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没事吧？”行者的脑袋耷拉在伸出的胳膊上，他还有意识。
“我......没事。”他在呼吸的间歇说，抬起了头，“帮个忙，给我弄点儿水——我把背包丢在外面了。”
托马斯不舍地离开两人。
“我记得你，”行者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汗湿的黑头发贴在了头皮上，“你是从迷宫里出来的变种人。”
“艾尔比真是什么都跟你说，”诺莉盘腿坐在地上，“我以为林间空地的头儿不会什么都告诉手下。”
“海军上将艾尔比，”珉豪小心地打量着诺莉，然后直视她的眼睛说道：“我是第一批到这里来的。”
艾尔比一路跑了过来，显得很生气。“你回来干什么，珉豪？出什么事了？”
托马斯带着一个装满水的大塑料杯子跟在艾尔比身后走了过来，把它递给珉豪。他咕咚一口气喝光了水，连气都没喘一下。
“好啦，”艾尔比说，“说吧，究竟怎么了？”
珉豪眉毛一扬，看了看诺莉和托马斯。
“他们没事，”艾尔比回答，“我不在乎这两个闪克听到什么，你快说就行了！”
诺莉一手拄着腮，一手拔弄着从石缝里长出来的杂草。托马斯静静地坐在原地，期待着。珉豪挣扎着站起身，每动一下便皱一下眉头，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极度的疲惫。他把身子靠在墙上，冷冷地看了三个人一眼。
“我找到一个死的。”
“什么？”艾尔比问，“死的什么？”
珉豪微微一笑：“死的格里弗。”
珉豪的话取得了令他满意的效果——艾尔比举起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托马斯的神情如同刚刚有人告诉他，他能长出翅膀，自由飞翔一般；诺莉拔下来一簇杂草，她本人甚至没有意识到。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艾尔比吸了一口气说。
“瞧，”珉豪回答，“换作我是你，我也不会相信。不过相信我，我的确发现了，又大又肥又丑。”
“你找到了一头死的鬼火兽。”托马斯重复道。
“没错，菜鸟，”珉豪说，言语里带着不满，“离这里两英里，靠近悬崖的地方。”
艾尔比朝迷宫外望了望，又看看珉豪，言语里满是疑惑，“那么......你为什么不把它一起带回来？”
珉豪又笑了，一半是呼噜声，一半是咯咯的笑声。“你不是喝了弗莱潘做的调味汁了吧？那些东西起码有半吨重，伙计。再说如果你不允许我出去自由行动，我才不会去碰它。”
“它什么样子？金属尖刺是在身体里面还是外面？它能动吗，皮肤湿不湿？”
“算了吧，伙计，”珉豪说，“你一定得亲眼看看去，它......太怪异了。”
“怪异？”艾尔比不解地问。
“伙计，我又累又饿，还中了暑。不过你要是想马上把它拖回来，我们说不定能赶到那儿，赶在高墙关闭前回来。”
艾尔比看了一眼手表。“最好等到明天起床。”
“这是你一星期以来说的最明智的话。”珉豪靠在墙上直起身子，给艾尔比胳膊上一拳，然后有些一瘸一拐地朝大屋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看样子他全身正经受着疼痛。“我应该回那儿去，可是管他呢，我要先吃一些弗莱潘做的难吃的炖肉。”
他看到诺莉跟在他的旁边，问她想要干什么。
“看看你的脚踝，”诺莉瞥了他一眼，“我——”
“我也听说过，医术高明，”珉豪咧开嘴，“那菜鸟的后背还有脚踝都是你治好的，杰夫和克林特都要找不到活干了。”他笑着开玩笑地捶了一下她的胳膊，下一秒抱着手哀嚎起来。
“别叫了，我一秒钟就能治好。”诺莉架起他。
“奇怪了，”珉豪把自己的手放到阳光下，认真地看着上面每一根汗毛，他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像一只在铁板上的鱼胡乱扭动着，“所以你的天赋是治疗。”珉豪摸着下巴，看着诺莉喝完一罐“盖里”牌的酒。
“你可以这么理解。”诺莉吐了吐舌头，这酒太辣了。
“那你给纽特治疗的方式还挺特殊，”珉豪若有所思，接着发出一阵友善的窃笑，“他很不错吧？”
诺莉瞪着他站起来，“再见，我要去给温斯顿打工了。”
“等等，你有没有考虑当一名行者？”珉豪叉着腰，一只手朝上伸出来。
“我以为你们知道——”
“什么？”珉豪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
“我能从迷宫里跳出来，就能跳进去。”诺莉眯起眼睛，抱起双臂，做出防御的姿态。
“老天，你把这想得太简单了，”珉豪无奈地笑笑，伸出手指挠了挠眉毛。他环顾四周，接着走近诺莉，两人几乎脸贴着脸，“你最好别再这样胡说，趁其他人还没有听到。这地方不是以这种方式在运转，我们所有的存在取决于按部就班。”
“很好，”诺莉不甘示弱地挑衅道，“也许你很快就会发现以前那一套行不通。”
“秩序，”珉豪接着说，他看起来不把诺莉说服就不会走回迷宫，“秩序，你必须在你的脑袋里不断重复这个字眼——”
