她觉得已经很棘手了，事情还会更出奇，更坏？
她现在想见到徐子衿。
她匆匆出门，与上回不同，这次很容易问出他在琅玕院，想来他们事迹已传开，弟子看她的眼光都不同了。刚到雨师峰，遇见负责待客的迁乔馆男弟子，听说她要看徐子衿，便说正要为他做些饭食，可愿捎带，扈惜泠问明无恙，把他拦了，自己钻进火房。
一路风餐露宿，终算到了家，心上人的饮食怎还愿假手他人？当然，才不承认“抓住男人的心要通过胃”呢。
扈惜泠和秋心是同龄人中为数不多会做饭的，不过秋心完全是为生存计，不讲究，她则是真心感兴趣，技能点自然也高，文能纤指择韭菜，武能提刀拍黄瓜，进可团揉发面饼，退可腌制酒糟鸭。她研究了一下灶怎么用，决定熬粥，洗手淘米，还嫌太寡淡，四处寻摸，找到一些新鲜的百合和莲子，还有萱草，忽然一恍神。
三个月前，她还在另一个时代，邀请秋心去家里过中秋，说的就是母亲要做萱草面和冰糖百合莲子粥，还有菊花鸡肝汤，那是中医母亲的药膳新花样，菊花鸡肝汤治气郁，她还曾笑说妈妈没见过秋心倒挺了解她体质嘛。
穿越后扈惜泠没有提起过思念母亲，特别是觉得，秋心本就比她寡亲缘，自己诉苦不是矫情么。然而这一路再如何精彩，随着变故愈多，梦见母亲的次数与日俱增，最近一次是在香雪幽溟，怎么像上辈子呢……不当心，眼泪“扑”地落在煮粥的锅里。
以前看到天蛇灵窍，还会有回去的概念，然而现在，她莫名只觉她和秋心，都回不去了。
她眨眨眼忍住，往灶里添柴，不知仍在走神，火给弄熄了，烟熏得益发泪水直流。
身后响起扈依滢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扈惜泠赶忙抹了一把脸，她想，要面对的终须面对，自己当真欺师背祖，门规犯尽，只能由师姐了，但有了锁妖塔的矛盾后，原本有些□□上的顾虑抱歉，却不必也不会退让了：“我在给子衿做饭。”
扈依滢果然一僵，皱眉道：“就是这么做的？”生硬地走过去，替她把火生好，又指给她存放在这里可以拿走的一些点心。
扈惜泠难得沉默，倒是扈依滢有意寻话，讲述她们被救经过。总算，清甜的粥香氤氲开来，她道：“师姐也像很久没吃东西了？就在这里喝点吧。”
扈依滢摇头，要跟她走，扈惜泠不知该说她坚持，迟钝，还是不识趣，好在到琅玕院时，她停在外间没有进去。
扈惜泠一见徐子衿气色如常，白衣不染风尘，还有相视时彼此无二的欣喜，又觉得轻松了。也许，不论有什么，他都会与自己面对的吧。
徐子衿看扈惜泠亲手端出粥颇有意外，等听说是她自己做的竟有些脸红，慎重捧起碗，扈惜泠盯着他喝第一口，等他评价，对方眼底一亮，却故意面露难色：“泠儿，你的手艺啊……”
若换旁人，扈惜泠早一句“口嫌体正直”顶过去，这时小心道：“怎么，不合口味吗？”
“好，真好。我很喜欢。”
扈惜泠得意道：“这就对了嘛！这还不算什么，我还会做好多好吃的呢！有机会天天给你做。”
徐子衿差点呛着，扈惜泠忙接过碗帮他顺气，心里则像蹿上一只猫儿。然而扈依滢站在门边敲了两下，扈惜泠终于难以无视：“师姐有什么事吗？”
“无意打扰。你们事了，去盈虚崖的风篁亭等我。”扈依滢浑若无觉，顿一顿补充道，“我的父亲想见你们。”
扈惜泠和徐子衿惊讶相视，不知从未露面也未有人提起的掌门夫君，这时召见有什么事。扈惜泠也注意到徐子衿不知被何触动，但他继续喝粥时始终安抚地看她，劝她一起喝粥吃点心。
盈虚崖也在雨师峰，如翼如削，最高处是一座小亭，危然探出，修竹成片，竹风四涌，犹挡不住其外惊涛拍岸。
扈惜泠同徐子衿拾级而上，如步浮云。此亭典雅庄重，匾额“风篁亭”下，悬一副裸露的青竹刻对联：
新翠舞衿净如水，人间遗事已成尘。
徐子衿赞叹：“这上联是李昌谷的诗，下联却是柯山先生凭吊他之作。如此布局，虽然对仗随意，也是别出心裁。”