一阵婉转的哨声传进诺莉的耳朵，不知怎的，这引起她的警觉，她转着眼球试图寻找声音飘来的地方。又是一阵动听的声音，诺莉听了出来，这不是哨声，而是鸟鸣。一只长得像乌鸦的鸟——乌鸫——站立在珉豪斜后方的高墙之上，它深色的羽毛让她想起玛德琳的黑发，每只翅膀的前端都带着硬币大小的红色，这让她想起玛德琳的红指甲。
“嘿，冷静！”珉豪突然向后退去，伸出手挡在身前，他的声音很大，有几个人朝这边看，“别冲动！”
诺莉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腰间别着的匕首上。
“对不起，”诺莉放开双手，掌心冲着珉豪。她看向珉豪的斜后方的高墙，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层叠堆积的常春藤，“我刚才有点走神。”
“该死，不过算了，”珉豪晃晃脑袋，“我看只有纽特才能完好无损地接近你吧。”
“什么？”
“珉豪？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艾尔比走过来，纽特跟在他的身后，“哦，诺莉，你也在。”艾尔比回身装作随意地看了一眼纽特，接着朝珉豪努了一下嘴。
“诺莉，我们晚点再讨论。”珉豪拍拍艾尔比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说着话走了。
“你还好吧？”纽特担心地扫了她一眼，“珉豪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诺莉摇头否认，她走近纽特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纽特金色的长发贴在她的额头上，“这里有什么鸟类吗？”
“应该有几只乌鸦吧，”纽特抱着她，“有哪只鸟吵到你了吗？艾尔比会慷慨地把弓箭借给我的。”
“不用，”诺莉轻轻地笑起来，纽特身上有肥皂的味道，真奇怪，她居然不想咬开他的喉咙，“议事会怎么样？”诺莉当然能听到他们讨论的结果，但她想纽特会想亲口告诉她。
“驱逐。”
诺莉感受到纽特紧紧地闭了闭眼睛，他全身的血管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收缩——纽特很伤心。她想了想，举起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控制力量的精度对她来说不成问题，缓慢地抚摸纽特的后背，掌心拂过他衣衫薄薄的一层，体温透过空气的间隙传过来。
“我很遗憾，纽特，”诺莉小声说，“真的。”
有人清了清喉咙，诺莉和纽特同时听到了伴随着戏谑和恼怒的低沉的笑声——几乎从空地的四面八方传过来，他们忘了两人并不是单独的。诺莉意识到此时他们缠绕着彼此的方式对其他人来说不太礼貌。
盖里把铁锹狠狠地插进泥土里，他扬起一根眉毛，“幸运儿——”。身后不乏赞同声。
当查克带着微笑把“本没有死”的消息告诉给她时，诺莉没有多惊讶。接着查克又说到“驱逐”，他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
“托马斯告诉你了？”查克看起来气呼呼的，他看着诺莉面无表情地把一捆捆草扔给山羊，“好吧，汪汪！跟我走！”
汪汪不舍地离开托马斯，跟在查克的身后当作传递消息的信使，查克尖叫着向另一群人跑过去，胳膊在空中飞舞，背影写满了兴奋。
“这里让人变得残酷，”托马斯嘟囔着。
“的确如此，”诺莉把袖子卷上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荡秋千，或者朝别人家的窗户扔石子儿。”
托马斯笑了几声，接着他突然停下，他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
“嘿，到底怎么了？”
托马斯突然拉着诺莉跑起来，一直跑到死角，又把她拽到墓地里的一棵树下——比较漂亮的一棵，树下有大片的阴影。托马斯按住诺莉的双肩，让她坐在树根上。
“怎么了？”诺莉瞪着眼睛问他，托马斯正支着膝盖喘气。
“你说，你像查克那么大的时候——”托马斯盯着她，“我是说，你能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比如，阿瑞斯！”
“是，”诺莉朝他伸出手，托马斯看起来要倒在地上，“你需要——”
“不，不用——”托马斯扶住一旁的十字架，“你坐在那里，不要动。”
诺莉坐回到树干上，她看着托马斯大幅度地吸气、吐气。托马斯猛地抬起头，“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什么？”诺莉感觉自己蹩起眉毛，但实际上并没有，她已经面无表情了几十年，“我以为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不，恰恰相反！”托马斯冲过来，扶住她的肩膀前后晃动，唾沫飞溅到诺莉的眼睛里，“我没有记忆，其他人也没有，”托马斯松开她，把手交叉放在脑袋后面，接着又双手握拳蹲在地上嘴里嘀咕着什么，他语气里透着一股急促的狂热，“为什么？为什么不一样？”