亭中无人，中间石桌上摆着一张琴。说也奇怪，到了这里竹林便像屏障一样，摒绝了尘响。
扈惜泠一看徐子衿就知道他感兴趣，心也痒痒的，央道：“子衿你会弹琴吧？教我吧！”
徐子衿起先犹豫不合礼节，扈惜泠道：“琴也许就放在这里，并不是哪个人的。唔，反正是青扈山的，惹了谁，我赔罪容易，你弹个好曲子主人也不会不高兴的。”
徐子衿好笑她卖力帮自己找理由，然而看她真坐到一侧石凳，挽起衣袖欲试，微微一笑：“泠儿你坐反了。”
扈惜泠闭眼，“刺溜”蹿到另一侧。徐子衿踱过去，示范了两手，立觉琴音松脆透亮，醇雅古润，来头不小。扈惜泠效仿，她最是心明胆壮，运指比徐子衿还要气足，当然音准和韵味差很多意思。
此琴漆以栗壳色与黑色，浑厚古穆，蛇腹断纹隐起如虬，十三金徽璀璨明光。徐子衿有些出神，不觉坐在扈惜泠身旁，连贯弹奏。
几个饱满的散音，绰音连续上滑，跟着一节轮指，又是向下，跌宕如翱翔千仞，断处好似凤唳——
徐子衿惊回神：他只是刚才确定了弦定在林钟调，不想一弹就自然出来这曲《凤求凰》，对身边的姑娘其实是有些冒犯的。
然而，这并非挑逗，就是他的心意啊。
他见扈惜泠没有不满的意思，索性继续。扈惜泠听得半懂不懂，只感他举动间优雅深情，手臂每每移向她又移开，心也似有一只凤鸟于空中高下应和。
勾剔抹挑，吟猱绰注，天风飘忽，幽篁簌簌。倒似许久前就有人奏响此曲，如今不过是释放尘封岁月。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青山初觉，红尘行遍，说不清哪一瞬，哪一个眼神，便生共鸣。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是她让他抛弃了伪装与迷惘。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那么她，也能明白自己吧。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当崩塌的锁妖塔像要将他们囚禁在永远的暗无天日，已发现她是最宝贵想要抓取的一丝光亮。当重新看到她平安巧笑，更是觉得只要她在，整个世界都会永远明亮。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何必在意其他，若有真正的风流，便是玄心洞见，妙赏深情，都只为你一人。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正应当，庄重地，告诉她。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悠长的尾音未绝，有人道：“真心凝妙，入曲动神，不愧是秋水山庄的公子。”
一位中年男人走进亭中，两人离座，又见扈依滢在亭外，猜是她父亲了。
徐子衿正要道前辈过誉，再告擅动宝琴之罪，那人先笑道：“阿衿，可知我是谁吗？”
扈惜泠一吓：这称呼，倒像是他亲密长辈？再看徐子衿也震惊而犹豫地注视：“您是……林栩舅舅？”
那人欣慰颔首：“你出生一年我就去青扈山了，后来也只回去过一次看兄长和姐姐，难为你能猜。你果然十分像姐姐。”
秋水山庄当年是第一有名的铸剑世家，庄主徐昭棠和其结义兄弟林栩，并称“剑书双绝”，一铸剑高超，一精研古今术谱，珠联璧合。徐昭棠还娶了林栩的姐姐林风，亦是人如其名、有林下之风的侠女，传为佳话。西子湖畔散剑会，一直是剑酒风流的代名，近年折剑山庄颇有声色的品剑大会远不能相较。只是这些终究随着灭门，同琼华、昆仑一样湮没于江湖秋水。
徐子衿百感交集，大礼跪拜。林栩扶起他：“阿衿，你长大了。”