“迷宫，”诺莉靠在树干上，轻声说出答案，“我直接出现在迷宫里，而你们，”她伸出手指画了一个大圈，“你们从笼子里上来。别在意称呼，笼子难道不是更真实吗？托马斯，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不会突然跑掉，”诺莉朝他伸出手，这次是握手的姿势，“但是我不想被当作异类——”诺莉看着托马斯冷静下来的脸。
“我不会告诉别人，”托马斯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诺尔（Nolle）。”
“我们得回去了，”诺莉就力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土，苔藓在上面留下痕迹，“你是不是还有一堆克伦克要铲？”克伦克，诺莉觉得自己已经渐渐习惯这里，新的记忆不断充斥着大脑，让她能短暂忽略过去的血腥和挣扎。
“他们才舍不得女孩干这种臭气熏天的活计，”托马斯小跑跟在诺莉身边，“汪汪怎么老黏着我？”
“你不喜欢他吗？”诺莉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草，托马斯拽她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我倒想他跟我亲近亲近呢。”
就算狗类嗅觉再灵敏，它们也不会靠近吸血鬼，被驯服的往往亲近驯服者——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那天傍晚，在大门关闭前的半个钟头，纽特和艾尔比将所有成员聚集在东门。黄昏的第一缕暗影悄然爬上了天空，行者们刚刚归来，走进了神秘的地图室，铁门叮当作响地关闭了。珉豪已经提前进入，艾尔比告诉行者们抓紧完成他们的工作——他希望他们在二十分钟内回来。
其他的人在窃窃低语，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期待，紧张的情绪如同一片厚重的雾霾。诺莉抱起胳膊站在那里，等待开场。托马斯也静静地站着，直到行者们从房子里鱼贯而出，一个个显得筋疲力尽，神色凝重。珉豪第一个走出来，并且特意朝她点了点头。
“把他带出来！”艾尔比喊。
托马斯放下胳膊，转着脑袋到处寻找本的踪影——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诺莉抓住他摩挲衣角的手，稍稍握住，“这不是你的错，汤米（Tommy）”愧疚，如同在托马斯血液中蔓延的瘟疫，“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那都是不重要的。”
“我不知道，这看起来——”托马斯哽住了，他说不出话来，任由诺莉握着他的手，也许他也用力握住了她的，以示感谢，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理性的声音，一个令他放心的姿态。
诺莉看向前面，上世纪九十年代她曾频繁见到吸血鬼的审判和处刑，点起火堆，看着木头塌陷进去，火星在空中胡乱飞舞。行刑者一直都是沃尔图里家族，拧掉同类的头颅扔进火里，骨头在火焰中融化，连带着几个世纪或者几个小时的记忆。
在大屋远处的一侧，三个大个子男孩出现了，实际上是拖着本一路走来的。他衣衫褴褛，几乎已直不起身，一条带血的厚绷带遮住了他半个脑袋和半张脸。他不肯放下脚，更不愿顺从。他的模样跟诺莉在半夜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死气沉沉，除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而且因为恐惧而瞪得老大。
“纽特，”艾尔比用很轻的声音说，“把长杆拿出来。”
纽特点点头，已经朝菜园的一个小工具房走去，他刚才显然一直在等待命令。
托马斯转过身背对本和警卫，可怜的男孩没有血色。他依然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们将他拖过庭院中间灰尘遍布的石板。他们走到人群边，把本拉起来站在艾尔比——他们的首领面前。本垂着脑袋，不肯去看任何人的目光。
“你这是咎由自取，本。”艾尔比说。他摇摇头，朝纽特走去的小屋望了一眼。
纽特走出歪斜的房门，手里拿了几根铝杆，首尾相连能够接成一根大约二十英尺长的杆。接好之后，他抓住那个粗糙皮革做成的一个圆环——被硕大的钉子固定在金属上。一个大大的带扣表明，它可以打开闭合。而它的用途再明显不过，这是个项圈。纽特一路拖着它走回到了人群中间。金属杆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诺莉感到一阵紧张，这种情绪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纽特走到艾尔比面前，把手里的金属杆递给他。诺莉看到纽特脸上难以言明的表情，艾尔比解开了项圈，把它套在本的脖子上。带扣关闭时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本终于抬起头来。他眼中有泪光在闪动，鼻孔里流下一串串鼻涕，空地人默不作声地驻足旁观。
“求你，艾尔比，”本哀求道，他颤抖的声音可怜至极，“我发誓，只是痛变让我的脑子生了病。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了他——只是一时失去了理智。求你，艾尔比，求你。”
托马斯紧了紧握着诺莉的手，那女孩站得笔直，有那么一刻他看出了诺莉眼中的恐惧。尽管令她恐惧的并不是本的无情放逐，而是来自她的过去。
“你还好吗？”托马斯小声问。
“不太糟糕，”诺莉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背包中翻找，丝绸的质感将她的手包裹，“有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忘掉以前的东西。”她没有摸到香烟，老天，她现在想喝一口盖里酿的酒。
艾尔比用几乎算得上雷声的声音大声喊，没有看任何人，但同时又是在注视每一个人：“建筑工本，你因企图谋杀菜鸟托马斯、诺莉而被判驱逐。守护者已经表态，而他们的决定不会改变。你不能再回来，永远。”长长的停顿，“守护人，在驱逐杆边各就各位。”
两人与本的关联变得如此公开，托马斯尤其痛恨这一点——痛恨他即将感受到的罪责。再次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诺莉和每一个转过头看向他们的人对视，她将眼中的迸发出的怒火演绎得很贴切。
一个接一个，几个男孩走出人群，向长杆走去。他们用两手紧紧抓住它，仿佛是在准备进行一场拔河比赛。十位守护人均匀散开在艾尔比和本的周围——气氛变得沉默而寂静，只听见本低泣的声音。他不停去擦鼻子和眼睛。他左顾右盼，但脖子上的项圈让他无法看到铝杆和身后的守护人。
“求你，”本说，绝望地提高了声音，“求......你！有谁帮帮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闭嘴！”艾尔比在身后怒吼。
可是本没有理会，他开始拉扯脖子上的皮带项圈，恳求得到帮助。
“什么人让他们住手！救救我！求你们！”他的目光扫过一个接一个人，眼神在哀求。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除了诺莉，站在她旁边的托马斯低下头。
“如果让你这样的蠢货逃脱惩罚，”艾尔比说，“我们就不可能生存到现在。守护人，准备。”
“不，不，不，不，不，”本一直在说，压低了嗓子，“我发誓，诺莉！诺莉！”他的声音里传出一股欣喜，像是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稻草可以依靠，“我没有骗你，求求你救救我！”
他尖厉的哭声被东门开始关闭的隆隆声打断了，石头上火花四溅，右侧的高墙向左边滑动，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准备在夜里将林间空地与迷宫阻隔开来。大地在脚下震撼，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诺莉强迫自己去看前面男孩头上的发屑。
“守护人，行动！”艾尔比大喊一声。
本被猛地向前一推，他的脑袋向后仰去。守护人将长杆朝林间空地外的迷宫推去。本的嗓子里发出近乎窒息的呼喊，压过了关闭的大门。他向前跪倒，但却被前面的一个黑色头发的大个子守护人拉了起来，对他一阵怒吼。
“不！”本尖叫，他不停挣扎，嘴里口沫四溅，用双手使劲拉扯项圈。然而守护人合在一起的力量太大了，迫使这个被宣判的男孩一步步接近林间空地边缘，右侧的高墙已几乎挪到了同样的位置。“不！”他一声接一声地尖叫。
他试图用脚顶住门口，但只坚持了不到一秒钟。长杆突然一歪，将他送进了迷宫。很快，他便四脚着地趴在了林间空地之外，身体拼命挣扎，试图挣开项圈，大门再过几秒钟便会死死关闭。
随着最后一记猛烈的挣扎，本终于在项圈中扭过了脖子，转过整个身体面对所有人。托马斯无法相信他面对的依然是一个人类——本眼中的疯狂，从他嘴里横飞的唾液，紧绷在苍白皮肤下的血管与骨骼，他的模样有如托马斯所能想象的任何异类。
“顶住！”艾尔比大叫。
本不停地尖叫，那声音尖锐刺骨，不少男孩不得不捂住了耳朵。那是野兽般疯狂的吼声。在最后一秒，前面的守护人松开了长杆与项圈的连接部分，将长杆拉回了林间空地，让那孩子被放逐。高墙在可怕的隆隆声中关闭了，本最后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诺莉比托马斯稍高一点，她松开托马斯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怀里。这让她想起阿瑞斯——她的弟弟，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失去他的了，在某所公立学校突然发生枪击事件并不罕见。诺莉摸着托马斯黑色的头发，托马斯紧紧闭上双眼，惊异地发现，泪水已经濡湿了诺莉肩膀处的布料。