青扈二女的惊讶不比徐子衿少，扈依滢知道父亲出身秋水山庄，徐子衿也想到舅舅在青扈山，想不到最后是这层关系。而扈惜泠，林栩一袭柏绿长袍，气质雅润，声音也温雅微带虚弱，都有种难言的熟悉，不过她还没想打扰舅甥重逢。
徐子衿道：“甥儿愚不记事，幼时家人提过舅舅，只是后来，都有意不想起了。”说着环视亭中，几分悲辛：“所以这亭子……”
“正是纪念秋水山庄所在的风篁岭。”林栩道，“不必伤心，盛衰自有定数，你还活着，就是最大的运气。那些曾在心里的人，就如你我，从未分别。”
他看向扈惜泠，道：“今日真高兴，我们改日再叙？我还要和她单独谈两句。”
徐子衿岂有不应，但出于直觉，不放心看了她一眼才离开。
扈惜泠见扈依滢也跟他走下台阶，这才意识到更别扭的事来了：子衿的舅舅是师姐的父亲，他们便是表兄妹，在古代是能亲上加亲的……
亭中静得发慌，林栩倒像不急入主题：“这琴如何？”
扈惜泠老实道：“我不懂，不过觉得很好听。真是对不起！是我求子衿弹的——”
林栩摆手：“人器互为因缘，相合乃灵，便是大圣遗音，藏于匣不鸣，也是死木一块。”
他边说边翻过琴，扈惜泠从修仙小说知道大圣遗音是名贵唐琴，流传到她的时代，价值过亿，结果一看差点没晕过去：龙池上方刻的正是“大圣遗音”四字，两侧是琴铭：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
所以您这什么意思？不像土豪炫富啊。林栩接下来的话更令她想撞墙：“方才，阿衿弹的是《凤求凰》。”
扈惜泠再不通文艺，脸也“噌”地红了，发觉自己的话变得极有歧义：做女人太难，林栩不会不满外甥，只会认定她勾引。搞不好，这深居简出的掌门夫君就像皇后要打理后宫，她直似举目无亲地位低微的小宫女，若是他再知道女儿和她一堆矛盾，又该怎么不喜欢她？
自由恋爱真是太不容易了。
林栩放好琴：“我不问你们。我只要知道，这段时日，你是否明白我当初的话？”
他双手放在她肩上，愈发强烈的熟悉感令时空与镜台湖畔某个夜晚重合，扈惜泠想起来了。
那个深夜，她结完誓忽感头痛，差点倒向湖里，正是他大步上前推开扈晚暝，扶住她，说路还很长要保重，说——“命运选定我们从来不是为了顺应心意，而是去做我们最不愿意、最不擅长的事。”
而她当时觉得，如果她有父亲，或者任何男性长辈，大概就会这样关照她。
“是我。”林栩善解人意道，拉她坐下，“我有痼疾，多年不离山，但知道的事不少，掌门不好做的，我为她做。我听滢儿说，你双亲俱不在，若你愿意，可以也当我是你父亲。”
这句真真正正敲到心坎，打消扈惜泠一切尴尬，长叹道：“谢谢您……说实话，如果是说命运的用意，我很明白了，可是，依然不知道怎么做啊……”
林栩淡淡接道：“比如我听说你对妖心存不忍，放任凌雪飞鸢的血脉。”
他不见愠色，但扈惜泠无端感到一种压迫酝酿，难道这就是他要替掌门做的，要处置她。林栩道：“处置另说，但我想听听想法，你应当明白自己身份。”
扈惜泠忽然有些不舒服，觉得他仿佛总能知道她确切所想。“您指的是圣女随侍吗，我很感激掌门信任，也知道自己不称职，可是，我不是半路才来吗，为什么一定是我，不是找位比我更明白更有经验的师姐？”
林栩道：“我以为掌门已说过了，你寻回了失落百年的天蛇灵窍，自身更是灵属奇特，资质绝佳，令镜台湖出现五莲曜仪的异象，这就胜过百年间无数门人。本来掌门以为你会适应很快，有些事知与不知不甚重要……”
他收敛笑容，看得扈惜泠一凛：“但你确实不同，到了要说明的时候。你了解的不过冰山一角，而我要说的，可能颠覆你，是否准备好听我说？”
能有什么？多半是青扈山和凌雪飞鸢的深仇，但秋心没做过恶事，我难道听一席旧事就丢弃自己的情谊和是非？扈惜泠踏实了些：“您说吧。”
然而林栩讲的，几乎击碎她辛苦积攒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