“我......没事。”他在呼吸的间歇说，抬起了头，“帮个忙，给我弄点儿水——我把背包丢在外面了。”
托马斯不舍地离开两人。
“我记得你，”行者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汗湿的黑头发贴在了头皮上，“你是从迷宫里出来的变种人。”
“艾尔比真是什么都跟你说，”诺莉盘腿坐在地上，“我以为林间空地的头儿不会什么都告诉手下。”
“海军上将艾尔比，”珉豪小心地打量着诺莉，然后直视她的眼睛说道：“我是第一批到这里来的。”
艾尔比一路跑了过来，显得很生气。“你回来干什么，珉豪？出什么事了？”
托马斯带着一个装满水的大塑料杯子跟在艾尔比身后走了过来，把它递给珉豪。他咕咚一口气喝光了水，连气都没喘一下。
“好啦，”艾尔比说，“说吧，究竟怎么了？”
珉豪眉毛一扬，看了看诺莉和托马斯。
“他们没事，”艾尔比回答，“我不在乎这两个闪克听到什么，你快说就行了！”
诺莉一手拄着腮，一手拔弄着从石缝里长出来的杂草。托马斯静静地坐在原地，期待着。珉豪挣扎着站起身，每动一下便皱一下眉头，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极度的疲惫。他把身子靠在墙上，冷冷地看了三个人一眼。
“我找到一个死的。”
“什么？”艾尔比问，“死的什么？”
珉豪微微一笑：“死的格里弗。”
珉豪的话取得了令他满意的效果——艾尔比举起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托马斯的神情如同刚刚有人告诉他，他能长出翅膀，自由飞翔一般；诺莉拔下来一簇杂草，她本人甚至没有意识到。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艾尔比吸了一口气说。
“瞧，”珉豪回答，“换作我是你，我也不会相信。不过相信我，我的确发现了，又大又肥又丑。”
“你找到了一头死的鬼火兽。”托马斯重复道。
“没错，菜鸟，”珉豪说，言语里带着不满，“离这里两英里，靠近悬崖的地方。”
艾尔比朝迷宫外望了望，又看看珉豪，言语里满是疑惑，“那么......你为什么不把它一起带回来？”
珉豪又笑了，一半是呼噜声，一半是咯咯的笑声。“你不是喝了弗莱潘做的调味汁了吧？那些东西起码有半吨重，伙计。再说如果你不允许我出去自由行动，我才不会去碰它。”
“它什么样子？金属尖刺是在身体里面还是外面？它能动吗，皮肤湿不湿？”
“算了吧，伙计，”珉豪说，“你一定得亲眼看看去，它......太怪异了。”
“怪异？”艾尔比不解地问。
“伙计，我又累又饿，还中了暑。不过你要是想马上把它拖回来，我们说不定能赶到那儿，赶在高墙关闭前回来。”
艾尔比看了一眼手表。“最好等到明天起床。”
“这是你一星期以来说的最明智的话。”珉豪靠在墙上直起身子，给艾尔比胳膊上一拳，然后有些一瘸一拐地朝大屋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看样子他全身正经受着疼痛。“我应该回那儿去，可是管他呢，我要先吃一些弗莱潘做的难吃的炖肉。”
他看到诺莉跟在他的旁边，问她想要干什么。
“看看你的脚踝，”诺莉瞥了他一眼，“我——”
“我也听说过，医术高明，”珉豪咧开嘴，“那菜鸟的后背还有脚踝都是你治好的，杰夫和克林特都要找不到活干了。”他笑着开玩笑地捶了一下她的胳膊，下一秒抱着手哀嚎起来。
“别叫了，我一秒钟就能治好。”诺莉架起他。
“奇怪了，”珉豪把自己的手放到阳光下，认真地看着上面每一根汗毛，他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像一只在铁板上的鱼胡乱扭动着，“所以你的天赋是治疗。”珉豪摸着下巴，看着诺莉喝完一罐“盖里”牌的酒。
“你可以这么理解。”诺莉吐了吐舌头，这酒太辣了。
“那你给纽特治疗的方式还挺特殊，”珉豪若有所思，接着发出一阵友善的窃笑，“他很不错吧？”
诺莉瞪着他站起来，“再见，我要去给温斯顿打工了。”
“等等，你有没有考虑当一名行者？”珉豪叉着腰，一只手朝上伸出来。
“我以为你们知道——”
“什么？”珉豪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
“我能从迷宫里跳出来，就能跳进去。”诺莉眯起眼睛，抱起双臂，做出防御的姿态。
“老天，你把这想得太简单了，”珉豪无奈地笑笑，伸出手指挠了挠眉毛。他环顾四周，接着走近诺莉，两人几乎脸贴着脸，“你最好别再这样胡说，趁其他人还没有听到。这地方不是以这种方式在运转，我们所有的存在取决于按部就班。”
“很好，”诺莉不甘示弱地挑衅道，“也许你很快就会发现以前那一套行不通。”
“秩序，”珉豪接着说，他看起来不把诺莉说服就不会走回迷宫，“秩序，你必须在你的脑袋里不断重复这个字眼——”
一阵婉转的哨声传进诺莉的耳朵，不知怎的，这引起她的警觉，她转着眼球试图寻找声音飘来的地方。又是一阵动听的声音，诺莉听了出来，这不是哨声，而是鸟鸣。一只长得像乌鸦的鸟——乌鸫——站立在珉豪斜后方的高墙之上，它深色的羽毛让她想起玛德琳的黑发，每只翅膀的前端都带着硬币大小的红色，这让她想起玛德琳的红指甲。
“嘿，冷静！”珉豪突然向后退去，伸出手挡在身前，他的声音很大，有几个人朝这边看，“别冲动！”
诺莉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腰间别着的匕首上。
“对不起，”诺莉放开双手，掌心冲着珉豪。她看向珉豪的斜后方的高墙，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层叠堆积的常春藤，“我刚才有点走神。”
“该死，不过算了，”珉豪晃晃脑袋，“我看只有纽特才能完好无损地接近你吧。”
“什么？”
“珉豪？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艾尔比走过来，纽特跟在他的身后，“哦，诺莉，你也在。”艾尔比回身装作随意地看了一眼纽特，接着朝珉豪努了一下嘴。
“诺莉，我们晚点再讨论。”珉豪拍拍艾尔比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说着话走了。
“你还好吧？”纽特担心地扫了她一眼，“珉豪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诺莉摇头否认，她走近纽特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纽特金色的长发贴在她的额头上，“这里有什么鸟类吗？”
“应该有几只乌鸦吧，”纽特抱着她，“有哪只鸟吵到你了吗？艾尔比会慷慨地把弓箭借给我的。”
“不用，”诺莉轻轻地笑起来，纽特身上有肥皂的味道，真奇怪，她居然不想咬开他的喉咙，“议事会怎么样？”诺莉当然能听到他们讨论的结果，但她想纽特会想亲口告诉她。
“驱逐。”
诺莉感受到纽特紧紧地闭了闭眼睛，他全身的血管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收缩——纽特很伤心。她想了想，举起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控制力量的精度对她来说不成问题，缓慢地抚摸纽特的后背，掌心拂过他衣衫薄薄的一层，体温透过空气的间隙传过来。
“我很遗憾，纽特，”诺莉小声说，“真的。”
有人清了清喉咙，诺莉和纽特同时听到了伴随着戏谑和恼怒的低沉的笑声——几乎从空地的四面八方传过来，他们忘了两人并不是单独的。诺莉意识到此时他们缠绕着彼此的方式对其他人来说不太礼貌。
盖里把铁锹狠狠地插进泥土里，他扬起一根眉毛，“幸运儿——”。身后不乏赞同声。
当查克带着微笑把“本没有死”的消息告诉给她时，诺莉没有多惊讶。接着查克又说到“驱逐”，他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
“托马斯告诉你了？”查克看起来气呼呼的，他看着诺莉面无表情地把一捆捆草扔给山羊，“好吧，汪汪！跟我走！”
汪汪不舍地离开托马斯，跟在查克的身后当作传递消息的信使，查克尖叫着向另一群人跑过去，胳膊在空中飞舞，背影写满了兴奋。
“这里让人变得残酷，”托马斯嘟囔着。
“的确如此，”诺莉把袖子卷上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荡秋千，或者朝别人家的窗户扔石子儿。”
托马斯笑了几声，接着他突然停下，他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
“嘿，到底怎么了？”
托马斯突然拉着诺莉跑起来，一直跑到死角，又把她拽到墓地里的一棵树下——比较漂亮的一棵，树下有大片的阴影。托马斯按住诺莉的双肩，让她坐在树根上。
“怎么了？”诺莉瞪着眼睛问他，托马斯正支着膝盖喘气。
“你说，你像查克那么大的时候——”托马斯盯着她，“我是说，你能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比如，阿瑞斯！”
“是，”诺莉朝他伸出手，托马斯看起来要倒在地上，“你需要——”
“不，不用——”托马斯扶住一旁的十字架，“你坐在那里，不要动。”
诺莉坐回到树干上，她看着托马斯大幅度地吸气、吐气。托马斯猛地抬起头，“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什么？”诺莉感觉自己蹩起眉毛，但实际上并没有，她已经面无表情了几十年，“我以为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不，恰恰相反！”托马斯冲过来，扶住她的肩膀前后晃动，唾沫飞溅到诺莉的眼睛里，“我没有记忆，其他人也没有，”托马斯松开她，把手交叉放在脑袋后面，接着又双手握拳蹲在地上嘴里嘀咕着什么，他语气里透着一股急促的狂热，“为什么？为什么不一样？”
“迷宫，”诺莉靠在树干上，轻声说出答案，“我直接出现在迷宫里，而你们，”她伸出手指画了一个大圈，“你们从笼子里上来。别在意称呼，笼子难道不是更真实吗？托马斯，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不会突然跑掉，”诺莉朝他伸出手，这次是握手的姿势，“但是我不想被当作异类——”诺莉看着托马斯冷静下来的脸。
“我不会告诉别人，”托马斯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诺尔（Nolle）。”
“我们得回去了，”诺莉就力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土，苔藓在上面留下痕迹，“你是不是还有一堆克伦克要铲？”克伦克，诺莉觉得自己已经渐渐习惯这里，新的记忆不断充斥着大脑，让她能短暂忽略过去的血腥和挣扎。
“他们才舍不得女孩干这种臭气熏天的活计，”托马斯小跑跟在诺莉身边，“汪汪怎么老黏着我？”
“你不喜欢他吗？”诺莉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草，托马斯拽她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我倒想他跟我亲近亲近呢。”
就算狗类嗅觉再灵敏，它们也不会靠近吸血鬼，被驯服的往往亲近驯服者——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那天傍晚，在大门关闭前的半个钟头，纽特和艾尔比将所有成员聚集在东门。黄昏的第一缕暗影悄然爬上了天空，行者们刚刚归来，走进了神秘的地图室，铁门叮当作响地关闭了。珉豪已经提前进入，艾尔比告诉行者们抓紧完成他们的工作——他希望他们在二十分钟内回来。
其他的人在窃窃低语，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期待，紧张的情绪如同一片厚重的雾霾。诺莉抱起胳膊站在那里，等待开场。托马斯也静静地站着，直到行者们从房子里鱼贯而出，一个个显得筋疲力尽，神色凝重。珉豪第一个走出来，并且特意朝她点了点头。
“把他带出来！”艾尔比喊。
托马斯放下胳膊，转着脑袋到处寻找本的踪影——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诺莉抓住他摩挲衣角的手，稍稍握住，“这不是你的错，汤米（Tommy）”愧疚，如同在托马斯血液中蔓延的瘟疫，“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那都是不重要的。”
“我不知道，这看起来——”托马斯哽住了，他说不出话来，任由诺莉握着他的手，也许他也用力握住了她的，以示感谢，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理性的声音，一个令他放心的姿态。
诺莉看向前面，上世纪九十年代她曾频繁见到吸血鬼的审判和处刑，点起火堆，看着木头塌陷进去，火星在空中胡乱飞舞。行刑者一直都是沃尔图里家族，拧掉同类的头颅扔进火里，骨头在火焰中融化，连带着几个世纪或者几个小时的记忆。
在大屋远处的一侧，三个大个子男孩出现了，实际上是拖着本一路走来的。他衣衫褴褛，几乎已直不起身，一条带血的厚绷带遮住了他半个脑袋和半张脸。他不肯放下脚，更不愿顺从。他的模样跟诺莉在半夜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死气沉沉，除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而且因为恐惧而瞪得老大。
“纽特，”艾尔比用很轻的声音说，“把长杆拿出来。”
纽特点点头，已经朝菜园的一个小工具房走去，他刚才显然一直在等待命令。
托马斯转过身背对本和警卫，可怜的男孩没有血色。他依然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们将他拖过庭院中间灰尘遍布的石板。他们走到人群边，把本拉起来站在艾尔比——他们的首领面前。本垂着脑袋，不肯去看任何人的目光。
“你这是咎由自取，本。”艾尔比说。他摇摇头，朝纽特走去的小屋望了一眼。
纽特走出歪斜的房门，手里拿了几根铝杆，首尾相连能够接成一根大约二十英尺长的杆。接好之后，他抓住那个粗糙皮革做成的一个圆环——被硕大的钉子固定在金属上。一个大大的带扣表明，它可以打开闭合。而它的用途再明显不过，这是个项圈。纽特一路拖着它走回到了人群中间。金属杆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诺莉感到一阵紧张，这种情绪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纽特走到艾尔比面前，把手里的金属杆递给他。诺莉看到纽特脸上难以言明的表情，艾尔比解开了项圈，把它套在本的脖子上。带扣关闭时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本终于抬起头来。他眼中有泪光在闪动，鼻孔里流下一串串鼻涕，空地人默不作声地驻足旁观。
“求你，艾尔比，”本哀求道，他颤抖的声音可怜至极，“我发誓，只是痛变让我的脑子生了病。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了他——只是一时失去了理智。求你，艾尔比，求你。”
托马斯紧了紧握着诺莉的手，那女孩站得笔直，有那么一刻他看出了诺莉眼中的恐惧。尽管令她恐惧的并不是本的无情放逐，而是来自她的过去。
“你还好吗？”托马斯小声问。
“不太糟糕，”诺莉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背包中翻找，丝绸的质感将她的手包裹，“有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忘掉以前的东西。”她没有摸到香烟，老天，她现在想喝一口盖里酿的酒。
艾尔比用几乎算得上雷声的声音大声喊，没有看任何人，但同时又是在注视每一个人：“建筑工本，你因企图谋杀菜鸟托马斯、诺莉而被判驱逐。守护者已经表态，而他们的决定不会改变。你不能再回来，永远。”长长的停顿，“守护人，在驱逐杆边各就各位。”
两人与本的关联变得如此公开，托马斯尤其痛恨这一点——痛恨他即将感受到的罪责。再次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诺莉和每一个转过头看向他们的人对视，她将眼中的迸发出的怒火演绎得很贴切。
一个接一个，几个男孩走出人群，向长杆走去。他们用两手紧紧抓住它，仿佛是在准备进行一场拔河比赛。十位守护人均匀散开在艾尔比和本的周围——气氛变得沉默而寂静，只听见本低泣的声音。他不停去擦鼻子和眼睛。他左顾右盼，但脖子上的项圈让他无法看到铝杆和身后的守护人。
“求你，”本说，绝望地提高了声音，“求......你！有谁帮帮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闭嘴！”艾尔比在身后怒吼。
可是本没有理会，他开始拉扯脖子上的皮带项圈，恳求得到帮助。
“什么人让他们住手！救救我！求你们！”他的目光扫过一个接一个人，眼神在哀求。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除了诺莉，站在她旁边的托马斯低下头。
“如果让你这样的蠢货逃脱惩罚，”艾尔比说，“我们就不可能生存到现在。守护人，准备。”
“不，不，不，不，不，”本一直在说，压低了嗓子，“我发誓，诺莉！诺莉！”他的声音里传出一股欣喜，像是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稻草可以依靠，“我没有骗你，求求你救救我！”
他尖厉的哭声被东门开始关闭的隆隆声打断了，石头上火花四溅，右侧的高墙向左边滑动，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准备在夜里将林间空地与迷宫阻隔开来。大地在脚下震撼，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诺莉强迫自己去看前面男孩头上的发屑。
“守护人，行动！”艾尔比大喊一声。
本被猛地向前一推，他的脑袋向后仰去。守护人将长杆朝林间空地外的迷宫推去。本的嗓子里发出近乎窒息的呼喊，压过了关闭的大门。他向前跪倒，但却被前面的一个黑色头发的大个子守护人拉了起来，对他一阵怒吼。
“不！”本尖叫，他不停挣扎，嘴里口沫四溅，用双手使劲拉扯项圈。然而守护人合在一起的力量太大了，迫使这个被宣判的男孩一步步接近林间空地边缘，右侧的高墙已几乎挪到了同样的位置。“不！”他一声接一声地尖叫。
他试图用脚顶住门口，但只坚持了不到一秒钟。长杆突然一歪，将他送进了迷宫。很快，他便四脚着地趴在了林间空地之外，身体拼命挣扎，试图挣开项圈，大门再过几秒钟便会死死关闭。
随着最后一记猛烈的挣扎，本终于在项圈中扭过了脖子，转过整个身体面对所有人。托马斯无法相信他面对的依然是一个人类——本眼中的疯狂，从他嘴里横飞的唾液，紧绷在苍白皮肤下的血管与骨骼，他的模样有如托马斯所能想象的任何异类。
“顶住！”艾尔比大叫。
本不停地尖叫，那声音尖锐刺骨，不少男孩不得不捂住了耳朵。那是野兽般疯狂的吼声。在最后一秒，前面的守护人松开了长杆与项圈的连接部分，将长杆拉回了林间空地，让那孩子被放逐。高墙在可怕的隆隆声中关闭了，本最后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诺莉比托马斯稍高一点，她松开托马斯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怀里。这让她想起阿瑞斯——她的弟弟，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失去他的了，在某所公立学校突然发生枪击事件并不罕见。诺莉摸着托马斯黑色的头发，托马斯紧紧闭上双眼，惊异地发现，泪水已经濡湿了诺莉肩膀处的布料。